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小節

宇文執一行人準備在懷州休息一天再趕路。高奕瑄沒什麽事,也沒進過懷州城,就騎着馬出去走走。宇文執生怕他跑了,便牽着馬跟在他後面。兩個人并不陌生,只是身份把兩個人距離拉大。高奕瑄不知道要開口說些什麽,宇文執不知道高奕瑄來這裏是一個什麽樣的心情,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兩人走了一會兒,高奕瑄再也忍不住,宇文執像是小尾巴一樣跟着他,甩也甩不掉。高奕瑄回頭對宇文執道:“一直跟在我後面幹嘛?像是我被人跟蹤了一樣。”

宇文執會心一笑,跟上高奕瑄的步伐,道:“那我跟你一起走。這樣可以吧?”

高奕瑄沒說什麽,他還沉浸在高奕瑜的死和華羽先的病裏,心中郁結難解,出來走走也不過是散散心。牽着馬毫無目的地走,走着走着竟走到了郊外。看到一條小河,高奕瑄拴了馬,坐在小河邊,往河裏丢了一顆小石頭,小石頭咕咚一聲沉入水底。宇文執走過來笑道:“你還真是喜歡水啊。”說罷,挨着高奕瑄坐下來。高奕瑄并不拒絕,只是眼睛看向別處,宇文執看高奕瑄安靜下來了,也不去打擾。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高奕瑄問宇文執的安排:“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打算怎麽辦?”宇文執故意裝傻。

“就是我。你打算把我虜去周國,然後呢?”高奕瑄道。

“虜?”宇文執搖搖頭,“不要說得這麽難聽嘛,我只是想請你去我家看看。僅此而已。”

高奕瑄也看得出宇文執對他沒有惡意。便試探着問:“那……我可不可以順路去趟洛陽?”高奕瑄很少來到洛陽這邊,如今離洛陽這麽近,總歸是要趕路,好久沒去洛陽看看母親了,趁這個機會繞路去也好。

宇文執态度堅決:“不行,其他地方都可以,但是洛陽不行,洛陽剛打了仗,正在重建和恢複民心,我暫時不能踏進洛陽城。”

高奕瑄也沒對宇文執抱多大希望,他不答應,高奕瑄便不再說什麽。

兩人在河邊坐到太陽泛紅,準備回去的時候,天上飄起黑色的絮狀物,飄飄灑灑,落在河裏。高奕瑄順着黑物飄來的方向看去,遠遠地看見有火光。應該是有人在焚燒紙錢。高奕瑄也沒什麽事,就走過去看。是一個幹瘦的老太太,跪在墳前,哭得正傷心。

高奕瑄走近了關切道:“是老伴嗎?”

老太太搖了搖頭,啜泣道:“不是,是兒子,兩個兒子,全死了……”越說哭得越厲害。

白發人送黑發人,是最悲慘的事,高奕瑄只聽得是老太太的兩個兒子,就不再問了。宇文執蹲下來,抓了一把紙錢放到火盆裏,問道:“是戰争嗎?”

老太太聽了泣不成聲。宇文執十分凝重的看着聳起的墳頭,鄭重道:“你的兩個兒子都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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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您別說了……”老太太啜泣道,“如果我有的選,我寧願生的不是兒子……這樣,我的孩子就不用參戰,也不會死……”

宇文執撫着老太太的背,安慰道:“你的兩個兒子都為和平作出了貢獻,我以他們為驕傲。”

“驕傲有什麽用?我把他們撫養這麽大,他們還沒娶妻生子,就參了軍,如今死了,我連他們的屍體都見不到。只能在這裏給他們做個衣冠冢……啊啊啊……你又不打仗,富人家的孩子哪裏知道這些苦?”老太太說到痛處,竟捶打起宇文執的胸口來,就像在打自己家的孩子。高奕瑄一驚,想阻止老太太,若把這暴君激怒了,老太太可有危險。可宇文執不僅沒有生氣,也沒有還手,他含淚看着老太太,是真心的為她感到傷悲。宇文執在齊國的疆土上,替齊國的将軍挨打。高奕瑄驚于宇文執不同于平常的溫柔。

高奕瑄也不上前,只看着。

老太太不打了,宇文執從腰間把自己的錢袋取下來,放在老太太身旁,然後起身離開。走近高奕瑄的時候,低聲道:“走吧。”聲音因悲傷有些沙啞。

兩人牽着馬,一路走回客棧。路上高奕瑄對剛剛的老太太難以釋懷,自言自語道:“如果我能阻止周國進攻,她的兩個兒子就不會死。”身為齊國大将,這也是他最怕看到的,将士的親人因将士的犧牲,百般痛苦。高奕瑄努力保護好每一個士兵,但是戰争哪有不傷亡?就算他再體恤士兵,再身先士卒,也阻擋不了戰争,阻擋不了死亡。

“阻止周國進攻?”這擺明了就是指着宇文執的鼻子罵,宇文執也不生氣,只跟他講道理:“你以為阻止了周國的進攻,就不會有人死了嗎?你在阻止的過程,不就有人死嗎?就算周國不進攻,那陳國呢?陳霸先野心天下,就算周國與齊國友好相處,也免不了要打仗。”

“你的意思是做士兵的就注定要死了?”高奕瑄怒。

“不是,你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如果三國統一了,就不會有就會減少很多戰争,就會少死很多人。”宇文執說,“不管你信不信,我總有一天會統一三國。我不會像你一樣。只保護好自己國家的人,那根本沒用。”

不同的場合,不同的地點,再聽到宇文執說這話時,高奕瑄有些動搖了。宇文執雖然手段卑劣又殘暴,但是對待百姓這一點,他是溫和的,是真心為百姓着想。三國統一雖然困難,但是如果真的做到了,是百姓的福音吧?高奕瑄是沒有信心做到這一點的,但是他呢?高奕瑄看了看宇文執。

高奕瑄安安靜靜地随宇文執一路回長安,想了一路,對齊國無比寒心。齊國國主驕奢淫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這戰亂之年,迫害對國家有利的功臣。本來對齊國的信心,被高溍打擊的一點都不剩了。高溍的所作所為,讓高奕瑄失去了目标,他不知道該保命,還是該立功。華羽先已經不能打仗了。齊國戰無不勝的神話恐怕已經成為過去了。跟宇文執兩次在戰場上相見,雖然每次宇文執都以戰敗而回國,但高奕瑄心裏清楚,事态一直在按照宇文執的想法發展。

長安跟邺城感覺上很不相同。但高奕瑄也說不出是哪裏不同,也許是比邺城冷些。高奕瑄到了長安,宇文執也不允許高奕瑄從馬車裏出來。高奕瑄從飄動的簾子縫中看外面,剛好可以看到在外面騎馬的宇文執。在陳、齊兩國都被成為卑鄙小人的宇文執,在長安卻是備受敬仰。路過鬧市,并沒有興師動衆的跪拜禮,而是每一個看到宇文執的人,都駐足目送他。這一刻,高奕瑄突然覺得,宇文執統一三國不是一個夢想,而只是一個目标。

高奕瑄作為敵國王子,來周國卻不像是做俘虜,而像是做客。宇文執悄悄地把他安排在靜心池旁邊的洛水謝裏。宇文執從自己的卧房一開門就可以看到洛水謝。宇文執親自把高奕瑄送到洛水謝門口,門口早就候着一個人了。見了高奕瑄,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在下逸銘,是将軍派來伺候六爺的。”

“六爺?為什麽叫我六爺?”高奕瑄對別人加給自己的名號不解。

逸銘看了一眼宇文執說:“是将軍吩咐我們這麽叫的。”

高奕瑄看宇文執,宇文執笑而不答。逸銘答道:“總不能在周國叫您昌黎王吧?”

高奕瑄想想也是,便沒再多問。

逸銘看起來年紀不大,愛穿素色衣袍,白白淨淨的,不像是大司馬府裏的下人,倒像是個少爺。手裏拿一把折扇,扇面上“白公子”三個字如白鶴展翅。雖說是來伺候高奕瑄的,但是從來不自己動手,高奕瑄要做什麽,他就叫人來做。沒幾天高奕瑄就覺得不是他住在洛水謝,而是逸銘住在洛水謝,他只是來借住的。逸銘平常沒什麽事就坐在走廊上吹笛子,洛水謝很潮濕,總是招一些蟲子。可是只要逸銘在的地方,就一只蟲子也沒有。之前就覺得全遠祺與常人不大一樣,如今進了宇文執的府邸,更加覺得跟着宇文執的人都不平凡了。

洛水謝很安靜,從樓上下來就是靜心池。高奕瑄在大司馬府,宇文執也不強迫他做什麽。高奕瑄每天沒什麽事,就看看書,喝喝酒,和逸銘下下棋。但吃飯的時候,宇文執必要叫上高奕瑄,無論忙還是閑,宇文執每天至少會跟高奕瑄一起吃一頓飯。

不出一個月,高奕瑄就覺得自己比先前來的時候要胖了。

長安城到處都是皇帝的人,很快周國國主就在上朝的時候留高奕瑄在禦書房問高奕瑄的事。既然皇帝知道了,宇文執也不隐瞞。

“對啊,齊國的昌黎王現在在我府上。”宇文執理所當然。

周國國主聽了很開心,忙說:“那好啊,快把他關押起來,他是齊國的王子,又是大将,他被俘,齊國肯定元氣大傷,也不敢對周國輕舉妄動。而且他肯定知道齊軍的很多弱點,用刑逼他說出來。這樣我們攻破齊國指日可待啊!”宇文朗一開心,說了一大堆。

“不行。”宇文執回答十分堅決。

“為什麽不行?”

宇文執冷冷道:“他是我的人,你們不能碰他。”

“你的人?”宇文朗提高嗓門,“你居然說一個齊國将軍是你的人?”

“對,我不想給你解釋,你最好別打他的主意。”宇文執丢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宇文執的态度讓宇文朗發了怒吼道:“就憑你這句話,朕就可以定你欺君之罪!”

宇文執停下步子,不屑一笑,頭也不回地說:“好啊,如果你敢的話。”

宇文朗拍案而起:“來人!叫韓大宗伯在宮門口候着。馬上叫杜将軍帶一隊人馬過來,朕要帶兵去大司馬府!”喊完了,咬牙切齒自言自語道:“宇文執,別以為我怕你。”

宇文朗從來沒有反抗過宇文執,韓大宗伯告誡他,要提防宇文執,想辦法和等待時機處死宇文執。可是宇文執在國家軍事上的貢獻又無人能及,宇文朗便一直忍着。可他實在忍不下去了,他相信宇文執在戰場上可以奮勇殺敵,但宇文朗畢竟是皇帝,宇文朗不相信宇文執能對自己怎麽樣。宇文朗膽大,他倒要試試,宇文執能拿他怎麽樣。

宇文朗早就派人去大司馬府中打探過,他知道高奕瑄就住在洛水謝裏。天剛黑,宇文朗就穿上铠甲,帶兵攻破大司馬府的大門,直沖洛水謝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白公子本來是個傳奇人物的設定的……可是一露面就把我的老臉丢盡了……有這樣出場的傳奇人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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