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一小節
砍了宇文執一刀之後,陳将立即調轉馬頭,舉起虎叉向着宇文執的後背刺去。說時遲那時快,十三連從一側飛來,抓住虎叉,叉尖從宇文執後背劃過,猛然甩了出去。宇文執受到後背虎叉的力道,在馬上再坐不住,最後給戴面具來救自己的高奕瑄一個笑臉,就落下馬去。
陳将顧不得宇文執,虎叉又朝高奕瑄刺去。高奕瑄雖然騎着馬,卻是周國普通步兵的裝束。陳将自然不把他放在眼裏。高奕瑄雙手握住十三連,擋住陳将的虎叉,長腿一伸,腳尖勾住宇文執的頸窩,把他踢回馬上去。然後轉身瞪了陳将一眼,使出全力對付陳将。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高奕瑄知道自己逃不出宇文執的追捕。與其到處逃,還不如直接扮成士兵躲在軍營裏安全些。還能随時關注着宇文執的安危。
宇文執被送回軍營,剪開戰袍的時候,軍中大夫都想放棄了。一般傷成宇文執這樣的,都會為了節約醫用不再醫治。腰上的傷口還好,但是胸口上的傷太深了。高奕瑄抓着大夫的衣領怒吼,像一頭發了狂的野豹。大夫顫顫巍巍地做着自己該做的。止血,傷口縫合,上藥,包紮……
高奕瑄跪在宇文執的床邊,一邊催着大夫,一邊拍着宇文執的臉,喊着他的名字。所有人看着一個威武英氣的将軍在病榻前哭成了淚人。
大夫能做的都做了,宇文執被擡回帳篷。高奕瑄端來溫水,一邊給宇文執擦臉上身上的血,一邊落淚。就剛剛在戰場上,高奕瑄用十三連把陳将勒死還不算,又拿起宇文執的槍,連着在屍體上刺了十幾槍。陳将被刺得血肉模糊,高奕瑄還沒能解恨。
血還沒能止住,滲透了繃帶,又染紅了床單。高奕瑄看着不斷滲出的血,淚流滿面,不知所措,無能為力。他伏在宇文執的胸口哭喊道:“宇文執你不能死,你個混蛋!如果你死了。我到陰曹地府也不能原諒你!你醒醒啊!!”
高奕瑄感覺宇文執動了動,擡起頭來盯着宇文執的臉,看他的下一個反應。宇文執半睜開眼虛弱道:“自古……都是……英雄救美人,如今……卻讓你……來救我……”高奕瑄耳朵貼在宇文執唇上,仔細聽才聽得出宇文執到底說了什麽。見宇文執意識清醒了,淚雨傾盆。宇文執艱難地擡起手來捧住高奕瑄的臉說:“別哭,我還沒死呢。去把我的槍拿來。”高奕瑄乖乖去做。宇文執見高奕瑄把槍拿來了,接着說:“槍端可以擰開。”高奕瑄擰開槍端,裏面藏着幾顆藥丸。
這是逸銘給宇文執的不傳秘藥。宇文執是戰場上槍不離手。槍一旦離手,說明宇文執離死也不遠了,便沒有再救的必要。若槍還在身邊,而宇文執還能把這藥從槍端取出來,那麽這藥還能救宇文執,若連取都取不出來,那肯定藥也救不了了。
高奕瑄喂宇文執吃下兩粒藥,宇文執就睡去了。宇文執昏睡了兩天兩夜,這兩天高奕瑄一刻也沒合眼。雖然有下人照顧,但是高奕瑄實在不放心。宇文執不能進食,高奕瑄就給宇文執用勺子喂水,可嘴唇還是幹得起皮,高奕瑄分外心疼,卻無能為力,只能死等。
宇文執醒過來的時候,高奕瑄如釋重負。捧着他的臉問他怎麽樣。宇文執看了半天才看清是高奕瑄,撫着高奕瑄的後頸拉近他,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鼻尖說:“有點餓。”高奕瑄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淚,匆忙去叫人煮粥。
高奕瑄紅着一雙眼睛盯着宇文執看。宇文執沒有力氣起不來,嘴上還能說幾句。他看着高奕瑄憔悴的樣子,也很心疼。緩緩說:“害你擔心了。”高奕瑄擦去眼角的淚說:“幸好你沒死,如果你死了,我是不會原諒你的。”宇文執笑道:“都心疼成什麽樣了,還說不原諒我。”被宇文執一語中的,高奕瑄再也忍不住,抱住宇文執大哭起來:“你傷得那麽重我真的好害怕,感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宇文執安慰地笑笑說:“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高奕瑄嗚咽着說:“我這兩天一直在想,如果你死了,我該怎麽辦?以前有國家,有王府,我還有需要我去努力的人,現在什麽也沒了,我不知道我還能幹什麽……”
宇文執沉默了一會兒笑道:“從沒受過這麽重的傷,在鬼門關走過一趟,能讓你覺得我很重要也足夠了。”高奕瑄只落淚。宇文執安慰道:“我都醒了,就別哭了,再哭就真的像個女人了。”高奕瑄擦了擦淚說:“自跟你走了之後,我哪裏還像個爺們?”
一句話把宇文執逗笑了:“你救我的時候,我還以為是神兵天降呢。太霸氣了。一瞬間就把我的心虜獲了。”高奕瑄擦幹淚笑道:“傷成這樣還沒個正經。”
士兵把粥送過來,高奕瑄為宇文執盛上粥,一勺一勺地喂給他吃。吃了些粥,宇文執精神好了些,他盯着高奕瑄看了好一會兒,正色道:“你知道我被砍了一刀,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腦袋裏是一個什麽念頭嗎?”
Advertisement
高奕瑄吹着粥,吹涼了,送到宇文執嘴邊說:“我哪能知道你心裏想什麽?”
“我在想,當初從長安城裏出來的時候,為什麽沒有跟你去山林裏砍柴種田。還到這個地方來沾花惹草,讓你生氣。”宇文執抓住高奕瑄的手,盯着他的雙眼,認認真真地說:“只要你同意,我們就走。現在還不晚。”
高奕瑄搖搖頭:“樹欲靜而風不止,現在戰亂頻仍,就算我們找個地方躲起來,心裏也不會好過的。你好好養傷,等你傷好了,正經打仗才是。大丈夫不應因兒女情長斷了自己的前程。”
宇文執嘆了口氣說:“好。”
江陵一戰并不輕松,直到荷花開滿塘的時候才報捷。期間宇文執有寫信給自己的母親,告知她江陵一帶的情況,她卻一直沒有回信。寫信給全遠祺,全遠祺說去看過太後兩次,次次太後都是醉酒,梅鳳說太後自宇文執走了之後,酗酒就更厲害了。宇文執一時回不去,聽了也是幹着急。多寫了幾封信告誡母親不要喝太多酒,可也沒有回音。
從陳國割了幾個城池之後,周國大将回都城。
馬匹行李全部收拾好之後,卻找不到高奕瑄了。宇文執找遍了軍營也沒找到,越來越着急,臨近回城的日子的時候,高奕瑄就有些心不在焉,全然是不想回長安的模樣。宇文執問過一次,高奕瑄只是淡淡的說:“頭一回,這麽希望戰争不要結束,如果沒有勝利和失敗,就沒有收兵,我們就不用回長安。”
宇文執剛來江陵沒多久就受了重傷,他雖然人一直在江陵,卻沒有再上戰場,只是在軍營中與高奕瑄一起出謀劃策,讓邱濤上陣殺敵。高奕瑄和宇文執經歷了生死,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然消失。兩人在軍營中從早到晚黏在一起。這段時間對高奕瑄來說,是很美好的。
宇文執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原來高奕瑄騎馬去了不遠處的一個荷花池。池中荷花開得正盛,高奕瑄脫了戰袍,只穿着一身輕薄的白衫,光着腳坐在池邊玩水。似是宇文執原來在昌黎王府經常見高奕瑄的模樣。獨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為這塵俗所沾染。陽光正好,照在高奕瑄身上,影子搖擺在荷葉上,似是透明的人。
宇文執走近了坐在他身邊,高奕瑄看陽光,宇文執看美人。看了半晌,高奕瑄問:“你來幹什麽?不是要回長安嗎?”宇文執搖了搖頭說:“找不到我家六爺了,自己一個人回長安有什麽意思?”
“你快回去吧,別耽誤了大家的行程。”高奕瑄這麽說着,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別鬧,快起來,跟我一起回去。”宇文執說着就要拉高奕瑄起來。高奕瑄拉着宇文執的手不松開,擡頭說道:“我跟你說個事。”
“只要別說不回長安,說什麽都行。”宇文執說。高奕瑄站起身笑道:“你牽馬過來,我們一起去洛陽。”
“上次你就說想去洛陽,結果沒去成,為什麽老想去洛陽啊?”宇文執說着,跟高奕瑄一起去牽馬。
高奕瑄笑笑說:“我老家在洛陽,想回家看看老母親。一回長安可能就沒機會出來了。”
“我又不是囚禁你,回了長安還是有機會的啊。”宇文執無奈。
宇文執叫大家回長安,自己和高奕瑄兩人騎着馬,繞路去洛陽。從江陵去洛陽,兩人邊玩邊走,初夏的日子微微有些熱,兩人走走歇歇,心中悠閑,不知不覺就到了洛陽。
洛陽城雖然經歷戰亂,但是依舊繁榮。進了城,兩人找了個地方安頓下來。酒足飯飽之後,兩人又歇了一會兒才出門。宇文執說:“你是去哪個方向?我先陪你去,待會兒我也有個想去看的地方。”
“好啊。”高奕瑄答應着,“就在城東一個小院裏。”
“城東的小院?”
“嗯,我小時候跟自己的娘住的地方。”高奕瑄想起自己小時候,“可是我後來被我爹,也就是齊國先帝,帶回了邺城,我娘的身份好像見不得人,所有人都不允許我提我娘。我在宮裏沒什麽地位,爹又死得早,就再沒見過娘了。等我有機會回來的時候,我娘已經去世了。我還有個哥哥,娘的墓應該是哥哥立的,可是我沒能找到哥哥。洛陽是個經常打仗的地方,也不知道哥哥去了什麽地方。”
“哥哥?”
“嗯,我哥哥應該比我大好幾歲。我跟我娘住在一起的時候,我哥哥偶爾會來看我們。可是我那時候年紀小,他的樣子我已經記不清了。”
“這樣啊。”宇文執說,“那你哥哥是個什麽樣的人?”
“嗯……”高奕瑄想了想,“很威武,武功很好,而且很溫柔,反正我總是盼着他能來。”
“嗯。”宇文執答應着。繼續聽高奕瑄講自己小時候的事。高奕瑄把那些不太清晰的記憶努力拼湊起來,講給宇文執聽,宇文執不斷地點頭答應着。
那小院子已經有一年沒有人來過了。高奕瑄推開柴門,院中的雜草已然沒過膝蓋。高奕瑄挽起袖子,蹲下身就開始拔草。這是每年到這裏的第一件事。宇文執也不往院子裏走,就站在門口看着高奕瑄。高奕瑄回頭對宇文執說:“你去幫我娘買瓶酒好不好?”宇文執一言不發就走了。
高奕瑄先把從院子門口到母親墳前的草拔掉,開出一條路來。跪在母親墳前,跪下來說:“孩兒不孝,又一年沒來看您了。這次跟我來的那個人是周國的大司馬,宇文執。這一年我終于在齊國有了立足之地,打了不少勝仗。可就是因為這樣,也招致齊國國主的嫉恨。國主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已經開始不擇手段,很多大臣都被殺死了。我沒有辦法,為了活命,逃到周國去。但是我并沒有效忠周國,做叛國賊的打算。雖然我對宇文執有心,但是如果将來他攻打齊國,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就算是跟他對陣,為了國家,我也不會手下留情……娘,這個人,對我很好,為了我什麽都願意做。除了娘和舞玉哥哥,還從來沒有一個人這麽在意我。所以我求娘原諒我,心安理得地住在周國官員府中。”
宇文執回來,把酒遞給高奕瑄。高奕瑄接過酒,打開塞子聞了聞笑道:“是娘最愛喝的紅杏嫂家的酒。”說着倒在母親墳前。
高奕瑄把院子和屋子全部打掃幹淨之後,才跟宇文執啓程回長安。
兩個人騎着馬出了洛陽城,高奕瑄看向東方,戀戀不舍。宇文執見他如此舍不得自己的國家,便說:“要不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回長安。”宇文執給了他機會,高奕瑄更加猶豫了。鄭遠汐回齊國之後,也不知道怎樣了,華羽先是不是病情加重了?朝廷內亂,朝中大臣,有誰死了,有誰還活着?齊主連跟自己關系最好的高奕瑜都殺,那剩下的幾個兄弟是不是也受了傷害?高奕瑄挂念的事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