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敬酒
容妃選擇息事寧人, 紀明夷只好借坡下驢了。
其實她是巴不得容妃能大鬧一場的,讓人瞧瞧這位宮內外有口皆碑的娘娘和那些溺愛孩子的母親沒什麽兩樣,哪知容妃涵養驚人,倒讓紀明夷一拳打在棉花上, 使不上力氣。
不過看容妃對陸珉的教導, 大約她也不見得要将陸珉培養成棟梁之材, 将來等她的兒子繼位, 沒準還打算垂簾聽政呢。
對此紀明夷沒什麽好指摘的, 不過她若有了孩子,絕不會選擇容妃這般教養方式,且她對權力也并不熱衷——人生苦短, 能舒舒服服過日子已經很不容易了。
之後紀明夷又去了幾次毓秀宮, 晨昏定省本來是兒媳婦的本分,然而容妃竟慷慨大度的蠲了這項,一個月頂多也就召見她三五回。
蓋因紀明夷秉承祖訓,以尊卑定次序,回回去毓秀宮之前都得先到吳貴妃宮裏轉轉, 明擺着自家親婆婆低人一等。容妃都不曉得這孩子太過實誠還是故意把她的臉扔在地上踩,待要跟紀明夷講道理,紀明夷卻是一臉無辜, 她覺得自己沒錯呀, 大家夥兒都誇她懂事呢。
當然,這也怨容妃人緣不好,誰叫她寵冠多年來着, 那些個一年到頭見不到皇帝面的, 可不得将她恨到骨子裏了。
容妃被紀明夷一番操作弄得沒脾氣了, 軟硬不吃, 她還得捧着供着,與其見次面受趟氣,還不如井水不犯河水呢。
紀明夷于是安安穩穩度過了剛來宮中的新婚時光。
不過容妃其他不計較,子嗣上分外當心,回回見面都得問起,每當這時紀明夷便擺出一副愁容滿面的模樣,又假意拿帕子拭淚——她夜裏叫幾遍水的事,借口新婦害羞,叮囑了不許向外頭洩露,只怕容妃以為她至今未能圓房呢。
紀明夷只顧撥浪鼓似地搖頭,又因為實在擠不出眼淚,幹脆拿帕子捂着臉不作聲了。
容妃勸道:“哎,阿斐性子是木讷了些,又不解風情,這陣子朝政又忙碌,你須多加體諒,那些個不相幹的事,等以後再說罷。”
紀明夷嗚嗚咽咽地道:“什麽叫不相幹的事?身為女子,首要不就是為夫家傳宗接代麽?這陣子妾做的也夠多了,又是縫衣裳又是炖補湯,恨不得龍肝鳳髓都拿來,哪知仍是不見效力,妾實在……”
聲調愈發凄楚。
容妃聽着不知道多高興,嘴上只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子嗣這種事要看天意的,命裏有時終須有,你也無須太過憂慮。”
大約覺得這種安慰太過空泛,又讓姜嬷嬷從庫房裏取來兩朵碩大的翡翠靈芝,作為補償之用。
紀明夷心安理得地收下,忽然覺得這樁婚事并不算壞——陸斐想用身體來取悅她,容妃想用金錢來收買她,等于兩邊好處都占全了。
轉眼到了貴妃生辰之期,紀明夷的禮物繡屏也差不多準備好了,并不完全參照白清源的圖樣。
蓋因那副畫作與屏風的尺寸略有出入,紀明夷本來想請白清源共同參詳的,哪知陸斐自告奮勇要幫她修改,改來改去,已完全看不出是原本那張松鶴延年圖。
紀明夷覺得這人真是小心眼,就因為她誇了白清源幾句好話,陸斐就醋勁大發,恨不得将筆跡一概抹去——誰說宰相肚裏能撐船?他能裝顆芝麻都算不錯了。
送禮之前,紀明夷先去問五公主,“娘娘還在生我的氣麽?”
五公主往日最不喜妝飾,今日卻額外多了些點綴,粉光脂豔的一張臉,眉心花钿熠熠生輝,她巧笑嫣然道:“我看未必,郭家表哥都走了許久,母妃的氣也該消了,等會兒上前道賀時你多說幾句好話,想來也就混過去了。”
紀明夷忙拉着她胳臂,“你不跟我一起?”
五公主哀求道:“好姐姐,你饒了我罷,沒看今日都忙成什麽樣了。”
雖說今日乃吳貴妃大壽,她作為挂名女兒理應分憂,不過吳貴妃素來嬌慣,五公主也不像這樣懂事的——真要是放手讓她管家,吳貴妃自己還不放心呢。
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紀明夷望着賓客堆裏風度翩翩的少年公子,情不自禁嘆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五公主恹恹地過來了。
紀明夷問道:“如何?”
“他說男女不同席。”五公主覺得這種話肯定是托辭,怕她傷自尊,“紀姐姐,你說他是不是不喜歡我呀?”
“怎麽會呢,你這樣的人誰都喜歡。”紀明夷撫了撫她的鬓發,将一支歪了的玉釵撥正。
但這世上喜歡跟喜歡也是不一樣的,大多數的男子在接觸到五公主這等人物時,只會當她是個知疼着熱的妹妹——五公主自己又何嘗不這麽想?她總以為自己還是那個天真未鑿的小姑娘,不必守着男女之大防,殊不知外人眼裏她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白清源那句話倒不一定是借口,五公主在人前對他表現得過于親近,這對公主的清譽并非好處,寧可避些嫌的好。
五公主偷偷瞟了紀明夷一眼,悄然道:“我知道,白公子其實是喜歡姐姐的。”
話裏并沒有酸味,她尚不懂得吃醋,對白清源也只有些朦胧的好感。不過作為女人的直覺已足夠讓她發現這個秘密。
倒不如說,正因她偶然發現白清源這段不為人知的心事,她才開始對白清源另眼相看的。
深情的男子往往最能打動女人。
紀明夷輕搖折扇,淺淺道:“或許吧,但這也沒多大關系,知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且我已嫁給了四殿下,羅敷自有夫,他知道分寸,日後會漸漸淡忘的。”
五公主悵然出神,“姐姐,你說這世上真有刻骨銘心的愛情嗎?”
她還未識得情愛滋味,自然對海誓山盟分外向往,然而在紀明夷看來,最偉大的感情不外乎細水長流。她跟陸斐算是陰差陽錯,上輩子彼此相知卻未交心,對于這輩子,她也沒多少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倘若他倆真能白頭偕老,日後兒孫繞膝,一起在穿堂裏乘涼說家常,紀明夷覺着,這大抵是真愛了。
好在少年人的心事來得快去得也快,五公主轉瞬便恢複了情緒,“姐姐,你知道那天四哥跟白公子說了些什麽嗎?”
紀明夷輕輕挑眉,她還真挺好奇,那日之後,白清源連招呼都不跟她打了,什麽話這樣見效?
五公主莞爾,“四哥說,他要是再敢直勾勾地看你,就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若是敢對你動手動腳,哪怕只是挨一挨衣裳,四哥也得砍去他的手腳,做成人彘,你想白公子聽了這話害不害怕?”
紀明夷:……她怎不知道陸斐有這樣狠毒的一面?
前世她雖對他多有埋怨,可也只是感情上,為人處世陸斐卻是無可指摘的,倒不如說執政期間陸斐甚至以寬宏著稱,輕徭薄賦,還屢次大赦天下,怎可能幹出人彘之舉?
只怕是純粹吓唬的,當然這種把戲很有效就是了。
五公主老神在在地道:“白公子若沒了手腳,不就只能用嘴教我練字麽?成天叼着筆頭不能休息,那得多累呀,我是不是得勸四哥至少留他一只手?”
紀明夷:……
不愧是兄妹。
不一時慶典開始,五公主忙坐正了,紀明夷也稍稍補了點妝,以最好的儀态迎接聖駕。
定熙帝氣色果然不善,連腳步也比先前虛浮許多,王淑妃與容妃一左一右攙扶着他,兩人俱是滿臉關切,還真一副忠心護主的架勢。
據說那夜之後,定熙帝的境況也是時好時壞,非但雄風不振,甚至漸漸不思飲食起來。偶爾召幸嫔妃也是以清談居多,彤史上甚少留下記錄。
這在定熙帝看來自然是個危險的信號——他開始老了。
五公主向來語出驚人,“父皇如今不能召幸嫔妃也好,往日因他,宮裏多少争風吃醋勾心鬥角之事,如今可太平了。”
紀明夷悄悄捏了把她的手,忍着笑意,“這種話可別到你父皇跟前說。”
五公主撇撇嘴,“我又不傻。”
紀明夷忙裏偷閑跟陸斐對了個眼色,陸斐輕輕點頭,表示已安排妥當——不出意外,今次的宴會就會揭露皇帝身中慢毒一事。
當然,陸斐是不宜親自露面的,只在暗中安排人手。
紀明夷斟了杯酒款款上前,“妾身恭祝陛下、諸位娘娘福壽安康、扶綏綿長。”
王淑妃不喜此女,自然懶得喝她敬酒,容妃怕又被貴妃給壓過去,倒是搶着喝了。
吳貴妃不以為意,倒是忙裏偷閑沖紀明夷笑了笑,“難為你懂事。”
紀明夷方似吃了顆定心丸,熨帖多了。
再看定熙帝,臉上卻是陰雲密布,他很不欲參加今次宴會,周遭又是一群莺莺燕燕的,肯來完全是看吳家的面子。
至于兒媳婦親自敬酒,他也不好不喝,只潦草舉了舉杯盞,滿飲半杯下肚。
紀明夷回到座上,還未足一刻鐘功夫,便聽到遠處傳來喧嘩,“來人,不好了,陛下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