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節
宇文執十分冷靜地站起身,壯碩的影子撲在湖面上。往前走了兩步,微微笑道:“王爺緊張什麽?這裏只有你我二人,有什麽話是不當講的?”
“你這樣冒失,可是會招來殺頭之罪的。”高奕瑄提醒,仰着頭,有點難以承受宇文執氣勢上的壓迫。
“王爺您怕什麽?整個王府都是你的。現在太子又不在這兒,該是你放松一下的時候了,難道你就算是在夢裏,也不敢為自己辯解半句嗎?”宇文執步步緊逼。高大的身子竟将坐在石頭上的高奕瑄包了個嚴實。見高奕瑄驚得沒了話,宇文執才意識到自己在王府裏的身份。退了兩步,謙卑地說:“小的不過是個最下等的步兵,有煩心之事,尚且找個可以說話的地方發洩一下。您貴為王爺,日理萬機,怎麽就不能找個僻靜之地,将自己心裏悶着的那些事抛個幹淨呢?”
借着月色,宇文執看到高奕瑄臉上微微變了色,他得意地又後退兩步,在自己剛剛坐着的石頭上坐下。
宇文執的話,多少說到高奕瑄心裏些。高奕瑄如何又不想找個地方,找個值得信任的人,将自己的一腔苦水倒一倒呢?可是在齊國,哪裏有像宇文執這樣不怕死的勇猛之徒呢?
宇文執看着高奕瑄不斷變換的臉色,心中暗喜。高奕瑄沉默良久,面上漸漸顯現懷疑之色,重新仔細打量了一番宇文執,懷疑道:“你如此勇猛果敢之人,怎會在戰亂頻仍,急需大将之才的時候,委身做一個小小的士卒?”
見高奕瑄起了疑,宇文執立即起身,順着王爺的意思道:“我不是不想升遷,而是一直沒有機會,若是王爺能給我這個機會,我感激不盡。”
“你叫什麽名字?下次有機會,定當引薦。”高奕瑄對下人從不不拘束于禮節。
“姓文,名宇,王爺直接叫在下文宇就好。”之前并未想過假名一事,高奕瑄提起來了,才将自己的姓氏倒過來,算是自己名字。
“聽你口音,不像中原之人,你家鄉是哪裏的?”高奕瑄雖是宅心仁厚之人,但是對齊國甚是效忠,遇到有絲毫可疑之人,也會問個明白。
宇文執自小在西北長大,這中原之內的話自然說得蹩腳,口音是怎麽也難以掩飾的,便編了個謊,說自己是生在齊國,在周國長大,因年年戰亂,回到齊國以盡忠心。
高奕瑄雖然懷疑,但是心中煩躁,宇文執又有些話說到了自己心裏,難得遇見這麽合自己心意的人,便不再去計較。
冬日裏雖寒意襲人,但月色姣好,水波微漾。兩個人坐在池邊的假山石上,沒了言語。高奕瑄看着水面微波催月影,宇文執看着水池中高奕瑄臉上不易察覺的愁容。
兩個人就各有所思地這麽坐了大半夜,下半夜空氣裏帶了濕意,宇文執有些經不住這涼了,便道:“王爺,天涼了,早些回去歇着吧。”這昌黎王卻是習慣了這涼意,頭也不擡地說:“你既然覺得涼,那就回去吧,一般人是經不住這冬日的深夜的。”宇文執雖覺得冷,卻是不想離開這美人兒,便又回去坐下,咬着牙,忍受這刺骨的寒。
昌黎王瞥了一眼水中宇文執瑟瑟發抖的身影,微微一笑說:“覺得冷,就回去吧。在這裏硬撐着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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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因為喜歡你嗎?宇文執想這樣說,可這不是在周國,齊國疆土,豈容一個他方之人放肆?便哈了哈手說:“沒事,我不冷,就想在這裏陪陪你。”卻沒想到這句話卻讓這貌美的王爺生了氣,站起身眉頭一皺道:“陪我做什麽?我又不是那柔弱的姑娘!”
這昌黎王就恨自己生了一張柔美的臉,可宇文執并不知情,他本是好意要在這裏陪高奕瑄,怕他凍着,卻是撞槍口上了。高奕瑄一甩衣袖,道:“想來這清靜之地平靜一下,竟遇着你這麽個混物!”說罷,就匆匆地離開了。宇文執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猶豫的時候,昌黎王已然走遠。
在這裏待了大半夜,宇文執手腳都凍得有些麻了,活動了一下,想着自己來的路,去找自己住的那間屋子。走了沒幾步,就看到全遠祺拿着一身袍子正向自己走來。全遠祺把袍子披在宇文執身上,往不遠處的池邊看了看說:“怎麽?人走了?”
“嗯,走了,這個人也真夠奇怪的,別人都是喜歡其他人來奉承自己的,他卻偏偏聽了我的奉承話就生氣走了。”宇文執只當是哄高奕瑄的話就是奉承話了,哪裏知道那昌黎王是最聽不得這些的?
到底還是全遠祺懂他,笑道:“您懂得什麽奉承話,只怕是您說他貌美柔弱之類的話了吧?”
“我怎麽可能會說這些?我只是覺得,像他這樣看起來如此柔弱的人,定然是受不了我都受不了的這冷氣的,沒想到這麽一說,他竟生氣了。”宇文執向來是想要什麽,得到什麽,哪裏懂得這些。全遠祺也不多話。夜深了不見宇文執回去,便出來尋找,誰知這宇文執正呆呆地坐在池邊看水裏昌黎王的影兒呢。宇文執雖然也帶兵打仗,但是身子還是嬌貴些,這麽冷的天,又沒穿什麽厚衣服,自然是受不了的。想叫他趕緊回屋,他卻正看得出神,便回去找沒睡的下人,借了一件衣袍,急急地送過來。回去的路上,全遠祺把宇文執冰涼的手放到自己手心裏一邊哈氣,一邊搓着。猶豫良久,還是問道:“将軍是對這異國的王爺動了心嗎?自打我認識将軍以來,可沒見過将軍因為誰,如此委屈過自己。”
“怎麽?你吃醋了?”宇文執瞥了一眼全遠祺,不滿道。
“我怎麽敢在您面前吃醋。”全遠祺正色道,“将軍喜歡什麽人都沒關系。”
“那就好,我看這昌黎王不只是長得好看。在周國,什麽美人沒見過?能像他這樣抓我心思的還是頭一個。過他身上有一股吸引力。我也說不出什麽吸引力。總之,我就是很想每時每刻都看到他。你說是不是有前世今生什麽的?說不定我倆前世就有牽絆?”宇文執開起玩笑來。
“我還跟您前世有牽絆呢。我前世一定是欠了你的債,今世來還。小小年紀就跟着你出生入死,以後還指不定怎麽樣呢。”全遠祺嗔怒道。
“你不是欠了我債,是我硬把你拉上船的。”宇文執笑道,“不過他不一樣。感覺完全不一樣。”
全遠祺有些為難說:“但這昌黎王是齊國的将軍,若是您對他動了心,怕是對周國不利啊。”
“不利?能有什麽不利?”宇文執臉上有了怒色。
“屬下多嘴了。”全遠祺低聲說了這麽一句。松開宇文執的手,為他拉了拉衣領。兩個人都沒了話,一路走回住處。
接下來的幾天裏,宇文執總是想盡法子去接近昌黎王,這昌黎王已然是把那天晚上的事忘了,對宇文執也十分賞識,兩人有時候還會讨論一下武術,或是喝上幾杯。全遠祺把宇文執的一切全都看在眼裏。多次在宇文執開心的時候勸他,可是宇文執全然不聽。提到悅川宮救母之事,宇文執也不急,只道,緩緩再說。
全遠祺知道,宇文執是周國大将,又掌握着周國國家大權,他如今身在齊國,若是被發現了,那定然是死無葬身之地的,好在這昌黎王尚且年輕,參加過的戰事也少,并不知道宇文執的容貌,只叫管家多教導宇文執和全遠祺二人。這管家滿頭白發,看起來應該年紀不小了,體魄卻還強健。對宇文執和全遠祺的事并不放在心上。兩人只要待在這昌黎王府,還算安全。
可昌黎王并不是一人獨處,一日,容成耀與華羽先結伴來到昌黎王的府上。容成耀和華羽先身經百戰,周、齊二國交戰時,雙方都過過招,自然彼此熟悉。
宇文執并不知道容成耀二人要來,正在屋裏跟高奕瑄下棋呢。
兩個人經過這幾天的相處,也算是熟識了。昌黎王府下人很多,宇文執又是新來的,許斌暫時也沒有給他安排什麽事做。剛好一場戰争結束,高奕瑄暫時也是閑在家裏。宇文執總能在王府中制作一些巧妙的“偶遇”,于是兩個人在王府竟像是好兄弟了。
宇文執下棋,步步緊逼。高奕瑄下棋,以守為攻,小心翼翼,不失一個棋子。宇文執笑道:“王爺對自己的棋子還真是小心保護啊。寧退萬步,也不失一枚棋子。”
“我只是想把傷亡降到最低來打敗你。”高奕瑄說完這句,宇文執感覺他分外溫柔。
“王爺是把下棋跟打仗聯系起來了吧?士兵上戰場打仗就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去的。你如果為了保護他們,而不進攻,那你的領土就會被敵人一步步占領。”宇文執笑着,把自己的棋子往前推了一步,“比如這樣。”
高奕瑄看着棋盤思量了一會兒說:“只要我的人還在,我的力量就在,我就能保證他們生活安樂。”說罷,落子。
“真正的生活安樂是沒有戰争吧?”宇文執反問,“若想沒有戰争,這棋盤上只要只剩一方就行了,而不是留着所有的人,以保證自己國家的首領不受傷害。”
高奕瑄上下打量着宇文執,眼神變得犀利。宇文執忙擺手賠笑臉:“王爺,您可不要這麽看我,我沒有那麽大的野心,我跟你想的一樣,也是想着,怎樣才能讓人民過上平定安樂的生活。”
高奕瑄微笑着點頭,深表贊同。
全遠祺在門口看到容成耀二人的車馬到了門口,便匆忙來屋裏找宇文執。在這昌黎王府裏,宇文執和全遠祺算是地位平等的下人,全遠祺不能在昌黎王面前湊上去跟宇文執耳語,只得走到宇文執身後,輕戳他的背。宇文執正下在興頭上,哪裏曉得全遠祺的暗示,回頭瞥了一眼全遠祺道:“怎麽了?”全遠祺心想,這英明神武的周國國主,怎麽遇到一個小小的昌黎王就沒了半點聰慧呢?如此的明顯的暗示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