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詩賦憤情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塵事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英雄路遠掌聲近,莫問蒼生問星辰。天地有涯風有信,大海無量不見人!

——《江湖行》

雨花臺上,一哄而散。無情與兩位小徒伫立山水斜陽下,眼前,滔滔江水攜卷帝王之氣消失于天際之線,溫柔缱绻的暮色,融進一片光影。

“師父,你相信水妖并非故意為惡?”野貓子蕙質冰心,待衆人離場後,方仰頭問靜立的道尊。

“妖魔是否善惡,我無意評判。但我相信世間萬物,皆有其心。人有善心,故為德善,有惡心,故生小人。人如此,況他物!萬物有其靈,有其心,故有其情,有其存在于世之理。我們莫以人的狡黠偏見,觀其他生靈之性情,無挂無礙,無偏無私,方能悟天地逍遙之境。”道尊特立于世,不随人言,故思想深邃不同常人,正因如此,庸人之流不解其意,常牽強附會,甚者背後謾罵侮辱,行偏激之語。道尊亦不解釋,天地之間唯知己難求,越是超拔脫俗之人,越是如此。

“師父,我相信你的信念!”野貓子仰面鼓勵無情,無情低頭朝徒兒看了看,并未言語。莫素衣聽無情之語,雖一頭霧水,但看師姐表明态度,他也急忙拉着無情的衣袖道,“師父,我也相信你!”

無情對着兩小徒兒平常有諸多無奈操煩心緒,不過,他也得到諸多未有之快樂,百年以來,初次感受到溫情脈脈。情,增人無奈,添人愁緒,亦能帶給人無比甜蜜與快樂,像一壺藏有毒的蜜酒,舍之不可,留之亂心。

“師父打算如何調查?”野貓子十分貼心。

“水鄉遼闊,一路走來,我隐隐覺察妖氣分布的程度和比例,在不同區域大不相同。我們明日需畫出水妖的分布圖,尋找水妖禍患的源頭。”無情道。

“我們分頭行動吧!明日一早我去人群中詢問水妖食人的情況,尋找妖禍最嚴重之地和流散方向。師父你靈力敏銳,你可從水道追蹤妖氣,晚上我們便在客棧會合。”野貓子向來古靈精怪,比其他人顯沉穩成熟,說起話來有時條條是道,有時天馬行空。

“可行之策。”道尊回答。

“那我呢?”莫素衣問,“要不我和師姐一起吧!”

野貓子聽了一臉嫌棄,“本來我可以一跟頭翻十萬八千裏,如果帶着你,我就要和蝸牛同速了,你還是跟着師父吧。”

莫素衣聽了師姐的話,原本放光的眼芒跟着耷拉的頭黯淡下去。

無情聽了,手輕拂莫素衣的衣肩處,寬慰道:“明日為師還需你幫忙,便與我同行。我衣,切記小心為上。”

明月高懸,一道偉岸的身影,随着兩個打鬧的少年,漸漸消失在夜幕中。

翌日一早,一水一陸,兵分兩路。

莫素衣未出什麽氣力,輕松來一場舟行一日游。他不滿十歲,功力淺薄,輕功不能持久,便坐在船中,四顧賞景,順便等師父回來。無情藉由船舟,每行至一處水域,便飛身行于空中,感知妖氣輕重。無情像是船長一般,“素衣,去下一處。”然後莫素衣便執行任務,劃船前進。一日下來,兩路各将方圓之地掃蕩了一遍。

無情推門入客棧時,見野貓子已在等候。

野貓子一瞥便見到緩步走近的師父,便從桌案中操起一張草紙蹦蹦跳跳過去。“師父,這是我今日收獲!”野貓子笑語盈盈。

無情掃視了一番,道:“和我所行大致不差。只是——”

“只是什麽?”野貓子瞪大眼睛,以為自己漏掉什麽關鍵。

“水妖聚集之源當在錢塘入海處沒錯,為什麽水妖襲擊事件發生最多的是在內陸河域?難道兩地水妖不是同一類屬?”

“不應該。當地百姓道,傳聞水妖常出沒深海,應該是從錢塘海口處擴散蔓延至內陸的,又怎麽會有差別呢?何況同為內陸之水域,江陵禍亂遠甚于潇湘。這又是為何?”野貓子一語中的,如醍醐灌頂。

“除非某種原因讓傳播中的水妖發生兇殘變異?”道尊若有所思。

兩人正在飛速頭腦風暴,莫素衣插不進一句話,見二人不語,便迅速道,“是不是水妖生病了?”

野貓子和無情的眼神齊刷刷望着無知的莫素衣,盯得莫素衣低下了頭。野貓子一聲大笑,打破寧靜,用手拍了拍他的頭,“沒想到,小師弟的腦袋還挺靈光的。”

“某種外在因素導致水妖狂性大發,這不無可能。”無情推測。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水有問題。”野貓子大膽推論。

“有人向水裏投毒?”莫素衣腦洞打開。

“專門投毒的可能性不大,畢竟此水養育一方之人。”道尊言。

“呦吼!有了方向,我們便去探查水因。又可以大玩一天。”野貓子高興地手舞足蹈,飄飄離地。

“切記不可潛入深水區擾動魔怪,安全第一。”無情囑咐大徒。

第三日,探查水質。野貓子一早離開住處,租了只小船在水中浪游,從市集經過時還斟些小酒備些果蔬,邊吃着零食邊欣賞着湖心美景。她的倒影映于水面之上,竟随水光而柔美婉約。飄了許久,平靜的湖面不起波瀾。

忽然,一種帶有偷窺的視線似在她身上徘徊。

她随小船而前行,未有新動作,只是繼續品着船上的吃食。直至不遠地方,水流即将下行彙入險流處。抓住船下傾的那一瞬,她所攜之雙劍飛速揮舞,朝着水面深處猛然一擊,只見一個水妖在河床彎曲處被曝于外,然後劍之沖擊将其逼入半空。

尚未仔細察看水妖之容貌,野貓子迅即在空中打了一個跟頭,使勁用腳一蹬,将船中心正推至水妖下方,正暈頭轉向的水妖便落在船體中央。水妖正欲逃生,忽被俠氣雙劍幹将莫邪給逼得周身動彈不得,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嘶嘶的呻吟聲。

野貓子立于船頭處,仔細看着這只水妖。人身魚尾,長發披散,和傳說中的美人魚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竟沒有臂膀,除了頭、身、麟、尾外,帶着極度不和諧感,面部僵硬,眼神微微瘆人,不似人那般顧盼流情。想必,那日在水中恍惚間竟誤認為它是一女子,聲音如嬰孩般清脆尖利。

野貓子與之僵持片刻,那水妖在船上似晾曬許久,加上劍光威勢,痛苦萬分,咬牙間露出兇相,想要沖破一切困鎖。野貓子看到它的眼神時,心中生出一絲懼怕,而那眼神,似帶哀求。“收!”尚未意識過來,野貓子已發出一聲收劍的指令,只在日光射目的朦胧一瞬,那水妖便逃之夭夭了。

“它——竟然流淚了?”野貓子心中愈加不解,再去水下尋找時,早已不見方才水妖的蹤跡了。

“聽說了沒?劍派已造好玄鐵牢籠,可将抓住的水妖一個個困鎖在烈日之下,不出一日曝曬,便可灰飛煙滅。”

“那麽多的水妖一個一個抓要到何時?”

“先前聽說蓬萊之藥丹投入水中,可吸引水妖聚集。”

“那為什麽之前不使用呢?”

“怎麽沒用過,藥丹不可大量使用,少用有捉妖裨益,多用會污染水源。”

“那還是少用吧!別水妖沒吸引過來,倒是将人先毒死了。”

……

野貓子行進至一渡口處,一船夫和一乘船者對語聲铿铿響起。

“不知玄鐵牢籠在何處?”野貓子上前問道。

“江陵渡。”

野貓子欲先行去尋道尊,卻感知師父去向難追,便決定獨自去江陵渡。

另一邊,道尊與莫素衣不知不覺竟從錢塘海口處北上行至蓬萊海域處,一眼望去,浩浩蕩蕩的海面竟然在光線沖擊下映出紅黑色的霧氣。

“這是什麽?”無情心中不解。這股黑色的霧氣由遠至近,由深漸淺,迎面的海風襲打着面龐,鼻息間竟有中微微窒息的感覺。

“從蓬萊吹來的海水出了什麽問題?”無情心中更覺疑惑,水妖不似尋常獸禽,而是深海生靈,怎會大量潛入淺海呢。不過更疑惑的是,“我衣為什麽迅速改道往江陵方向去了?莫非出了什麽事?”

“師父你在嘀咕什麽?”莫素衣問道。

“走!我們去江陵一探。”無情道。

江陵渡旁,一個巨大的玄鐵牢籠立于江水處。微水輕漾,波光粼粼。仔細望去,牢籠附近的水域似染血色,透着微紅。

野貓子行至渡口岸邊,看着這密不透風的牢籠。這宏偉的人為建築與江海湖泊成刺眼的對立。

這時,道尊亦同莫素衣行至江陵渡。野貓子将所見所聞告予道尊。

“我懷疑是蓬萊煉制仙丹之污染流入江海中,随水流的方向注入錢塘口。這些帶有窒息的毒物浸透深海,那些海中妖物不得不往淺海處尋找新鮮空氣與填腹之物,故産生食人之害。”

“那我們找蓬萊一問便知,若能淨化深海,或許水妖可再入深海,畢竟這裏并非它們的家園。我途中遇一水妖,不似所聞那般兇狠殘虐。”野貓子亦贊同師父對生靈平等的看法。

“只怕——”道尊無情眉頭上皺,遲疑片刻道,“也罷,不試怎麽知道?”三人便去拜會蓬萊浮世歌。

雨花臺上,正巧蓬萊掌門浮世歌和劍派掌門斐然子、劍閣掌門賦秋聲正商議決意屠戮水妖之事。

“玄鐵牢籠已鑄,如今便不怕水妖逃逸了。”浮世歌笑言。

“不知道尊今日前來,是否是助我等殲滅水妖?”斐然子見無情前來急忙問。

“我有一事先需問仙門浮掌門。”無情轉移話題道。

“何事?”浮世歌便問。

“不知蓬萊可有淨化深海之丹藥?”無情問道。

“不知道尊為何有此一問?”浮世歌不解道。

“日前,經我探查發現錢塘海域不知被何物污染,以致長居深海的水妖大量逃至淺水領域,尋找食物與空氣。若能淨化深海,或可以導引水妖再回深海,人與水妖之禍可除矣。”無情語帶保留,并未提及與蓬萊水域有關的根源。

“你是說要将水妖放回深海?”浮世歌微怒,便直言道。

“是助其回家園。”無情補充道。雨花臺上炸然,一片喧嚷。

“道尊竟然放縱水妖不管,還助其逃匿,居心可疑。”

“道尊莫非不顧百姓死活了?”

……

斐然子便勸解道,“道尊,如今我們已有玄鐵牢籠,蓬萊的聚妖丹也已成功煉成,你何不助我們一臂之力,鏟除妖邪!”

“既然你們已有完全之策,我再插手無益。告辭!”

盈我衣追随着道尊,和莫素衣一起離開了。下山途中,聽着山崖邊濤濤江水轟霆聲,無情不禁高聲賦詩:

“同為蒼生苦,奈何落塵俗。可嘆無知己,一醉卧江湖!”

雨花山上,悲豪的詩句,夾雜着無奈,震蕩着波濤,一路傳向遠方。

水鄉之地,在秀麗溫潤的風景中,無數水妖在玄鐵牢籠中灰飛煙滅,空氣中迷漫着一股凄涼血腥的味道。正道為合力誅邪成功而歡呼、自豪,此次戰果昭示着青史留名,芳華永傳。

再回昆侖,遠離塵嚣。道尊輕輕拍打了衣袖上攜帶的灰塵,走至步溪亭邊。而一旁副尊淩如風裹挾着世俗塵雜朝他步來。

“江湖傳言紛紛揚揚。寧為真小人,不做正直言。你悲憫蒼生,思慮深遠,可是又有誰能理解呢?”淩如風勸道。

“我行我心,何懼人言!你是最早拜我為師之人,當知我心。”一個堅定的背影漸漸遠去。

“哪怕與世界流言為敵,這又何苦?”淩如風心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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