第23章 求娶
紀明夷知道自己該适當表示點什麽, 但是她實在不知該作何反應,同情,震驚,還是污人清聽的羞惱——太遲了些, 她都已聽完了。
倒不如說最大的感想是恍然, 原來是這個緣故。她還真把他當成柳下惠, 面對她這般軟玉溫香都能坐懷不亂——呵呵, 除非不是真男人。
紀明夷稍微找回了點自信, 她無意識地轉着杯盞,聽了這種秘密,當然已喝不下茶了。
她驀然說道:“夢境是做不得準的。”
其實心裏已信了七八分, 陸斐能把夢做得這樣詳盡, 可知是上天降下的啓示,若非她重生一遭,經歷有了變故,恐怕依舊重蹈覆轍。
陸斐素來自矜,然而此刻俊臉已紅得能滴出血來, 他都将話說到這份上了,若還無作用,他自己都想找塊豆腐撞死。
紀明夷稍稍起了點憐憫, 不再為難, 而是清了清喉嚨道:“那麽殿下現在……”
輕瞟了瞟對面衣裳下擺——說真的,她只是有點好奇而已。
陸斐已差不多要腳趾抓地了,頭垂得更低, 聲音細微地道:“如今已大好了。”
至于怎麽驗證, 男人當然有男人的法子, 紀明夷且不去深究, 不過從他話裏行間,這病并非天生就有,而是後天人為所致,是皇宮裏的仇家,王淑妃或者其他有子嗣的嫔禦?
當然,這些紀明夷也管不着了,她整理了一下情緒,端然起身,“殿下的心意我大致明白,既是有根可溯,從前殿下對我的種種冒犯之處我便既往不咎,往後,咱倆也能和睦相處罷?”
陸斐愕然,他以為說開之後便能再續良緣,如今隔閡是消除了,然而紀明夷似乎只當他是知己,還沒放棄嫁給郭紹的打算?
陸斐急急道:“你覺得我在撒謊?”
紀明夷莞爾,“自然不會,我信殿下不曾诳我,你我确曾有過一段姻緣,只是前塵種種皆如煙消,人總得往前看不是麽?”
雖不知因何緣故,看起來陸斐這輩子已跟正常男人無異,兩人皆未循着前世的路子,又何必非得綁在一起?
不如各自安好。
紀明夷其實是有點怨恨的,早知是這般苦衷,前世何不早點同她說明?她并非淫-蕩無德的女子,非抓着床笫間那點事不放,可夫婦之道貴乎坦誠,既然結為兩姓之好,何必還得有所隐瞞?
到底是不信她。
又或者,只是對她的感情抵不過所謂男子漢的尊嚴抱負。無論哪一種,紀明夷都不想輕言饒恕。
只是人死如燈滅,兩人都已重活,紀明夷也不想抓着這點陳芝麻爛谷子事不放,但這回她的婚事可得由自己做主——郭紹或許不夠俊俏,不夠聰明,但至少他會真正信她。好不容易覓得的佳偶,她可不想再錯過了。
她眯了眯眼,“早前我不知有這些緣故,殿下肯幫我收購那些鋪子,我還昧了不少便宜,到底是我小人之心。回頭我讓小柔拟一張單據,把多拿的退回來,總不至于令殿下太過吃虧便是。”
看來她是真打算遠行,每筆賬算得清清楚楚。
陸斐滿腹郁悶,又不能拒絕,不然倒顯得別有居心,只得悶悶點了點頭,“你看着辦吧。”
紀明夷心情舒暢,待要離開,陸斐卻又打蛇随棍上般跟來,“我送姑娘一程。”
紀明夷沒拒絕,雖說光天化日不至于冒出強盜土匪,可曲婉靈的例子現擺在眼前呢,誰知道這家人會否懷恨在心再來算計她?
不如先借點陸斐的勢,等平平安安與郭紹完婚,離京之後便清淨了。
以往府門前那條巷子十分冷僻,今日卻一反常态地熱鬧,紀明夷還在馬車上便聽見喧嘩之聲,走近一瞧,才發現半條街都堵得水洩不通。
“怎麽回事?”她皺起眉頭。
小柔興高采烈地從人堆裏擠過來,“姑娘,白公子和許少爺都來提親了!”
紀明夷眼角抽了抽,什麽叫都?還有,與這兩家有何相幹,她跟郭紹分明已經快談攏了。
陸斐也是一副搞不清狀況的模樣,看來并非他所安排——也是,就算他跟那兩人交情不錯,可也犯不着聽他指揮就貿貿然來提親的。
紀明夷袅袅上前,看着大太陽底下曬得通紅的許從溫,整個地跟烤熟了一般,想必已站了好久。
他望見紀明夷,滿眼都是欣喜濡慕之色,又不好靠得太近——如今他并非以表哥表妹的身份,而是未來新姑爺的身份,那自然還是得避嫌的。
于是保持一丈左右距離,輕快地喚道:“大妹妹。”
紀明夷皺起眉頭,“表哥,你莫要胡鬧。”
她清楚許從溫是至孝之輩,未經許薛氏允許就來下聘,只怕家中會大動幹戈——再說,許薛氏不是要他安心考科舉麽?看他這瘋瘋癫癫模樣,書都不肯讀了。
哪知許從溫卻信心十足,“娘已經回餘杭養病了,我是奉家父之命過來。”
紀明夷吃了一驚,許薛氏被送回老家了?說是養病,不過許薛氏素來健朗,這病是真是假也說不準,但看來她那番好高骛遠的打算已得罪了許侍郎——也是,公主哪是許家能肖想起的,何況吳貴妃近來頗為中意新科狀元,他家這會子貿貿然蹭上去,招人嫌不說,沒準還引來彈劾忌憚。
難怪許從溫此刻松快了一大截。
他倒罷了,本來也是孩子脾氣,紀明夷無語望向另一側,“白狀元,你又來湊何熱鬧?”
白清源肌膚冷白,日色下也如千年不化的冰雕一般,然而他笑起來卻仿佛春風解凍,“許世兄能來提親,我為何不能?”
紀明夷瞪着他,她跟白清源相識已久,倒不像剛見面的時候那樣生疏客套,但正因如此,她知曉白清源并非不分輕重之人,何以會跟着許從溫一起添亂?
還有,五公主呢?
白清源仿佛猜到她在想什麽,溫聲道:“公主年幼,未知情愛,我已與其分說明白,想來貴妃娘娘那頭若知緣由,也不會怪罪在下。”
所以他也是真心提親?
紀明夷望向巷子兩頭,兩人各帶了一車聘禮,難怪堵得滿滿當當的。
她這會子卻談不上半點榮幸,一家有女百家求,可是正趕上她即将成婚時,又多了兩個前來求娶的,那簡直成了戲文裏的鬧劇——早不提晚不提,這會子難道讓她同時嫁給三個男人?
紀明夷繃着臉,從角門一路穿過去,誰都不想理會,陸斐更是早被抛到腦後。
小柔亦緊緊随着她步子,順道把門闩也給拉上了——曬曬日頭也好,想有幸迎娶她家姑娘,這點磨砺必須得經受的。
來到花廳,胡氏和紀存周已分列左右,坐得端端正正,臉上說不清是高興還是煩亂,一下子來了兩個,加上郭紹就有三個,三個都還是不錯的郎君,到底答應哪家才好?
本想推脫等改天再說,然而人家連家門口都堵了,兩口子進退兩難,只能幹坐着傷腦筋。
胡氏心直口快,“大姑娘,你上哪兒去了,怎麽現在才回?”
紀明夷當然不能承認跟陸斐私會,只道是出去買點東西——要出閣了,新鮮衣裳、胭脂水粉總得備幾行。
紀存周抽了幾口水煙袋,方緩緩開口,“明夷,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爹也不能不顧你的意願,依你看,咱們同哪家結親為好?”
反正玄慈法師批言在那裏,郭家也有點打退堂鼓,這會子即便悔婚,想必也站得住理。
胡氏快人快語,“那當然是許家,從溫是我跟老爺看着長大的,知根知底,性情又是一等一的溫良,大姑娘嫁過去總不會吃虧的。”
當然她私心還是取中許家的家財。自從紀存周跟她說了嫁妝的事,胡氏如臨大敵,說什麽都得給自家女兒攢一點私房,許家別的沒有,錢還是挺多的,先夫人的嫁妝撈不着,到時候借口多要點聘禮,這總能落入自己兜裏罷?
只瞧許從溫今日拖來的那車綢緞,都是京中最時新的料子,光這已經所值不菲呢,胡氏瞧着實在眼熱。
相比之下,白清源只帶了家中藏書,實在有些寒酸。
紀存周就不像她這樣婦人之見,比起資財,他更看重未來女婿的前程。白清源雖然出身寒族,然而本人敏而好學,又年紀輕輕中了一甲,實在前途無量。他今日帶的那些典籍看似古舊破敗,卻正有學富五車之意,将來若是步步高升,他這位老丈夫也能跟着沾些便宜——官做大了,還怕掙不着銀子?
于是親切地望向女兒,“明夷,你是怎麽想的?”
紀明夷正要說話,外頭小厮卻跌跌撞撞跑來,氣喘籲籲地道:“老爺,夫人,外頭又有提親的來了!”
胡氏霍地站起,喜滋滋地搓手,今兒是刮了什麽東風,個個都趕着上門娶婦?
忙問道:“是哪家的兒郎,帶了哪些聘禮?”
小厮偷偷瞟了眼一旁的紀明夷,悄聲道:“是容妃娘娘膝下的四皇子,倒是不曾見何聘禮。”
四殿下怎麽空手上門,未免也太小氣了些。然而胡氏還是皺眉讓人請進來,她能把其他求親者拒之門外,換成皇親國戚卻沒這個膽子。
陸斐現身時果然兩袖清風,胡氏打量了一下那寬綽的衣袍,确認藏不住值錢首飾,只得按捺着失望道:“殿下也是誠意求娶我家明夷麽?”
着重在誠意兩個字上,顯然不光得嘴上說說而已。
陸斐和煦地笑了笑,“其實,我也是帶了聘禮來的。”
“在哪兒?”胡氏忙問道。
陸斐伸手指了指自己,“凡我所有,皆在于此,紀姑娘盡可拿去。”
紀明夷本想做一具充耳不聞的石像,光聽不作聲就好,然而陸斐的厚臉皮實在令她大開眼界。
她用力瞪過去。
陸斐的模樣卻真誠極了,而且很無辜。
他并未撒謊,連他整個人都送來了,還有什麽比這更值錢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