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風駐進海的眼睛(6)

……

沒關系你也不用給我機會

反正我還有一生可以浪費

……

音響随機播放到這一首,夏燈擡起手,關了。

扶着方向盤自以為專注的開車,然而“浪費”的旋律還在腦海中像卡帶的磁帶,不斷重複這一句。

斷斷續續。

她逃了,在跟游風做愛後。

沒有很複雜的情緒,就是因為疼,有點生氣。

本來洗澡洗到一半的時候,她還覺得自己亂揣測亂搜索,很不禮貌,現在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問題。

游風的行為反而讓她原諒了自己。

她沒回塗州,游風一定會回去的,她想躲躲。

不知不覺,她又像剛學會開車那會兒,開到了高中校門。

沒辦法,那個時期,她最熟悉的路都在學區。

車停到對面街邊,看着熟悉的校服和他們逃避衛生主任時的眼神,她一下想起那時。

以前這邊高中只有他們學校能走讀,但也要申請,簽走讀生規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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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看着自動伸縮門內外擠滿人,應該是不開放走讀了。

門外的人,眼神閃躲,不敢跟值班的生活主任對視的樣子,大概是這附近飯店的員工,冒充家長送外賣。

他們那時候也這樣,不想吃學校的東西,又正值不能出校的日子,就點外賣,然後偷偷去後門欄杆處拿。

運氣不好被值班老師逮住,要被罰在主操場主席臺監操。

初中大家可能還覺得監操是一種榮耀,高中好像誰都不願去,覺得站在高處看大家晨跑又傻又呆。

也是他們太喜歡起哄了,誰站上去都要擠眉弄眼,打趣。

而且千萬別早戀,不然他們一定會喊臺上人對象的名字,主任在旁邊虎視眈眈,聽到點動靜就要調查了。

夏燈有次被罰,他們就喊“周末”。

周末是比夏燈小兩屆的男生,夏燈高三時,他才高一,追她追得殷勤,每天想方設法跟在她身後,一到長課間就去她們班門口,找他“夏學姐”。

小男生就跟有用不完的活力似的,笑起來甜,露着白牙,眼睛也亮亮的,可是夏燈覺得沒意思。

現在也是。

有時打開一個記憶匣子,很多根本沒在腦海中停留過的記憶也開始蹦跶了。

夏燈慢動作看完街邊,全是新店,只有一家手打冰淇淋店是她那時就在的。

她下了車,走到紅綠燈前,等綠燈亮了,來到街對面。

手打冰淇淋店的老板沒變,還是從前那個溫柔的姐姐,她的店卻不如以前那樣幽靜有情調了,樓上樓下,每張桌前都坐着人。

夏燈轉了一圈,發現沒位置,準備走了,老板看見了她,意想不到似的,叫了她名字:“夏燈嗎?”

夏燈聞聲看過去,點了下頭。

“不是都高中畢業好幾年了?今天怎麽又到這邊來了?”

夏燈說:“回來轉轉。”

老板點頭:“沒位置了吧樓上?你趕上我一年當中生意最好的時候了。”說着話,她從工作間出來,引着夏燈上樓:“我給你找個地方。”

夏燈随她上樓,被帶到一個年輕的女孩跟前,聽她小聲說那個女孩:“你們什麽時候去生态園啊?還不走啊?”

那女孩不耐煩:“他們要是出發不就給我打電話了?”

老板扭頭看夏燈,有些不好意思:“我妹妹,剛高考完,跟同學約着去生态園玩兒呢。”

那女孩聽她說話,看了夏燈一眼,愣了一下。

老板太熟悉這種眼神了:“好看吧?這是比你們大兩屆的學姐,你們學校當年最好看的女生。那時候她一來,我生意就好做。”

“不是,”那女孩搶說了一句,又咂嘴:“是,是好看,但我驚訝是我見過。”

本來沒反應的夏燈,突然看過去。

老板也挑眉,想說她怎麽可能,又頓住了,想了想:“對啊,她那時候高三,你高一……嗐,你那時候住校,我以為還初中呢。”

那女孩沒說話,也沒再看夏燈,邊收拾東西邊說:“我走了,晚上可能晚點回來。”

女孩一走,老板請夏燈坐下:“還要老口味?”

“嗯。”

老板又笑:“好勒。”下樓時,又扭頭:“那帥哥,你們還有聯系嗎?”

“沒有。”

老板一愣,随即笑了:“好。”

夏燈昨天從酒店出來就開了飛行模式,所有通信軟件全部退出,支付軟件也沒幸免。

不想理他就消失得徹底一點。

不然嘴上說“我走了”,結果一打電話就接,多沒勁。

帥哥。

他帥嗎?

夏燈托住下巴,看向窗外,天陰下來了,好像要下雨。

天色一沉,她心裏也更悶了。

早上起來那會兒最疼,上衛生間時發現還出血了。

她知道處女膜破裂會出血,但不确定自己成為運動員後,它還是完整的。

昨天做的時候出血了,她還以為運動沒有撕破它。

但都第二天了還在出……

她怕是他太猛,擦破了內壁,就戴着帽子口罩,全副武裝去藥店咨詢了,結果被藥師遞過來好幾盒治療婦科病的藥。

她不知道怎麽解釋她不是,只是被男朋友欺負了,落荒而逃了。

回到家,阿姨問她怎麽匆匆跑出去,發生了什麽。

她不想說的,但也不想再被別的藥店的醫師,遞過來同樣的藥,還是隐晦地提了。

阿姨只聽了半句就明白了,什麽也沒問,給她去買了藥膏,回來時告訴她怎麽用,讓她不要怕,不是大的問題,會痊愈的,但也提醒她以後保護好自己。

還說,什麽時候都要以自己的意願為主,不要被花言巧語蒙蔽。

就算是願意,也要慢慢來,疼就不要了,讓他該滾哪兒滾哪兒,只管自己的男人,也配有女朋友嗎?

夏燈被阿姨照顧了半天,心情相對于昨天的又屈又氣,好多了。

開車出來,看着從前的一切發生變化,覺得新奇,心情好像又改善了些。

天一陰,她就被打回原形了。

她不知道為什麽,那時候他只考慮自己。

這就是男人嗎?

亂想着,有人坐到了她對面,看過去,是剛惹她生氣的那個男人的妹妹,名義上那個。

她又把臉扭向窗外,不想理。

“我怎麽會在這兒看見你呢?”

夏燈沒有回答。

這時,走過來一個二十來歲的男生,也坐到夏燈對面,眼睛看着夏燈,話卻是問他旁邊的人:“這你朋友嗎?恩惠。”

夏燈想起來了,那個男人名義上的妹妹叫張恩惠。

“我怎麽可能那麽榮幸認識夏大姐。”張恩惠陰陽她。

男生胳膊疊着,胳膊肘搭在桌沿,笑起來眼都沒了:“我們朋友聚會,在這邊彙合,等下去吃飯。既然是恩惠的朋友,那一起呗?認識認識。”

他說着朝長木桌那邊看了眼,那邊七八人,都看過來。

夏燈低頭看手機,理都沒理。

男生得不到回應,扭頭看向張恩惠,眼神有那麽點求助的意思。

張恩惠嘴角一邊勾,神情輕蔑,看起來像是幸災樂禍。

男生覺得面子掃地,笑容蒸發,也陰陽起來:“這一片兒的小姐姐我都見過了,沒聽說過有姓夏的,哪個溝裏來的?”

張恩惠覺得好笑,直接笑出聲:“笑死我了。”

老板來給夏燈送冰淇淋,見到她被為難,給她解圍:“換個位子吧?樓下有空位了。昨天高一高二放暑假,這兩天稍微忙了點。”

夏燈不太愛跟陌生人糾纏,準備換位子。

剛站起來,那男生把手伸向她手腕:“我跟你說話呢,你怎麽那麽沒禮貌?”

老板也去拉夏燈胳膊,想護一下,但夏燈已經躲開了,根本沒讓碰他碰到。

她本能地擋在夏燈前邊,就怕那男生不服氣還想動手。

夏燈走出老板身後,面對那男生,指指監控。

意思是有監控,鬧大了對他不好。

那男生真被老板猜準了,很不服氣,在夏燈這個動作之後,一下子站起來:“你誰啊?有什麽臭了不起的?只是跟你交個朋友,給誰擺臉子呢?指監控?威脅誰呢?哪個學校哪個班的?”

張恩惠看熱鬧不嫌事大,也不解釋。

夏燈不想搭理,轉了身,還沒走兩步,身後傳來罵聲:“我他媽給你臉了?”

那男生往前沖,老板攔住了,但哪有他力氣大,被掄到了一邊,胳膊磕在木頭扶手上,被扶手下邊的鐵管邊緣劃了,沒出血,但也破了一點皮,她吸一口氣,又去攔他。

夏燈不寄安全感給任何人,那男生一張口罵她,她就已經抄起了椅子,預備先發制人。

她雖然不會打架,但也不等着挨打。

這時,一只手從夏燈耳邊擦過,帶着一股風,拂動她頭發。

這感覺讓她熟悉,一看那手,又覺得陌生了。

被人搭讪找茬都不見波瀾的心,因為那一點熟悉的感覺跳快了,倏然間的陌生又讓她迅速恢複平靜。

來人是周末,以前對夏燈窮追猛打那個學弟。

周末伸手擋在那男生胸前:“報警了啊!青天白日的喝懵了?這是賣冰棍兒的地方,你當是夜店呢!”

那男生臉面掉沒了,火氣正大,輕易熄不了:“你他媽又誰!”

“你祖宗。”

那男生揚拳要打他,嘴上也罵開了。

拳頭這麽落下來,周末挨了一拳,擡起腿就是兩腳,他怕給老板的店砸了,要扯着那男生去外邊幹。

“我操你!”

“你他媽……”

兩個人打架一邊罵一邊掀桌子摔杯,勸架的全被誤傷了,沒人敢上了,只能報警了。

張恩惠看情況不妙,這才攔下那男生,小聲說:“別作死了!”

那男生的氣焰已經收不回來了,這麽多人看着,突然軟下來就是要了他的命,就要甩開張恩惠繼續。

張恩惠這才咬住前牙,唔哝一句:“別他媽作了!她是夏燈!”

“夏他媽……”罵到一半,那男生神情驟變,嚣張蠻橫全都埋在了喉嚨裏。

他知道夏燈,家裏特有錢,前幾天還有人說,她是游風對象。

游風……

怎麽偏偏是游風呢……

他跟張恩惠同是上屆的,只不過他高三才轉來,這邊不算熟。

他挑高中放假的第二天跟人聚會,就是知道剛放假學生很多,想來釣學妹的。這遇到一個特漂亮的,還以為能認識下……

結果這麽寸,碰了壁不說,她居然是游風對象。

他是對這邊不太熟,但他聽過游風這個人的事。

他白着臉,丢人也不硬撐了,指着周末色厲內荏地放了句話:“你他媽給我等着!”說完跟陣風似的下了樓。

老板肯定不能讓他走,這椅子、杯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何況還吓到了她的顧客,嚷嚷着追上去。

周末終于有時間關心夏燈了,扭頭問:“你還好嗎?夏學姐?”

張恩惠聽到這句,才知道這男的不是見義勇為,是為了夏燈來逞英雄的,白眼翻了一溜,回了長桌,找她朋友們去了。

夏燈始終冷眼,這樣的事她以前司空見慣,但再目睹,卻覺得出離幼稚。

周末又問,她才回神,但沒理,準備下樓跟老板道謝、回家。

周末是老板的妹妹帶來的,他們是朋友,約着一起去生态園,她看見他以前的“夏學姐”,自然要告訴他。

他一聽,當下就要放幾人鴿子,說什麽也不去生态園了,要來店裏。

她作為破壞這場集體活動的始作俑者,也沒好意思去,跟周末一道回來了,然後就碰上了這場熱鬧。

她本來只當熱鬧看的,學校門口開店根本避免不了打架鬥毆,放假前剛打過一場,幾個當事人被警察帶走了。

但現在她不爽了。

夏燈讓別人打了一架屁都不放就算了,也沒說店裏東西弄壞怎麽解決,這屬于沒素質了。

她姐開個店也不容易,這不欺負人嗎?

想着,她就要沖下樓去理論。

也是巧,她剛下樓就聽到夏燈在跟她姐道謝,這讓她更氣了。

道謝是什麽意思?

她走過去,話是橫着出來的:“會不會說話?因為你店裏弄成這樣你道謝?”

老板皺起眉,伸手拉她胳膊:“說什麽呢你。”

她甩開,還跟夏燈說:“跟你說話呢。”

夏燈情緒低落,但也還是回了她:“道謝是為了老板的解圍,道歉的應該是打架砸東西的那兩個人。”

妹妹聽傻了眼:“他們不是因為你嗎?”

“因為我,責任就在我?”

“你……”妹妹卡了下才說:“要不是你拒絕別人搭讪,會有後邊這些事?”

夏燈面對她不加掩飾的道德綁架,不想說了,要離開。

妹妹不讓她走,不顧老板阻攔,上前拽住她胳膊:“知道自己容易招是非就少在男人面前晃悠!”

夏燈抽回手來:“如果我半夜三點沒有原因去深山老林找狼窩,被狼撕了,你可以說我自找的。但青天白日,我在坐滿人的冰淇淋店,拒絕搭讪,對方面子被下了要動手,憑什麽責任要我來承擔?”

妹妹這回徹底卡碟,半天沒言語一句。

夏燈不是要問她,所以不要回答,說完走了。

回到車上不到一分鐘,外頭下起了雨。

她心裏也有一場雨,正下着。

從國家隊退出來,她都沒有這麽煩悶。

雖然不喜歡比賽,但畢竟喜歡游泳,為什麽不難受呢?

坐進被高溫烘成蒸籠的車裏,看着窗外靜止、行動的一切在兩種密度的對流下,像用了滾動特效,彎曲、顫抖,雨水澆在地上還冒起煙……

她真煩了。

要她說她也說不上來,只是煩悶的感受真實,一陣一陣呼吸困難心被堵塞的感受,也很真實。

她的世界磁極颠倒,正不知道要怎麽從這場“災難”裏逃出來,倒黴的運氣又跟她開了一個小玩笑——

她就坐在車裏,停在路邊,都能被人撞上來。

被追尾帶給她的小晃蕩,叫她下了車。

原本停在她車後的黑色越野開走了,來了一輛白色轎車,司機是一個戴着眼鏡、臉形四四方方的青年。

他一直心虛流汗,看到她時,眼神有了變化。

夏燈不想糾纏,把現場和兩個人車的情況拍了幾張照片。

眼鏡男把名片遞過來,還沒開口,被剛到他們跟前的周末拿走,他越俎代庖地說:“來跟我說。”

“你?”眼鏡男上下打量他。

周末偏頭靠近夏燈,做出熟絡的樣子,甚至不經允許點亮她手機屏幕,袖子擦擦落在上邊的小雨點,看了幾眼事故照片,對眼鏡男說:“她停在可泊車的路邊,你撞上來是全責知道吧?叫保險吧,別遞名片了,沒人想知道你是哪位。”

眼鏡男看他歲數不大:“你說了算嗎?”

“我說了算不算,流程就不走了?”周末說:“算不算你也得賠吧大哥?你以為遞個名片交個朋友就一勞永逸了啊?”

眼鏡男不說話了,雨也越下越大,就沒再妄想有的沒的,給保險公司打了電話。

夏燈回到車上,周末走到副駕駛門前,敲敲車窗,夏燈打開窗,周末委屈的臉伸進來:“學姐,雨越來越大……”

“你可以去店裏。”

周末給她看看短袖上的雨點:“你看我都濕透了,肯定會感冒。”

夏燈關上車窗,周末再怎麽敲也沒開。

很快周末不敲了,她以為他放棄了,雙手扶住方向盤下端,額頭抵在上端,緩解頭疼。

也就三幾分鐘的樣子,周末折回,站在她車前,面對着駕駛位,淋着雨,晃了晃用手心護住的冰淇淋,大喊:“學姐你剛才點了沒吃!我問了問老板,給你買了你想要的那種口味!”

無聊。

夏燈又趴下來,準備緩一會兒就離開,突然外頭傳來動靜,她再擡起頭,心髒收緊了。

游風。

那個混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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