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陸戰生心頭的怒火從革委會一路燒到三九大院兒,到了賀知家門口,他扔下自行車,咣一腳踹開了虛掩的大門。
“賀知!你跟我爸說什麽了!”
賀知也剛到家,正在支自行車,他像是預料到并且習慣了這樣的動靜,沒理會,眼皮都沒擡一下。
陸戰生本來就帶着滿腔怒火,一看賀知那臉色就更像是火被澆了油,整個人都快炸了。
不說平日裏在外面混的呼風喚雨,他陸戰生自認也算是橫行無忌,所到之處幾乎沒人能讓他不痛快,偏偏一到賀知這裏就全是他媽的受氣!
賀知這個王八蛋,就沒有一天不給他擺臉子,動不動就在背地後裏給他使絆子,太他媽不是東西了!
陸戰生越想越火氣,心說丫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仗着手裏攥着他的那點生活費嗎,那他不要了行不行,以後不吃不喝餓死拉到行不行,不狠狠揍一回,還真以為他陸戰生好拿捏呢!
火氣拱到腦門兒,陸戰生就顧不了那麽多,咬了咬後槽牙,撸起袖子就奔着賀知去了。
然而。
也就剛氣沖沖的往前走了兩步,客廳的屋門嘩啦一下被打開,從裏出來了個中年女人,腰間系着圍裙,手裏拿着擀面杖,陸戰生擡頭一看到他,頓時就停住,并吸了口涼氣。
這是賀知他媽,一個讓從小天不怕地不怕的陸戰生,獨獨對她望而生畏的女人。
賀知他媽姓羅,聽說生在湘南,長在東北,因此,既繼承了南方女人外形上的嬌小,又養出了甚至比北方漢子還要粗狂的性格,內在和外在的反差非常的巨大,陸戰生自認長這麽大以來,就沒見過比賀知他媽還要兇悍潑辣的女人。
陸戰生怕她倒不是因為怕被打,打也是打的,但陸戰生從小不怕挨揍,連被陸雲庭吊在房梁上打個半死都不怕,他怕的是被賀知他媽罵。
說起賀知媽媽罵人,那也算是他們三十九號院兒的一大名景兒,遠近聞名,因為只要有人把她惹火了,她能堵着人家的大門從天黑罵到天亮,再從天亮罵到天黑,不眠不休,無縫銜接,嗓門兒巨大,語速巨快,詞彙量還巨多,那戰鬥力,整個三十九號院兒,噢,不,得是整個軍區,無論男女老少,沒有一個能是她的對手。
陸戰生六歲多一點的時候,因為在外面惹禍殃及到了賀知,有幸被賀知他媽堵在屋子裏罵過那麽一次,大概罵了半宿,機關槍似的,對準目标精确打擊,陸戰生上來就被整懵了,被放出來的時候懵的都忘了自己姓啥,腦瓜子嗡嗡了整整五天才緩過勁兒來。
由于那次之後留下了巨大的童年陰影,以至于到現在陸戰生一看見賀知他媽就條件反射似的想溜。
當然,還因為他剛才不但踹了門,還吼了賀知。
殊不知,賀知他媽雖然性情潑辣粗犷,但特別寶貝她兒子,從小對賀知嬌生慣養的,別說打罵了,就連大聲說話都很少,別人誰要兇她兒子那更不行,所以罵賀知這件事,在賀知他媽那裏算是大忌,陸戰生平時從來不敢當着賀知他媽的面兒對賀知發火。
果然,沒等陸戰生溜之大吉,賀知他媽已經三步并作兩步的走過來,一把擰起了他的耳朵。
“小王八羔子!你擱這兒跟誰倆呢!找削呢是不是!”
陸戰生頓時疼的龇牙咧嘴,但又不敢反抗,只能揚着半邊臉趕緊的打岔。“哎呀,羅姨,您...您怎麽沒上班啊。”
“ 我上不上班歸你管啊!個小兔崽子!你說!今兒我要不在,你想幹什麽啊?”
“....”
陸戰生只好試着委婉的告下狀。“ 我沒想幹什麽,我就是來問問賀知,他去看我爸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弄的我爸回頭就不認我了都。”
“你還有臉問!自己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嗎!瞅你這讓人揍的這個熊樣兒,就用這張臉去見你爸啊,不嫌丢人啊,你不嫌你爸還嫌呢,不見你也是為你好,省的他一個沒忍住一巴掌拍死你!”
得。
陸戰生一聽,直接閉嘴放棄了理論的念頭。
理論沒用,這在賀知他媽這裏就不是能講理的事兒,就她對賀知那個嬌慣的程度,陸戰生時常覺得就算是他告訴賀知他媽賀知拿刀捅他了,賀知他媽都得說那是賀知為他好,還省的他活着當個禍害了呢。
再者,陸戰生也知道,賀知媽媽從小就特別看不上他,認為他不學無術,沒有教養,壞到了骨子裏,小時候怕賀知也被他帶壞,根本不允許賀知跟他玩兒,現在要不是因為賀知每個月管着他的生活,都不可能讓他進自己家大門。
最後,陸戰生沒了招兒,只能動一動放在身後的手,避着賀知他媽給賀知打了個手勢。
當然,那不是求救,陸戰生是不可能低頭向賀知求救的,他就是表達自己的警告:快管管你媽,不然你就完了。
說起來,有時候陸戰生也覺得挺奇怪的,賀知明明每次都并沒有往這邊看,常常眼皮都不擡,但就是每次都能很神奇的看到他的手勢。
想來想去,陸戰生覺得可能是因為習慣了,畢竟隔三差五就會鬧這麽一出。
“ 媽。”
賀知總算是出了個聲,喊了喊他媽,看了看大門處,似乎還嘆了嘆氣。
賀知媽媽見狀也順着他看的方向回頭看了看,緊跟着就松開了陸戰生的耳朵,表情瞬間從兇悍變為溫和,說話也帶上了笑。
“哎,小秦來了啊。”
小秦?
一聽這稱呼,陸戰生揉着耳朵回頭看了看,發現果然是昨天在冰場的那個紅圍巾。
“哎,羅阿姨。”秦禾應了聲,然後提着一兜東西從門口笑盈盈的走進來。“ 我給您帶了水果,還有賀知愛吃的桃酥。”
“ 哎呀,這麽巧啊。” 賀知媽媽笑道:“早上賀知也去給你買點心了,還是特意大老遠跑到天橋那邊買的呢。”
喲。
陸戰生一聽這話心說怪不得,就說賀知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今天怎麽突然跑城裏去了呢,感情是為這個啊,那現在是什麽意思?來家裏見家長啊?他倆都已經發展到這個程度了嗎?
“那個什麽,小知。”
賀知媽媽看起來很高興,伸手招呼着賀知。“ 還愣着幹什麽,快帶小秦進屋啊。”
賀知沒說話,走過去接下了秦禾手裏的東西,眼眸低着。
不知道賀知那反應是不是害羞,但陸戰生覺得是,所以他一看就來氣,心說賀知也老大不小的了,就這點事兒至于害羞成那樣兒嗎,沒出息的玩意兒。
賀知帶秦禾進屋之後,陸戰生也想進去,但剛一動就被賀知他媽給按下了。
“ 小兔崽子!你想幹什麽!”
“ 我...就看看。” 陸戰生說。
“ 看個屁!我還不知道你什麽德行,看見漂亮姑娘就走不動道兒。”
賀知媽媽說話這就又擰起了陸戰生的耳朵,然後直接拽着他往大門外走。
“ 小王八蛋我警告你啊,之前被你撬走的那些丫頭,我們家賀知不怎麽喜歡,我也看不上,可這個小秦姑娘不一樣,我倆都挺滿意的,你給我老實點,要是再敢給攪黃了,看我打不打斷你的狗腿!”
說完正好到大門口,賀知媽媽揪着他的耳朵罵了一聲“滾!”後就一把給他扔出去。
大門咣當一下被關上,陸戰生立刻作了個踹開的假動作,然後揉了揉自己快被拽掉了的耳朵,疼疼斯哈斯哈的原地愣了會兒。
剛才羅姨說什麽,賀知也.....滿意?
回到家之後,陸戰生感覺有些焦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想到隔壁那個漂亮的姑娘正在跟賀知說說笑笑,他心裏就跟被撓了似的。
陸戰生很不理解,他認為那姑娘肯定是腦子有問題,放着他這麽個英俊潇灑精神有趣的小夥子不喜歡,偏偏去喜歡賀知。
一想到賀知,陸戰生就想撇嘴,什麽啊,賀知到底有什麽好喜歡的的,脾氣差,嘴毒,還愛在背地後裏搞小動作,一天到晚板着個臉連笑都不會,這以後在一起過日子就跟守着塊木頭似的,多他媽無趣啊。
思來想去,陸戰生還是認為那姑娘腦子有毛病,所以眼神不好,眼光更不好。
臨近傍晚,隔壁院兒的飯香飄了過來,陸戰生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兩聲,他去把上午買的烤鴨拿過來,扯下只鴨腿啃了一口,嚼了兩下,又扔下。
涼了,不脆了,也不香了,讓他很沒有胃口。
又過了大半個鐘頭,隔壁院兒裏有了動靜,陸戰生豎着耳朵聽了聽,賀知他媽在說話,好像是說晚上不安全什麽的讓賀知給送回家,似乎是那女的要走了。
隔壁徹底沒了動靜之後,陸戰生裹上外套,帶上自己的黃鼻子軍帽,出了門。
冬天裏,下午的天氣越是晴好,晚間就越是清冷,陸戰生腹中空蕩不怎麽抗寒,出門就打了個噴嚏。
沿着中央大道走到大院兒門口,陸戰生停了停,然後在那水池子邊上找了個幹淨的地兒坐下,翹起二郎腿,點了根煙。
也沒別的事兒,他就是在這裏等賀知回來,把下午沒算完的賬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