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血戰征塵

古戍饑烏集,荒城野雉飛。何年劫火剩殘灰,試看英雄碧血、滿龍堆。

玉帳空分壘,金笳已罷吹。東風回首盡成非,不道興亡命也、豈人為?

——《南歌子》

魔帝初立時,戰火綿延,殺伐不絕。江湖屠戮,血腥遍布,百姓見之哀嚎。魔子帝旒影小時,便常随父帝禦天南征百戰,血洗馬蹄所踏之地。自是,西域魔城與正道接壤之域,其人苦不堪言。

魔帝征戰野心愈加強烈,每次帶着赫赫戰功回朝,魔城上下便熱鬧非凡,大肆狂歡,将擄掠人頭捆好之後,差人送往正道各大門派,引起四大掌門的憤怒,欲商讨對策制服魔帝。

當此之時,無奈正道勢單力薄,與魔帝難以形成抗衡之尊。昆侖道尊無情邀請衆門派來昆侖一商對策。他提議,先選派一掌門約戰魔帝,試探魔帝功力虛實,尋找破解之道。不過此行兇險難測,衆人皆踟蹰不前。

唯有劍派掌門盈素落自薦,“我願代衆人先行約戰刺探。”武門掌門賦秋聲、仙家之主浮世歌皆連連推卻,稱教派事務衆多,不可一日無主。

道尊無情阻止道,“兄弟,你妻臨産期近,不可遠行。我離閉關之日尚有一些時日,不如由我代為先行。衆位且待消息。”

“道尊乃我正道之曙光也。”賦秋聲附和道。

“是啊,有道尊在,此行必有收獲。”浮世歌亦言。

只見盈素落言道,“魔帝殺人不眨眼,讓小弟跟着一去,可互相照應。”

“萬不可,莫讓弟妹心涼,道真之事暫勞操心了。”無情決心已定,盈素落便不言語。

“待無情與魔帝約好一戰時間與地點,便會知會各位。到戰時,諸位可派人前往觀戰中虛實,若道某就此喪命,衆人也可提前做好防禦。”道尊無情囑咐,“道真有賴各位協持。”

此會一畢,劍派掌門盈素落便接到夫人正難産的消息,星火奔馳,其他門派之人也各自離散。道真副尊淩如風曾是無情道尊的大弟子,因天資聰慧、能力超拔而被提升為道真的第二把手,地位僅次于無情。一旁與會的淩如風,待其他門派離場後便問,“這些門派只顧自身利益,不顧天下蒼生,分利時熙熙攘攘,冒險時一毛不拔。我們道真為什麽要忍受這樣的人,何不自立門戶?”

無情道尊道,“同為蒼生,何有差別?他們只不過是只管自家院牆中的百姓,而我們以天下為圍牆,若有朝一日,魔帝的戰火蔓延至他們的庭院中,他們必會奮起而反抗。我們不必挂懷。此一戰還需好好準備。”

“謹遵道尊。”副尊領弟子退去,留道尊于一室靜思。

無情心想,雖已答應衆人約戰魔帝,此事卻不可大意。

昆侖道真在無情的帶領下,得以享受百世繁華,在外人眼中歆慕不已。可無情常常扪心自問,他以無情為修為極致,悟得逍遙之境,大大提升自身功法。福兮禍所依,他越加感到自己已達修為之頂峰,瓶頸加身,不管如何思索如何勤修,他的道功漸進高原期,不僅毫無提升,還常常出現虧損,如今每過一段時日便需閉關來補充功氣。

每當見到眼前的青代小輩揮劍習功,進步神速,他常常陷入深思,他是怎麽了?他想,難道他的死劫已到?想到死,常有些許不甘,并非畏死懼死,也并非貪戀道尊虛名,而是隐隐有種缺失,一種情感的虛空,他倒是羨慕起其他掌門,心有所懼、心有所愛,而他自诩無情,卻感到這可怕的空洞。他所言之蒼生,沒有愛,那蒼生與他有何關系?他不敢朝着這個方向深想,否則這些虛妄将會否定他百年來活着的意義。他将一敗塗地。

誰能給他答案呢?他又如何突破瓶頸?心中的吶喊沒有回答。

過去無比堅定的救世之心産生了裂痕,一雙迷離的眼,看穿世間一切,卻看不透自己的心。

他突然回想起少時師父的禪語:你的大半生,如順水行舟;當你擁有一世盛名時,你将遇道劫、情劫、生死劫三重毀滅性的打擊,如此,一切答案你自會明白。

年少的他,意氣風發,何其壯哉!又怎會細細思索師父的這句話,如今想來,他的修為境界皆與心中之惑有關,他自語道:莫非我的三劫難已到?想至此處,他便不再多言。

第二日,他立刻差人給魔帝送了一封約戰信。弟子們勸道,“人皆言,魔帝心狠手辣,如今正氣勢嚣張。此行不僅是以卵擊石,于事無補,而且會性命不保哇。”道尊不多解釋,将一切後事托付給副尊淩如風和衆位弟子,便去準備戰争之器用,靜待魔城消息。弟子們愈是惶恐終日,道尊反而心中釋懷。黃昏時分,見天上飛來一黑色魔烏,在殘陽血色中見人便丢下一封書信。

那名撿到信的弟子飛奔着将信送至無情手中。

無情拆信之時,信封突然像張開一雙火翅,在燃燒中飛入天空:

“三日之後,破曉時分,河洛谷中,生死不論。”

忽然,道尊開封之手如被針刺芒鋒狠狠紮了一下,伸手一看,手心處已烙一黑色的魔道血煞,形如罪域之花,帶着微麻微酸微痛。那空中燒成灰燼的信,竟傳來一聲嗤笑:留你一血煞為證,若不赴約,你命休矣!吾族也必血洗昆侖,無情君,期待與你一決高下。接着又傳來一陣不絕的嘲笑聲,似在挑釁,似在惑亂,似在顯威,在場的其他弟子紛紛産生懼怕之情。

一弟子道,“道尊,你沒事吧!”

無情甩了甩手,“大家按之前安排行事吧!”

夜微微冷,道尊躺在床榻處,手心血煞隐隐作痛。他聽到遠處兩名弟子在談論此事,一人道,“都怪道尊一心要應戰,恐怕會禍及我們這些人,一起離開昆侖避禍吧!”另一人道,“聽人說,道尊與魔道早有勾結,這一戰會不會是他讓魔道之人屠戮昆侖的陰謀?”兩人雖喃喃小聲,卻仍是躲不過道尊無心的雙耳,他自嘲道:沒想到偌大的昆侖竟連一個懂我所想、知我所行之人都沒有,真是可悲呢!我不畏流言,流言自污我耳,沒想到無情啊無情,如今的你,竟如此在意流言蜚語。

夜風微微冷,吹打窗棂。……

河洛谷中,一人衣着素衣,手執浮沉,身攜锟铻,迎風而立。不遠處,其他三派皆只派幾名弟子全來觀戰。那人心中一涼。

天未明,無情已提前行至約戰地點,靜候魔帝。遠處的天空,泛起微微魚肚白,金烏正緩緩爬升至天際線處。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霹靂,随即,半空中想起魔帝的聲音,雄霸河洛谷中,“無情,你不愧為當世之英雄豪傑。”無情擡頭看時,見遠處空中一紅光掠影穿梭夜空飛速而來,落至他的前方時,魔帝現于紅影之中,氣場渾厚強烈,沖擊着此處時空。

借着初升的日光,無情方看清魔帝的臉龐,這讓他吃了一驚。魔帝的雄霸之聲音和狠厲的黑色裝扮、周身泛起的血色之光,都讓人不寒而栗。但——直視他的臉,竟有些錯覺:皮膚細膩白皙,巍峨雙眉立于眼上,那雙眼睛竟有種看穿一切的光芒,身姿如年輕男子一般。無情心中的魔帝,約莫是一個胡子拉碴、口吐狂傲、殺人不眨眼的中年大漢,如今斯人,竟帶些文氣,英姿逼人。不過,他又轉瞬一想,修法之人多能保持童顏,魔帝應是如他一般修行有百年之久吧。

兩人對視稍時。魔帝突然笑道,“收起你的蔑視神情吧!”

無情吃了一驚,确實他已盯着魔帝看了許久,便道,“重華君,你竟然是重瞳子?”

“什麽?”魔帝吃了一驚。

“你的雙眼竟是兩個瞳仁兒。傳說古之重瞳者,唯有舜帝重華。天賦重瞳,乃英雄之兆。”無情耐心解釋。

“噢——是嗎?”帝禦天意味深長地笑了,“人說,無情道尊為天下英雄,初時不信,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其他庸人。”

“虛名。”無情冷言。

“無情君為可敬對手。今日決戰規矩你定,勝敗不悔。”

“多謝,重華君。各盡其力,三招定勝負。”

“好。接招了。”魔帝狠厲之态、張狂之姿已現,魔功由內中燒。

無情已掣出锟铻劍,朝着魔帝劈了過去。魔帝絲毫不驚,借充盈輕功在半空中後退數步,十分輕盈有力。锟铻之劍奮力劈斬數下,竟都落空了。反觀魔帝,并未持有任何刀劍利刃,只是雙手一揮,虛空之力便将無情扇出數裏,正當無情立定時,魔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已雙手掐住了無情的喉嚨。第一招,無情敗。

不過,經過第一次失利,無情心中亦有應對之策:魔帝是無器以為器,那他的锟铻劍确實起不了作用。第一招雖敗,敗在不知對手虛實,他僅發揮出體內二成功力而已。

“第二招了!”無情收了锟铻劍,手執拂塵而出。

魔帝笑了聲道,“不愧為道尊,這麽快便轉換策略。”

無情渾納胸中元氣,聚于雙掌,殺向魔帝。魔帝身提元力化為無形之盾奮力一擋,雙方之功力碰撞後沖向空中,散為點點星光。

無情再納一掌,擊向魔帝。魔帝以一生硬實掌迎接,沖擊之力,将二人推向身後數裏。

“再來!”魔帝笑着道。

無情似覺魔帝在游戲,并未用盡全力,不及細想,魔帝已朝他劈去。“分神是死亡的先兆!”無情收神聚氣,凝聚功元,用盡全力再次迎擊,只見霎時,魔帝口吐些許血漬,退至地上。

“有趣!最後一招了!”魔帝笑着殺向無情。

無情急忙後退閃躲道:“為何你不用盡全力迎擊?是在小看我無情嗎?”

魔帝朝天狂笑道,“小看?笑話!”又是狠厲一劈,無情躲閃不及,身中此招道,“那就盡情揮舞吧!”說完蓄勢待發。

魔帝毫無隐晦,“用你的命來接最後一招吧!”

只見魔帝飛入空中,招風納雲,周身之魔氣頓增。突然,遠處幾名觀戰弟子“啊——”的一聲哀嚎,紛紛倒在血泊之中。

“你!”無情怒從中燒,“為什麽要殺了無辜之人?”不再懈怠。

“你的話惹怒了我!準備見死神吧!”魔帝驟時化為黑色死神,以風雷之速,朝無情沖了過來,“最後一招,生死不論!”無情尚未回神,已中一招,口中噴灑鮮血而出。

是時候使出至高逍遙訣了。無情跳入空中,逼出身體內至純之氣,口中念道,“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如風行步,如水自流,他飛速與直沖而來的魔帝正面相遇,形成一股幹淨強大的場域。在這場域中,魔帝魔功受限,而無情卻是行神如空,行氣如虹,如逢自然,走雲連風。彈指間,無情已繞至魔帝身後,手持锟铻架在魔帝的脖子上。兩人緊挨在一起,無情在魔帝身後方,沉語道了聲,“為何要屠戮生靈?”一字一字分外有力,從口中吐出的暖氣,噴在魔帝右耳後方,生出微微癢意。

魔帝不驚不慌,忽扭頭朝着無情的臉龐處,對視一笑。

“你能殺得了我嗎?”

無情正覺尴尬時,突見魔帝化為一縷黑氣,消失于無形。雙眼正搜尋間,後腦勺已被魔帝單手箍住,發不出力。

“無情君,你太天真了。回去多多修習你的逍遙訣,回頭再來一戰。我等着你向我認輸的那一刻。”魔帝松開了雙手,消失于天際。

“這一刻一定會比你死來得晚。”無情飛身離開,留給河洛谷一個遠去的素衣背影。

道尊回途中思索,若在與魔帝一戰中一死了之,倒也不錯,好過心中的迷惑。他沒想到的是,待他一戰歸來,他意外地失去了摯友盈素落,也意外地收了兩名愛徒。經過與魔帝一戰後,他在逍遙之訣上再悟新境界。內心之惘随盈我衣和莫素衣的成長而慢慢隐藏,兩徒兒竟給他不少欣慰。一個狂野,比道尊還不羁;一個溫順,比道尊還多情。兩人皆彌補他的缺憾。

魔帝自從河洛一戰後,其侵略之行稍稍收斂,這給了正道門派以喘息和壯大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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