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害喜
席上立刻紛亂起來, 一衆妃嫔着急忙慌簇擁過去,生怕皇帝出個意外,她們連靠山都沒了。
紀明夷倒是不慌不忙,只将杯盞殘餘的酒水倒掉, 酒裏自然是無毒的, 只是定熙帝因為雄風不振的緣故, 近來常召方士服丹, 丹藥最熱, 與酒性相沖,自然是該禁止的,若一定要飲, 也只能用溫補性質的黃酒。
紀明夷遞過去的卻是烈性十足的燒刀子, 難怪皇帝會被激得暈倒,這也正是她要的效果。
陸斐早假借護駕之名将閑雜人等悉數屏退,又蹙眉道:“瞧父皇的架勢,恐怕得宣召太醫才是。”
定熙帝面龐紅紫,眉心卻隐隐透出青黑之色, 乍一看是很唬人的。
吳貴妃自然義不容辭,趕緊命将太醫院聖手喚來。
五公主巴巴地站在外頭,擠又擠不進去, 只能悄悄同紀明夷咬耳朵, “我瞧着不過是醉了,怎這樣大張旗鼓地鬧騰?”
紀明夷很喜歡她的天真,笑了笑不說話。
忽一眼瞥見容妃冷凝如冰的眸子, 紀明夷本想裝得無辜些來擯除嫌疑, 但是容妃已飛快地移開視線。
也不知是否懷疑到自己頭上。
不過紀明夷也不怕, 若進展順利, 經此一役,容妃的氣焰将大不如前了。
太醫院院判與副院判很快趕了來,查看過舌苔與眼皮後,便笑道:“無礙,只是肝火上旺,一時昏迷。”
吳貴妃撫着胸口,“還是查看仔細的好,陛下近來總不召幸嫔禦,本宮心裏難免泛起嘀咕,怕是什麽了不得的症候。”
不得已,兩位太醫只得取了些口涎參詳,在場諸人不免覺得她小題大做,王淑妃更是白眼飛到天上,皇帝早就不到貴妃宮裏去了,還用得着她操心侍寝的問題?
然而片刻後,兩位太醫卻變了顏色,“敢問娘娘,近來陛下的飲食由何人料理?”
“陛下膳食素來由禦膳房負責,或是各宮送來些新鮮吃食,也都有試菜的太監嘗過才端進去,”吳貴妃皺起眉頭,“可是有何不妥麽?”
那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太醫面容沉重,“恕臣愚見,陛下近來房中不佳,恐與這吃食有關。觀其症候,仿佛有服用過棉籽油的跡象。”
副院判亦跟着補充,“棉籽油性熱、味辛,男子食之,傷其精血,甚而不育。”
只是這棉籽油乃價廉賤物,亦只有民間不得已而用,能在宮中流傳,簡直匪夷所思。
王淑妃不通醫理,但這不妨礙她出來彰顯存在感,“果然如此!我就說陛下怎麽會不喜歡我,原來是遭人下藥謀害的緣故!”
瞧她一臉憤憤,可見那日侍寝退貨實乃奇恥大辱,一度淪為宮中笑柄,如今好不容易能将矛頭轉移,她自然得抓住機會。
都什麽時候還來添亂,吳貴妃嫌棄地道:“淑妃也太毛躁了,還沒查出個子午寅卯呢,等真相大白,有你出氣的時候。”
“還用說嗎?誰不喜歡陛下召幸嫔禦,結果顯而易見。”王淑妃躍躍欲試地挑釁,“當爹的往往最疼幼子,別人都生不出孩子,可不就剩她一枝獨秀了。”
這話擺明了指向容妃。
容妃也不惱,只淺淺淡淡地道:“珉兒年紀還小,妾也不敢作何指望,倒是姐姐膝下育有皇長子,免不了将其餘皇子視作勁敵,雖情有可原,也別誅沒了良心,做出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你!”王淑妃柳眉倒豎,得知皇帝再不能生育,她确實有一剎那的高興,可被容妃這麽明公正氣的指出來,還是讓她老臉沒處擱,分外羞惱。
紀明夷忽然有些奇怪,王淑妃都快氣得跳腳了,怎麽容妃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難道她還以為這事能敷衍過去?
先別說皇嗣了,謀害龍體可是大罪,須誅九族的,容妃娘家雖沒什麽人了,可若坐實了罪名,不但她自己得進冷宮,膝下皇子更是絕了繼位的指望——陸斐且不論,他現身居要職,皇帝一時離不了他,可是容妃就不替陸珉擔心了?
不一時,皇帝這半個月的膳單都送了來,除開定例倒也不見得什麽稀奇,只一位蘇州來的大師傅做的酥油鮑螺甚是可口,皇帝每逢夜間都得叫這麽一樣點心。
“人呢?”吳貴妃蹙眉看着那傳話的近侍。
這人也是在禦前當差的,怎麽半分眼力勁都沒有,連賊贓帶人證一并取來才好。
內侍額頭滴汗,“啓禀貴妃,那罪魁……已然畏罪自裁了。”
他們趕去膳房時,門窗都被堵得死死的,裏頭滿是炭煙氣。
居然這樣巧?紀明夷暗暗吃驚。
“非只如此,奴才們還在他身上發現一封遺書。”內侍恭恭敬敬将熏黃了的信紙呈上去。
紀明夷暗暗猜疑,到底是真自裁還是經人滅口,倘是後者,容妃想必會僞造成一出誤會,倘是前者……那麽容妃的末路也該到了。
然而吳貴妃一目十行地看過,便當機立斷道:“來人,将淑妃帶下去,所有親近者一律押入暴室,待陛下醒來再行發落。”
任憑王淑妃如何哭天搶地也回天乏術了,不過頃刻之間,這位榮寵一時的娘娘便淪為階下囚。
吳貴妃不能不處置她——罪魁的親筆明明白白寫着經她所指使,并有珠花為證,那珠花還是皇帝當年賞給王淑妃的,真可謂鐵證如山。
看着聞訊而來的紀明夷等人,吳貴妃嘆道:“你們都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陛下有本宮服侍呢。”
容妃袅袅婷婷地道:“娘娘溫厚待人,善體下心,臣妾們感激不盡。”
又笑盈盈地望着紀明夷,“幸而禍首另有其人,若真因那杯酒的緣故使得陛下抱恙,皇子妃怕是免不了池魚之殃。”
紀明夷不知她是否瞧出了什麽,心頭卻難免微微凜然,今日的布局已然周詳又周詳,然而還是棋差一着,非但沒能扳倒容妃,倒讓她借機栽贓到淑妃頭上,除去多年勁敵——憑心而言,容妃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可是要與她為敵未免也太困難了些。
宴會至此不歡而散,容妃打了個呵欠,打算回宮補覺去。她自然不會與吳貴妃争奪侍疾的差事,再說也沒必要了,王淑妃話粗理不粗,只要宮中再無其他孩子出世,她的陸珉便是皇帝最後的骨血,地位也将固若金湯。
陸斐等周遭冷清了才過來,攙扶着她的手臂,“怎麽臉色這樣難看?不必着急,咱們還有的是機會。”
他自然知曉容妃狡兔三窟,本來也沒打算一舉扳倒,只能循序漸進,今日雖說事出意外,對他而言結果倒也不算壞——王淑妃母子平日沒少給他使絆子,能解決兩顆眼中釘還是大有裨益的。
紀明夷強笑道:“我知道。”
臉色卻愈發蒼白起來。
陸斐皺起眉頭,“方才席間你就沒吃多少東西,連酒水都沒飲,想是胃口不好麽?”
下意識摸了摸她前額,溫熱得宜,也不像染了風寒。
紀明夷心頭其實有個大膽的猜疑,只不好對他明說,畢竟兩人才同房月餘,按說沒這樣迅速——萬一是樁誤會,那便成笑話了。
便只委委屈屈地道:“你不在,我哪還吃得下?”
陸斐望着她清淩淩的眉眼,倒被逗樂了,“這麽說,還得我親自喂你?”
作勢夾了一箸菜,真個要遞到她唇邊。
紀明夷不過說句玩笑話,哪曉得他當真,忸怩不肯從命。
陸斐板着臉,“快張嘴,不聽話我可生氣了。”
不自覺地用上給五公主喂飯的口吻——五妹有一陣很挑食,誰的話都不聽,宮人們亦不敢訓斥,也就見了他有幾分懼怕。
紀明夷心想她是小孩子嗎?不過難得見陸斐這樣氣勢強悍的模樣,意外地竟不讨厭。
紀明夷于是乖乖張口,啊嗚給吞進去。
然而還不等咽下,喉嚨裏忽然一陣嘔心,連着少量胃液一并給吐了出來,淋淋漓漓濺了陸斐一身,那身織錦袍子都給糟蹋了。
陸斐:……就算不待見他,也用不着對準他身上吐呀!
正委屈呢,再看紀明夷,卻扶着欄杆,一副氣喘籲籲的模樣,裝得未免太真切了。
忍不住道:“你再往那風口裏站着,等會子真得着涼了!”
三寶心想這位爺可真遲鈍,少不得出來戳破那層窗戶紙,“殿下,紀主子這分明是害喜的症候,您趕緊請個太醫來瞅瞅。”
陸斐茫然,“……啊?她有孩子了?”
不怪他糊塗,這在前世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三寶:……
他瞧殿下像是高興傻了,可別鬧出個範進中舉來,回頭瞧完紀姑娘的肚子,還得請太醫再瞧瞧四殿下的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