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流言

容妃還想再問點什麽, 紀明夷卻已然起身告退了。

今日乃喬遷之喜,定好了要随陸斐搬去王府的,只是在那歡喜面容下,卻隐含着一抹淺淡憂色。

容妃笑道:“那府邸雖是新修的, 終究比不得宮裏齊全, 你若放心得下, 不如随本宮來住, 本宮這陣子清閑得很, 照拂一個雙身子的兒媳還是應付得來的。”

自打定熙帝與吳貴妃重修舊好,吳貴妃的身體狀況也好了許多,不但能吃能跑, 打理六宮更不在話下——當初雖是讓王淑妃背了鍋, 可自個兒到底也有些被疑上。

容妃也不着急,橫豎皇帝日後再不會有孩子了,争寵在她看來無甚必要,只要順順當當将陸斐扶上皇位,這天下早晚還得是珉兒的。

當然, 她得先拔了眼前這顆眼中釘。

容妃笑靥如花,語氣裏透露出從未有過的寬和,紀明夷卻只是支支吾吾的, “不了, 殿下離不了兒臣,兒臣也想多陪陪殿下……”

似是生怕被人趁虛而入一般。

容妃也不強求,露了點遺憾之色, “可惜了, 你倆一走, 這毓秀宮愈發冷清了。”

紀明夷只得允諾得閑會時常過來請安, 又敘了些閑話,便忙不疊告退——比被野狗趕着的兔子還急。

姜嬷嬷撇撇嘴,“什麽玩意兒,打量娘娘一刻也容不下她似的。”

說完卻一咯噔,可不是容不下麽,娘娘本打算四殿下無嗣,才好名正言順将十殿下立為皇太弟,如今憑空冒出個絆腳石來,娘娘豈能甘心?

然而定睛看去,容妃眼中殊無惱怒之色,反倒笑吟吟的,“這紀氏真是個妙人兒,本宮怪喜歡她的。”

姜嬷嬷有些糊塗,合着娘娘願意紀明夷将孩子生下來?

她試探道:“或者奴婢想點法子,讓紀氏不慎小産?”

雖說人不在眼前了,可宮外魚龍混雜,要做些手腳反倒更容易。

容妃盈盈揮手,“不着急,且看看再說吧,”

若她猜測屬實,紀明夷這胎或許是個頂大的驚喜,與其用鬼蜮伎倆去傷害胎兒損了陰鸷,還不如堂而皇之地拔去這根刺——既不髒手,也能趁機讓陸斐顏面盡失,只能牢牢依附于毓秀宮。

這才叫一箭雙雕呢。

一直到離開宮門,紀明夷才停下急匆匆的步子,改為漫步徐行,心下暗自好笑:容妃的多疑固然是個麻煩,可也因此幫了她一個大忙。

她正愁如何提防毓秀宮的冷箭,可巧容妃自個兒便上鈎了。

今日她特意賣了容妃一個破綻,容妃表面不動聲色,回去後必得冥思苦想,有這樣大的把柄在手,想必她犯不上算計一個未出世的稚兒。

陸斐的車轎依稀停在不遠處的宮道上,紀明夷想着他倒還曉得派人來接,只是怎不見車夫在哪兒?難道三寶也學着吃酒躲懶去了?

剛到近旁,車帷裏便鑽出顆人頭來,陸斐臉上笑嘻嘻的,“吓了一跳罷?”

紀明夷對這人的奇葩舉動早就見怪不怪了,明明兩人已共同生活了十來年,怎麽還跟剛開蒙的孩童一般——孩童都不見得這樣幼稚。

紀明夷鎮定自若地道:“殿下也知道自己奇醜無比麽?”

陸斐滿面懊喪,他還以為自己扮得挺成功呢,怎麽她半點都不害怕?

只得摘了面具,小聲嘟囔,“你膽子也太大了。”

紀明夷看着那赤發獠牙的青色面皮,做工倒是不錯,然而青天白日實在少了點震撼力,何況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她有什麽可慌的?

然而一回頭,卻發現小柔慘白栽倒在地,半邊身子已軟癱了。

紀明夷:……好罷,算他扳回一城。

等上了車,陸斐的手便不老實起來,一會兒往她衣襟裏鑽,一會兒往她袖子裏鑽,她若是個泥人,他就是那女娲造人補天。

紀明夷不耐煩,“你就不能安生點麽?”

陸斐可憐巴巴的,“你都數日不曾與我親近了……”

她那是遵從太醫之命!紀明夷眼皮狂跳起來,又忍不住扶額,前世是她天天要黏他,今生反倒調了個個兒,早知他這般無賴,還不如前世那樣安安靜靜的呢。

紀明夷勉強攥住那只賊手,“再等等。”

滿三個月就能稍稍放開些了,其實她并不十分抗拒與陸斐親近,只是緊要關頭還是克制些好。

好在陸斐亦容易打發,老老實實坐回座上,卻又指了指半邊臉頰。

紀明夷知道他是何意,但卻有些猶豫,這輛馬車不似尋常以帷幔做窗紗,而是用西洋玻璃鑲嵌其中,明亮透徹。雖說未必有人着意往裏頭瞧,可也保不齊一二好事者。

紀明夷躊躇再三,看他一副眼巴巴的模樣,若不答應更有得鬧了,只得輕擡衣袖,稍稍遮擋一下身形,又弓着腰飛快得在他頰邊啄了一下。

微紅着臉道:“如此滿意了罷?”

一大把年紀做這種事,怪難為情的。

陸斐明眸如醉,他就知道自己的要求明夷舍不得拒絕,可是……這人也太乖巧可愛了些吧!

陸斐滿心滿眼都是喜悅,忍不住便想投桃報李,于是趁其不備,在紀明夷臉上也回吻過去——他那種吻法又與別個不同,還用了舌頭慢慢舔舐,留下微熱的濕印子。

紀明夷嫌棄地拿帕子揩了揩,“你是狗嗎?”

她家那條養熟了的大黃犬都不帶這麽撒嬌的。

陸斐腆着臉理直氣壯,“若娘子喜歡,為夫效仿貓犬有何不可?”

誰說她喜歡了?紀明夷翻個白眼,覺得幸好自立門戶,不然若留在毓秀宮裏,她是容妃天天見着也得發瘋。

說起容妃,紀明夷便道:“殿下既過來接我,怎不順便向娘娘請安?”

陸斐哼了聲,“她也配?”

如今他在自己面前是越來越不掩藏了,紀明夷固然是高興的,表示他完全将她視作“內人”,可同時卻也有些煩惱,若陸斐連對容妃的惡感都掩飾不了,她那個計劃要不要告訴他?

不然怕是弄巧成拙。

陸斐見她沉吟,遂又挨了過來,“好啦,下回我會記得,總不至于讓你夾在其中難做便是。”

紀明夷猶豫片刻,還是将想法誠實吐露,今日她故意摔碎那套茶盞當然是設計好的,為的就是讓容妃以為她心中有鬼,并進而懷疑她腹中血脈的純淨,可是要順利引容妃上套,光這點小動作是不夠的,還必須得有個“奸夫”佐證才行。

她一開始想的是許從溫或白清源,白清源當然是最好的,容貌身份都過得去,且能時常進宮,只是論起交情卻又不及許從溫可靠——然而許從溫究竟是自家表哥,要将他攪入這潭渾水,紀明夷又有那麽點不忍心。

陸斐聽她說完,嘴唇已然緊抿成一條折線,那是生氣的征兆。

紀明夷卻未注意,兀自同他商量,“你說,到底找誰幫忙為好?”

話音方落,陸斐的唇已靠了過來,這回用的力氣卻甚大,幾乎是蠻橫的撕扯。

紀明夷覺得齒間有些腥甜,用力将他推開,“你瘋了?”

拿指腹抹了抹,卻不見創口,倒是陸斐唇上有些破皮的痕跡——哪怕再動怒,他也沒舍得傷她,只能拿自己的皮肉發洩。

紀明夷微怔。

這會子她才意識到自己定計時忽略了陸斐的感受,哪怕只是做給容妃看的,可在陸斐看來,那也是對他的背叛,何況白清源與許從溫二人本就心思不純,萬一弄假成真可怎麽好?

他凄煌地看着她,“不能換個人麽?”

紀明夷心情複雜,她當然理解陸斐的意思,可是要做得逼真,從哪裏還能找到更合适的?若非為一勞永逸,她也不想用這種花招——對她的清譽也不好呢。

紀明夷勉強緩了口氣,“你覺得誰合适?”

照陸斐這吃醋的勁頭,怕是誰來都不放心,只除了三寶。可三寶是個貨真價實的假男人,她肯信,容妃也不肯信啊。

然後就見陸斐驕傲地挺了挺胸口,引着她的手掌覆蓋其上,“奸夫與真夫,本王一身足以二用,你且寬心便是。”

紀明夷:……敢情就在這兒等着呢。

好一個詭計多端的小蹄子。

不管怎麽說,陸斐這樣踴躍,紀明夷只得應承他。照他的說法,奸夫甚至無需露面,只消稍稍變裝即可,虛虛實實才惹人疑猜呢。

于是連着幾日,都有人瞧見肅王妃——陸斐的封號便是肅王——與一陌生男子屢屢出入于茶樓棋館綢緞坊等處,肅王妃身穿深衣,頭戴幂籬,一副躲躲藏藏不敢見人的模樣,那男子同樣寬袍大袖,兩人過從親密,不知幹些什麽勾當。

因如今陸斐在朝中頗得倚重,倒沒多少人敢公然到他跟前吵嚷,只是私底下流言不斷,甚嚣塵上。

這日從翰林院出來時,白清源恰好與陸斐比肩而行,便婉轉勸慰道:“殿下忙于朝政,可也不能忽視家中嬌妻,肅王妃有孕在身,心緒愁悶,你也須多陪陪她才是。”

陸斐卻想不到第一個來向他谏言的會是白清源,這人究竟站在哪邊的?他不是該幫明夷隐瞞麽?

于是打着哈哈道:“無妨,明夷心胸豁達,不會在意區區小事。”

白清源看他的眼神都帶點可憐了,這倒黴催的,頭上多了頂綠帽子都不知道,自己秉着兄弟道義來提醒他,他還當沒事人般。

難怪紀明夷桃花不斷,碰到這麽傻的相公也是難得。

陸斐看他大受打擊的模樣,心裏只哼哼唧唧想着: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認識這麽久,連明夷的人品都信不過,活該她不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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