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賀知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院兒裏的路燈都熄了,陸戰生耐心處于告急的邊緣,一見他騎車進大院兒,就立刻掐滅煙頭起身去把人給攔下了。

冬夜裏月光清亮,即便沒有路燈看四下也是清楚的,賀知沒有戴帽子,他臉被凍的有些青紫,鼻尖發紅,眼角還被冷風吹的有些濕潤。

也不知道出門的時候是有多慌張,連帽子圍巾都沒帶,陸戰生原本就心煩,再看他那副模樣就覺得煩,尤其注意到他看到自己之後那臉色還更差了……

陸戰生實在沒忍住,上去奪過他的自行車咣一下就給扔在了地上。

夜裏寂靜,摔車子的動靜就格外大,賀知微微愣了下,再看陸戰生時,目光更顯嫌惡。“你發什麽瘋?”

“我發什麽瘋你心裏沒點數嗎?”

陸戰生陰着臉上前跨了半步,憑借那一厘米的身高優勢,壓迫性的站到了賀知面前。

“ 我好不容易要回來的探視權,一月就這麽一次,你居然慫恿我爸拒絕見我,心腸怎麽那麽歹毒啊你!說!你到底跟我爸那兒說我什麽了?”

賀知沒回答,就那麽冷冷的看着他。

而意識到這似乎是又習慣性的想用悶葫蘆那招,陸戰生立刻又撸起了袖子。

“賀知,別怪老子沒醒你,就你這一天天的拽個跟個什麽似的,老子早受夠你了!我把話撂這兒,你今天要不給我說清楚,我就抽爛你的嘴讓你永遠說不了話!”

只見聽了這話,賀知眸子凝了凝,片刻後,一臉冷漠的對他說:

“ 我什麽都沒說,因為你根本沒有半點兒值得一提的地方。”

操!

這話陸戰生一聽就怒了。

這種話要是擱別人嘴裏說出來,陸戰生會覺得那是因為別人對他憤怒至極但又無計可施,所以只能言語攻擊,他是不可能在意的,但這話從賀知嘴裏說出來,陸戰生就覺得賀知心裏真的就是那麽想的,他在賀知眼裏就是個一無是處的混子加流氓。

這個王八蛋!

陸戰生心裏的火氣直接拱到了頭頂,他又上前了半步,狠狠咬着後槽牙,憤怒的指着賀知的鼻子:“你是不是真以為我不敢打你啊!”

賀知低頭看了眼他指着自己鼻子的手,再擡起眸子,也往前跨了一步,對上他的目光,輕飄飄的給他來了一句:“是。”

頓時,陸戰生感覺自己的肺被氣炸了,他開始變得呼吸困難,頭腦發脹,渾身打着哆嗦…身體裏的能量迅速燃燒,損耗巨大…

就這樣持續了不到片刻須臾,陸戰生就感覺自己身體裏的能量完全徹底的消耗沒了,再想打人就打不動了。

因此,陸戰生時常感覺賀知這個人很厲害,作為一個跟陸戰生方方面面都對立的獨立階級,賀知有着自己非常獨特的鬥争方式,而且這種方式的戰鬥力特別強,常常不費一兵一卒,只用平靜的三言兩語就能在短時間內把陸戰生擊垮,讓他瞬間武力值歸零。

嚣張氣焰讓人給掐滅了之後,力氣也随着火氣消失,陸戰生慢慢就蔫了,他退了兩步,像是敗下陣來。

賀知也收回了目光,別開了臉。

氣氛冷結了大約五分鐘…

陸戰生再開口時,語氣就不那麽沖了。

“那我爸說什麽了?”

賀知沒理他。

“有沒有讓你帶什麽話?”

賀知還是沒理他。

哎!!!

陸戰生煩死了。

可是鬥也鬥不過,最後原地擰巴了好半天,他只好撅起嘴,不情不願的轉身去豎起了地上的自行車。

夜越深,月光越是晴朗,寬敞整潔中央大道上,兩道人影被拉的很長。

賀知推着自行車走在前,陸戰生垂頭喪氣的跟在後,自行車鏈條發出細小的咔噠咔噠聲,陸戰生覺得那動靜惹得他心煩。

“你最近幹的事,陸叔在裏面都聽說了,他不想跟你置氣。” 賀知說。

“誰嘴那麽碎啊?”

陸戰生憤憤的踢了腳路上的小石頭。“不想跟我置氣拉倒,我還不想跟他置氣呢,有什麽了不起的。”

賀知看了他一眼,回頭嘆了口氣。

“ 別的呢,他還說什麽了?” 陸戰生問。

“讓你多想想以後,總不能一直這樣混着。”賀知說。

“ 說的好像是我願意混着似的,那現在大家就這樣,學校又不讓去,工廠也不招工,我也沒到征兵歲數,我能去幹嘛啊,再說了......”

陸戰生又找了個小石頭踢了腳,瞥瞥賀知:“ 你不也是混着呢嗎?”

“....”

賀知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而陸戰生就那麽看着他,忽然從他的欲言又止裏察覺出了一絲絲不尋常。

近兩年因為社會秩序混亂的緣故,眼下大多數工廠都不招工,新下來的畢業生們幾乎都沒有分配到工作,賀知也一樣,半年前就畢業了,一直是在家待業的狀态。

然而,賀知跟別的畢業生又不太一樣,陸戰生依稀記得,賀知當年上學的時候成績格外優秀,當時畢業校領導特意跟上面打過招呼,說一有招工名額就要先留給他。

所以看眼下賀知這個反應,難不成.....

琢磨了片刻,陸戰生忽然停下腳步。“賀知,你的工作分配下來了?”

賀知也停下來,點了點頭。

果然。

“ 分哪了?”陸戰生問。

“首鋼。”賀知說。

陸戰生:...

說起來,工作其實在任何時代都不分高低貴賤,但是福利待遇以及社會認可度卻層次分明,政府部門之外,當下地位最高、最受人尊敬的是工人階級和農民,因為他們是領導階級。

在工人階級的這群人中,也會按照所在工廠的規模、建制、生産力等條件分個三六九等,其中專門生産鋼鐵的首鋼幾乎是當年所有工人擠破了頭都想進的大廠。

而就是在這樣競争激烈并且進場名額極少的情況下,賀知進去了。

陸戰生心情很複雜。

“那....什麽時候開始上班啊?”陸戰生問。

“年後。” 賀知說。

年後....

陸戰生算了算,距離過年大約還有一個月零二十天,也就是說不到兩個月之後,賀知就會成為正式工人,就和他不一樣了。

陸戰生用腳底板搓了搓地面,搓起顆小石頭他就給踢了腳,只不過這回使勁兒使猛了些,小石頭飛起來打到了路邊的院牆上,啪的一聲,動靜格外大。

實在是太像因為嫉妒在洩恨了。

陸戰生覺得賀知肯定又要誤會,他立刻擡起頭,可是對上賀知正好也看過來的目光之後,他就又不想解釋了。

算了,反正在賀知眼裏他本來就一無是處。

“ 那今天那個女的呢?” 陸戰生又問:“ 你倆今天這是幹什麽啊,還至于羅姨特意請假在家招待了,是打算這就結婚嗎?”

“...”

賀知皺起眉,別開臉,沒說話。

“ 說呗,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啊。”

陸戰生也別開了臉,哼了哼。“ 你都二十了,也老大不小的了,結婚不挺正常的事兒嗎。”

“...”

賀知嘆了口氣。

陸戰生突然覺得有些憋悶,想抽根煙,他從褲兜兒裏摸出煙盒,發現空了,緊跟着一陣煩躁。

陸戰生把煙盒攥扁了想随手一扔,可突然又覺得就這麽扔了之後,賀知肯定又要因為他亂扔垃圾給他甩臉子,他覺得犯不上再被氣一頓,就又裝了回去。

賀知擡頭看了他一眼,片刻後,說:“只是為了感謝。”

陸戰生愣了愣,看過去:“ 嗯?”

賀知說:“ 我媽升了科長。”

陸戰生:....

陸戰生明白了,之前他打算追秦禾的時候提前打聽過,秦禾的父親是個軍長,母親是市立醫院的院長,因為出身都很幹淨,所以沒有受大運動的影響,都還在職,權利很大。

而賀知的母親羅姨是市立醫院的護士,勤勤懇懇工作了十幾年才升上護士長,現在又突然升級科長,想必是秦禾在她父母那裏做了不少工作。

所以今天這出是羅姨把人請來的?

所以他倆沒談戀愛?

嘿!

就說昨天那女還說正在追求賀知呢,怎麽可能今兒就搞到一塊去了。

“ 噢,這樣啊。”

陸戰生笑了笑。“那女的一看就心眼兒特多,不适合你。”

“....”

賀知看着他沒吱聲。

陸戰生又說:“她比較适合我。”

“...”

賀知別開眼又懶得看他了。

倆人開始繼續往前走,自行車鏈條還說發出細小的咔噠咔噠聲,但陸戰生莫名覺得這動靜也不那麽讓人煩了。

走走着走着,賀知說:“你去道歉。”

這句實在是沒頭沒腦的,但很奇怪的是,陸戰生立刻就聽懂了,他知道賀知是在說上午他跟人打架時那個叫周明亮的威脅他給姑娘們道歉的事。

可是…

公開道歉?

“ 道個屁!”

陸戰生一臉不屑的哼了哼。“我長這麽大就沒學過道歉倆字怎麽寫。”

“....”

賀知突然停下看他一眼,皺皺眉,片刻後,回頭繼續走,并加快了步子。

陸戰生下意識的也走快了些。

倆人很快走到了家門口,家裏燈黑着,看來羅姨已經睡了。

陸戰生往自己家走,經過賀知身邊時,賀知把車把上挂着的一個布包取下來塞到了他手裏,他打開看了眼,發現裏面裝着兩個大包子,似乎還有碘伏和藥。

“ 哎這什麽意思啊,我不要啊,我都說了,這幾天就算餓死也不會再跟你要東西,我說到做到。”

陸戰生說話這就要還回去,可剛一伸手,賀知突然擡眸狠狠瞪了他一眼,緊跟着就把包又塞了回來。

之後,賀知轉身推着自行車往家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他回頭看看陸戰生,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陸戰生,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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