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身孕
虧得三寶提醒, 回宮之後陸斐便立刻給了三寶對牌,讓他去請兩位親信些的太醫來——當然是用他自己的名義,得神不知鬼不覺的。
他自己則小心翼翼将紀明夷攙扶到榻上,又對着小柔呼來喝去。
“把窗棂關了, 淨透些冷風, 沒看你家主子凍得發抖?”
“香爐撤下去, 裏頭煙氣嗆得慌, 明夷如今可受不了這些。”
“拿個鵝羽軟枕來, 這般躺着不舒服。”
小柔聽着十分無語,她可是自小伺候小姐長大的,還用得着新姑爺指點?哼, 仗着位高權重頤指氣使, 她才是小姐的舊人。
紀明夷一看那丫頭的模樣便知她在想什麽,思量着只得改天再安撫,不過陸斐素來也不是愛磋磨下人的性子,今日大概是乍聽聞她有喜,高興壞了。
可萬一不是呢?
紀明夷矜持地垂眸, “未必是害喜,興許只是吃壞了肚子……”
陸斐親狎地在她唇角碰了碰,“那也無妨, 遲早總會有的。”
紀明夷呀了聲, 她方才吐了那些穢物,雖然漱了口,嘴裏難免仍有些味道。
陸斐倒不嫌棄, 還故意地哈氣聞了聞, “哪有?和我的一樣。”
紀明夷被他逗樂了, “男人天生都臭的, 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覺其臭。”
“好啊,你敢取笑我。”陸斐作勢欲惱,伸手便要來嘎吱她。
紀明夷連忙護着肩肘,她最怕撓癢癢了,“別!別!仔細傷着肚子。”
不得已只能擡出護身符。
陸斐也就是吓一吓她,并沒認真動手,面上卻板着道:“還敢不敢犯上?”
紀明夷心想這人慣會嘴上逞能,床笫間軟語溫存得跟什麽似的,幾時若有機會,她也得做做上頭的那個——避火圖是有這麽一套姿勢的。
不過那也得許久以後的事了——倘她真有身孕,至少三個月內是不宜行房的。
其實按紀明夷的計劃本不該這樣快,她預期待扳倒容妃再來考慮子嗣的問題,哪曉得陸斐運氣忒好,僅短短一兩月便生根了,好似要特意補償前世的遺憾一般。只是這麽一來,局面不免變得愈發複雜——單容妃就不可能袖手旁觀,眼看着這個孩子好端端生下來的。
多思無益,總得先确定再說。
紀明夷鎮定精神,任由陸斐為她換了身家常些的裝束,又将紗幔放下一半,方便太醫問診。
都是些司空見慣的問題,紀明夷也便坦然據實相告,前世總盼着這麽一天,可當它真的來臨,又覺得不過如此。
陸斐卻緊張得跟什麽似的,白清源殿選中狀元都不見得有他這樣激動,他壓抑着狂喜,急急問道:“二位大人可能肯定麽?”
黃太醫與其弟子斟酌再三,坦言道:“若無七八分把握,老朽不敢擅自胡言。”
何況皇子妃也不像體質荏弱之人,這幾日格外憔悴,身軀墜脹,無非是結有珠胎的緣故。
陸斐也便放心地将紀明夷的胎相交由二位照顧,又額外叮囑道:“待懷相安穩之前,還望大人莫向餘人吐露。”
黃太醫雖覺為難,也只能勉強答應下來。他蒙四殿下提拔,那棉籽油一事正是他幫忙查驗的,雖不知這對母子有何罅隙,但容妃能對四殿下心懷敵意,自然也能對四殿下的孩子心懷敵意。
正要告退,紀明夷卻将其喚住,“您且等一等。”
又望着陸斐道:“殿下,避開是個辦法,但卻不能解決問題,依我看,還是無須欺瞞的好。”
她作為進了玉牒的宗室女眷,一舉一動莫不上達宮中,容妃又有協理六宮之權,便更難糊弄過去。倘被她瞧出脈案裏的蹊跷,無異于火上添油,一發不可收拾。
如今還未撕破臉,兩方面也只是彼此疑心而已,可若被容妃知道連身孕都瞞着她,那便等于公然宣戰,也意味着她知曉真面目已暴露了。
紀明夷暫時不想惹來無謂的麻煩,何況容妃那樣精明,不動聲色就能将王淑妃除去,她若想暗中動手,反而防不勝防。
倒不如坦然将身孕宣揚出去,陸斐也能公開保護她,衆目睽睽之下,容妃想做什麽手腳也不容易。
陸斐沉吟,“也只好如此。”
又愛憐地擁着她,“都怨我,早知如此該做些防範措施的。”
紀明夷心想這人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說不定命裏就這麽一個子嗣呢,把它攔住了,焉知還有沒有下回?
不過陸斐向來自戀慣了,紀明夷也懶得戳穿他,只手扶着肚子,靜靜出神——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要成功護住這個孩子,她得先下手為強,想個妥善些的法子才好。
皇子妃有了身孕,宮中各處喜氣洋洋,還不待容妃那邊有何反應,另一件大事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吳貴妃侍疾多日,跟定熙帝感情有了起色,似乎又回到新婚時如膠似漆的時光,這原沒什麽,皇帝本就是念舊之人,容妃也不在意他東食西宿的,橫豎吳貴妃的年歲在那兒,所謂恩寵也不過回光返照。
可是她卻萬萬想不到,吳貴妃會提出将陸斐收寄到膝下——大皇子被其生母淑妃連累,等于已經出局,二皇子早夭,三皇子出身卑微默默無聞,放眼宮中,最有繼位可能的當然是四皇子。
這個老婦竟想坐收漁利!
容妃實在氣壞了,一時間倒顧不上紀明夷身孕的問題,且忙着跟吳貴妃鬥法去。若早幾年吳貴妃提這種話,容妃倒還不怕,然而如今陸斐業已長成,縱使吳家兵權在握虎視眈眈,可對于已經成年的皇子也不會是太大威脅,何況憑陸斐的手段必能擺平外戚之患,這麽想想,讓吳貴妃當個挂名太後也不那麽難接受了,本來她就是嫡母,諸皇子都得喚她一聲母親的。
可是對容妃來說,卻無異于給他人作嫁衣裳,她辛辛苦苦将陸斐培養到現在,可不是為了讓外人摘桃子的。
于是匆忙更衣趕去承乾宮中,含淚泣訴,一面喚起皇帝舊情,一面暗示定熙帝,吳家興許有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念,就算吳家沒那個意思,可萬一陸斐有呢?他如今在朝中本就得力,倘再得吳家支持,無異于如虎添翼,哪天若是逼宮也未可知呀!
當然,容妃不會直接說陸斐的壞話,她在定熙帝面前總還是一位好母親,只是旁敲側擊讓他知道這裏頭的風險罷了——天家父子,本來感情也不可能和民間那樣純粹。
定熙帝到底還是婉言回絕了吳貴妃的提議,可是他也不肯讓容妃太高興,顯得自己偏聽枕頭風似的,于是采取了較折中的法子,吳貴妃雖收養不了陸斐,但陸斐年歲大了,總賴在宮中也不像話,橫豎如今已然成家立業,眼看着要當爹的人了,不如還是出宮建府去罷!
紀明夷就覺得定熙帝這個人還是挺有意思的,說他渣吧,倒也不算渣的徹底,在東風與西風間左右逢源,還自以為做得十分厚道,殊不知兩邊怕都窩了滿肚子火。
不管怎麽說,紀明夷也算漁翁得利,雖說王府也還在京城裏,可離了容妃眼皮子底下,總歸安全得多。
出宮前,吳貴妃特為将她喚去,臉上卻沒有多少失望的神情,只道:“本宮希望你能平安生下這個孩子,萬勿辜負旁人對你的一片心。”
紀明夷乖覺地道:“娘娘垂愛,臣妾感激不盡。”
“你我不過萍水相識,”吳貴妃緩緩搖頭,“本宮所指的另有其人。”
紀明夷倒糊塗了,不是貴妃為她争取到出宮機會?雖然本意未必如此罷了。
“本宮哪有這份閑心,是阿斐親自來說的。”吳貴妃微微笑着。
她本非争名逐利之人,自從知曉定熙帝有意防着她,更是早就歇了收養皇子的打算,何況将來無論哪個繼位,她都是名正言順的太後,何必徒增煩憂?
若非陸斐親自來求她,又答應賜給吳家一塊丹書鐵券,保得吳氏滿門平安,她才懶得趟這趟渾水。
紀明夷愣住,陸斐竟舍得下這樣血本?須知吳貴妃富貴榮耀已頂了天,她唯一憂心的便是娘家未來,可正如定熙帝提防外戚之禍,對于未來的儲君而言,吳家同樣是個麻煩,陸斐不會不知道,可他卻能不管隐患謀求與吳家合作,到底圖什麽?
紀明夷屏住呼吸,“不知殿下所提出的條件……”
吳貴妃輕輕瞟她一眼,“他讓本宮以全族性命起誓,無論如何都須庇護與你,若是他走在前頭,無論有無子息,本宮都将以親女視之,絕不加害,亦不能讓你被旁人害去。”
“也是從那時起,本宮方才知道,我那姨甥輸得不冤。”吳貴妃喟嘆道。她本來很為郭紹惋惜,甚至覺得紀明夷有眼無珠,有些遷怒于此女,然而,陸斐一番剖肝瀝膽的言論,到底還是讓吳貴妃撇開了成見。
現在她才覺着紀明夷是個有福氣的,或者叫傻人有傻福。
紀明夷恍然,再想不到陸斐會為了自己低聲下氣去跟吳貴妃結盟,他是那樣自傲之人,輕易不肯彎下脊梁,何況是這樣吃虧的條件——只為了她才願意屈就。
想必陸斐也在害怕罷?怕他會和前世一樣命薄,他死之後,她也不能獨活,所以才急于為她找個靠山。
但是又何必這樣灰心呢?人力未必勝過天命,但只要活着一天,就決不能聽憑命運的擺布,她與他不都這麽走過來的麽?
紀明夷抹了把潮潤的眼睛,以免叫人看出她情緒異樣,只強笑道:“可陛下到底未如娘娘所願。”
這個吳貴妃并不意外,容妃慣會吹枕頭風,男人床榻上又是最軟弱的——有時候她覺得皇帝未必看不出容妃兩面三刀,只是男人大多自負慣了,定熙帝又是最自負的男人,對他而言,只要無關大局,容妃使再多手段也并非不能原諒,反而是深愛他的見證。
吳貴妃諷刺地一笑,“他向來如此,本宮也沒指望他能聽本宮的。”
至少她跟陸斐的合作尚未破滅,如今容妃也沒得到好處——她心心念念的棋子插翅飛了,只怕這會子已然急成熱鍋上的螞蟻。
正敘話間,侍女來報,毓秀宮有請。
吳貴妃露出了然之色,“你瞧,她果然耐不住了。”
紀明夷不慌不忙,既然知道敵人是誰,那就沒什麽可怕的,總比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的好。重生便是老天爺給她最好的武器,若這樣還能落得前世凄凄慘慘的下場,她真不如一頭撞死。
毓秀宮,容妃正強壓着心神,胸中躁郁難安。好容易毀了吳氏陰謀,如今卻還有一個更大的麻煩——紀明夷的肚子。
陸斐的太子之位已然板上釘釘,可這并非她最終的目的,陸珉才是。一旦紀明夷生下皇孫,陸斐毫無疑問會立這個孩子為嗣,那她的珉兒可怎麽辦?
紀明夷進門時,便看到容妃氣色分外不善,本就雪白無暇的肌膚更多了幾分蒼白,唯獨眼裏透着些微亮光,跟中元鬼節的燈籠一般。
紀明夷含笑問候,施施然坐下,“娘娘尋我有何事麽?”
她懷着身孕,禮數上哪怕粗疏些,旁人也能見諒。
容妃死死盯着她肚子,恨不得在上頭鑿出個孔洞來,哪怕如今遠不到顯懷的時候。
還是姜嬷嬷提醒,容妃才回神,強笑道:“你驗出喜脈多時,本宮這會子才找你道賀,實在是本宮的疏忽。”
紀明夷細聲細氣地道:“哪裏,娘娘肯關懷臣妾,已然是臣妾的無上福澤。”
小嘴比抹了蜜還甜,然而容妃聽着只覺得分外刺耳,早知今日,當時她就該雙管齊下,弄些避子湯在飲食裏才好,哪曉得防住公的卻沒防住母的。
話說回來,陸斐明明用了那麽些棉籽油,怎麽還跟沒事人般,照常行房?
容妃恍若無意地道:“有件事本宮想來十分可笑,阿斐初初成親,本宮本該送些避火圖去才是,無人教導,也不知他妥不妥帖……”
紀明夷忙喝了口茶,羞澀低頭。
容妃笑道:“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我同為女子,何須避諱。本宮好歹比你癡長了幾歲年紀,将來有何不懂之處,只怕你還得來向本宮請教呢。”
她這樣親切,紀明夷只好含含糊糊道:“殿下對房中之事并不十分熱衷,滿打滿算……也就兩三回而已。”
這個當然是鬼話,真實次數還得乘個十倍差不多。
然而容妃卻深信不疑,照她估計,能有兩三次都算多了,“那你可真是有福之人,區區兩三次便有了,多少人家想求都求不來呢。”
她懷陸珉更是歷盡艱難,如今眼看着紀明夷這樣輕易,容妃不自覺有些眼氣。
似乎也覺得話裏太酸了些,容妃讪讪道:“當然啰,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但無論是男是女,只要是阿斐的骨血,本宮都會真心為他高興的……”
哪知話音方落,紀明夷手中杯盞倏然墜地,摔了個粉碎,她慌忙找人來收拾,窘得跟什麽似的。
容妃看着她這副手忙腳亂模樣,目光不禁幽深了些。
不過一句閑話而已,她為何這樣大反應?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