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風駐進海的眼睛(7)

游風面無表情地把周末的冰淇淋摔進垃圾桶,擡手把他腦袋摁在引擎蓋上,他臉朝下,五官和面部肌肉扭曲,有些狼狽。

周末看清了游風,沒有說話。

游風也不想跟他說話的,但還是要問:“沒記性?”

周末也不是很害怕,打不過就是打不過,也不裝逼、逞能,平靜地回複:“不是,我不知道哥你跟夏學姐現在還有聯系。”

游風松了他:“滾蛋。”

“好的。”周末點下頭,也沒再回冰淇淋店,沖街對面冰淇淋店門口的老板妹妹擡了擡下巴,打聲招呼走了。

老板收拾完樓上的殘局,下了樓,走到門口,跟她妹妹說:“你剛對夏燈說的那兩句,覺得合适嗎?”

妹妹沒答。

老板看着游風站在夏燈車前的這一幕,又說:“你是喜歡你這個叫周末的同學嗎?”

“我?喜歡他?得了吧。”妹妹哼笑:“我高考六百九,他才二百六,配得上我嗎?”

“那你說那些。”

“我對夏燈也沒有敵意,頂多是事情太突然,我又對周末喜歡夏燈的點滴了如指掌,有一點為他不值,就下意識說了難聽話。”

“嗯為他不值,那你剛才,沖下來,讓夏燈道歉那個架勢,好像是為我店裏被弄壞的東西不值的樣子,裝出來的嗎?”

“也為你的店不值,不沖突。”

“你現在冷靜了嗎?還覺得是夏燈的責任嗎?”

“當一個錯誤觀念被視為正确了很多年,是不能被輕易糾正過來的。”妹妹說:“兩個男人為一個女人打架,歷來不管原因,罪魁禍首都是女人。我即便知道沒道理,但因思想被禁锢,很多認知蒂固根深,而下意識認為确實是女人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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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說完很久老板都沉默不語,只是看着夏燈車前的游風。

張恩惠這時從樓上下來,白着一張臉出了門。

老板才又說:“你那個朋友,你讓他放棄吧。夏燈來時候,我問她跟那帥哥還有聯系嗎。我都沒說帥哥是誰,她直說沒有,就是說帥哥這兩個字在她心裏已經有代表了。”

她停頓一下,又接着說:“游風在這邊上學的時候,曾在我店門口捏着你那同學的脖子,用力抽他巴掌,讓他別在夏燈跟前晃悠。”

“……”妹妹愣了一下:“竟有這麽件往事?我說怎麽那時候周末蔫了幾天,要從明戀變暗戀。”

老板下巴點點夏燈車的方向:“看架勢應該是跟游風好了。”

妹妹不說話了。

本來也是跟她無關的事,她就是閑得,告訴周末她看見夏燈了,又趕上夏燈被人騷擾,鬧出了這一連串破事。

雨小了,張恩惠已經走到了夏燈車前。

老板和她妹妹卻沒再看熱鬧了,轉身回到了店裏。

游風一直站在夏燈車前,但沒個反應,也沒看她。

夏燈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正常生氣應該是不理他,直接走,但她沒有,就在車裏看着他,淋雨。

她聽見了游風對周末說的話,那時候他找了周末?難怪高三還沒上一半,她就沒再見過周末了。

他那個時候除了以她為中心公轉,真的沒別的事可做了嗎?

她是太陽嗎?

那他又是哪一顆星星呢?

還有,他是抽什麽時間來學習的?半夜三更時候?

既然那麽那麽喜歡她了,又為什麽弄得她這麽疼?他是在用行動告訴她,男人的心和那根東西是可以分開的?

可是,

管不住那根生殖器的男人能管住什麽,絕對确定的那顆心?

誰信?

她本來就煩悶,想到這些事,更不想看着他在車前站崗了,就要鎖車門,開車離開,但張恩惠走了過來。

游風直接說:“打電話。”

張恩惠腸子都悔青了,不想看他。

為什麽要拍一張夏燈被其他男人保護的照片給游風?游風知道夏燈被別人保護,除了怒火中燒、醋性大發,還能出來什麽效果嗎?

她挑撥人的手段怎麽會那麽低級……

雨越來越小了,街上不多的人也都收起了傘。

“別墨跡。”游風又說。

張恩惠的聲音很小:“哥……別這樣,他喝了含酒精的飲料,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也沒怎麽着她……他家外地到北京來做生意的,做得也不小,你要是把他怎麽着了,他爸肯……”

“打!”游風打斷。

吓得張恩惠肩膀抽動一下,慢吞吞地掏出手機,給剛才騷擾夏燈那男生打去。

電話接通,她沒敢提游風,只叫他到這邊來聚齊,說好晚上去臺球俱樂部,他可不能缺席。

那男生猶豫了,覺得有點背,想回家避避黴氣,考慮拒絕。

張恩惠在這時說:“你不來,女同學都不想去了。”

這一句話,那男生的虛榮心空前滿足,黴氣的事全抛到天邊海外去了:“你們還在冰淇淋店?那女的走了?”

張恩惠看了一眼夏燈,說了謊:“走了已經,趕緊過來吧。”

“嗯,正好還沒進地鐵。”

電話挂了,張恩惠也不敢走,傻站着。

游風看起來一宿沒睡,本來恰到好處的雙眼皮褶深了好多,眼睛下邊一層不太明顯的黑眼圈看得人汗毛卓立。

張恩惠太知道這樣的游風代表什麽了,代表他百分之一萬要把這股怒火發洩出來……

夏燈大概猜到游風要幹什麽,立刻阻止,但太慢了,地鐵站離這裏很近,那男生已經出來了,遠遠看到游風,撒腿就跑。

游風速度快,立馬追上去,一腳把他踹進了胡同。

夏燈下了車,被張恩惠攔住,被放狠話:“到時候我哥把人打壞了,人家要追究,你別想着糊弄過去!”

她不想跟張恩惠說廢話:“他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張恩惠不言,眼神閃躲。

“你也心裏有點數,店裏你就在拱火,現在又把游風叫來,你先想想怎麽負這個責,再說把鍋甩到我頭上吧。”

夏燈說完跑向胡同。

游風正拿着随手撿起的半塊板磚,摁住那男生,照着腦袋猛砸。

那男生害怕的叫喊一聲高過一聲,一聲比一聲凄厲,他手邊是通着的電話,打給的人備注是“父親”。

夏燈快步上前,拉游風胳膊:“起來!”

雨又下起來,雨水把血水沖下皮膚、衣領,沖進石灰磚的磚縫。

游風沒停,也沒說話,只像着魔一樣打人,每下都比不久前冰淇淋店的沖突激烈。

她第一次見他動手,他沒罵街,也沒放狠話,以前也是這樣嗎?

不知道,但他不應該是這樣,他是愛胡來,但也算是有分寸的,他的那些分寸呢?

她不害怕,但心也突突地跳。

游風下手越來越狠,她攔不住,想報警,手機掉了鏈子沒電了。想撿那男生的手機,結果剛彎下腰就被那男生拽住了胳膊。想抽手,那男生卻扒得更死,像抓住救命稻草。

游風一巴掌甩過去,那男生被扇懵了,松了夏燈的胳膊,眼珠子亂轉,腿和腳面繃得筆直,張着的嘴除了血、哈喇子的混合物,就只剩痛到界點的呻吟。

前後也就五六分鐘,他已經沒了半條命,夏燈不能看着事态繼續照這個方向發展,帶着被印了一個血手印的胳膊,又跑出胡同。

她看起來很鎮定,但就是晃悠悠撞上了湊到胡同口看熱鬧的人。

張恩惠這時候還過來攔她:“你要幹什麽!你要去哪兒?!”

夏燈要趕緊去報警,沒工夫搭理她,就甩開了她的胳膊。

張恩惠很不滿,又攔住她:“我哥因為你打架,你居然想要走!他怎麽會喜歡你這種賤人!”

夏燈揚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聲。

張恩惠不說話了,直愣愣地看着夏燈。

夏燈比她高很多,薅住她衣領,習慣平淡的眼神難得有些兇光,語氣聽出強烈的情緒的起伏:“你要麽去報警,要麽在這看着!”

張恩惠眼睛睜到最大,沒吭聲。

夏燈攥着她領子,把她拽到了胡同口:“給我堵在這兒!要是那男生家長過來,就找附近店裏人幫忙,不能讓人碰到游風一下!”

她交代完,甩開張恩惠,跑去冰淇淋店,借老板的手機報了警。由于不确定警察什麽時候過來,她又上車,開往最近的派出所。

她的頭還是很疼,下身也很疼,但不能因為委屈就停下,畢竟生命還是在繼續的。

不然該解決的問題越堆越多,像瘡一樣黏在一起,那就惡心了。

爸媽教過,在所有人都瘋的時候一定要保持清醒,必要時候做出判斷、選擇……很多事不一定要她收尾,但要具備善後的能力。

她到了派出所,正好趕上他們出警,也正好是解決她報警的事。

她沒耽擱,邊往外走,邊又簡單描述了下情況,說完上車返程。

再回到那條路,胡同口紮堆的人讓她心下一沉,所有不好的預感蜂擁而至,向來淺淡的态度開始收緊,臉也越來越白。

她下了車,周圍開始慢動作在她眼簾呈現,他們張着嘴,但她聽不見他們說什麽,那些奇形怪狀的眼神叫她腳下失重。

跑到胡同口,景象終于恢複了倍速。

她透過間隙,看到靠在牆根的游風,滿身的血,一條腿直着,一條腿曲着,目光無神地看着正前方。

那男生已經不見了,圍在游風周圍的是附近好心人,她聽到他們在商量要不要送他去醫院……

她想穿過人群,但突然沒有力氣了,幾下沒有扒開,開始求助:“麻煩讓讓……讓一下……”

聲音太小,沒人聽見。

她的怨氣姍姍來遲,突然使勁地推:“讓一下!”

一下子勁兒大了,把分量輕的人推了個趔趄,她也沒道歉,徑直跑向游風。

她蹲下來,沒敢伸手碰他,也不敢看他被血覆蓋的面目,她看起來甚至沒有心疼的時間,只是冷靜地叫了救護車。

邊上站着的好心人們開始關切地問她是誰。

她說“我是他女朋友”的時候,更冷靜了,那些本應該出現在“女朋友”臉上的悲痛神情,始終沒在她臉上看到。

“趕緊把你男朋友送醫院吧!剛來了一輛商務,下來五六個人,看樣子是跟他打架那男孩兒一撥的。”

“他們架着他,打完就跑了,我們聽見動靜趕過來,就看見了他渾身的血。”

“是啊,我們也不敢動,不知道他被打到哪兒了,就先報了警。警察應該馬上就到。”

……

他們跟夏燈說完,又互相聊了起來。

“學區的學生打架哪兒管控的了?我們在這一帶看多了不受管束的孩子們。打打鬧鬧磕磕碰碰不可避免的。”

“嗯,打出血來是不常見,畢竟重點學校懲罰力度大,尤其能吓唬人,不是特別膽兒大的都不敢明目張膽地鬧事。但來幾個壯漢,摻和孩子間的打架算怎麽回事?”

“誰家孩子也不受欺負,要你家孩子被人摁在地上打你也着急。”

“但為什麽那男孩兒會被這孩子摁在地上打呢?你就算到法院也得有個責任大小的劃分吧?”

“這倒也是。咱們也都是瞎說八道,還是得派出所和法院的管。”

……

游風還醒着,只是身上有傷,活動變得艱難,機械地扭頭,看着趕來的他的女朋友。

昨天他看到紙條就給她打了電話,只是無法接通,微信也不回。

她有心躲他,那就不會出現在他可能找到的地方,自然也不會回塗州。

只是他不能因為她躲,就放任她躲下去。

他連夜去了她家,盡管知道她也不見得回來,但就是去了。

站在鐵欄杆外,他看着可能是她房間的每一扇熄燈的窗戶,想着她睡沒有。

最後靠在牆上點了一根煙,兩根煙,一根接一根,就這麽幹等到第二天早上,被人告訴這家人很久沒來這邊了。

他又打聽她家其他房子地址,找了兩天,就要找完所有房。

他們都說她躲他,說他找不到了,可他找到了。

他微微張嘴,臉上不知道是不是他哪個傷口的血跡幹巴了,潔白的牙露出一點,在已經看不清五官的臉上尤其突兀。

夏燈挂了電話,扭過頭來。

她一直在躲,不想看他的眼睛,但他那麽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怎麽躲啊?

明明從她再趕過來也就過了兩分鐘,可是怎麽覺得那麽漫長呢?

游風手指微動。

夏燈輕輕牽住兩根。

游風小幅拉了拉她的手指。

她懂了,靠近一些。

游風的喉嚨發不出聲音了,只通過氣息模仿聲音的方式表達着,可也有一口沒一口。

夏燈嗓子幹澀,幹吞了一口,使勁壓下差點就要從眼睛、鼻尖洩露出去的酸澀。

她不知道那一年他是不是也是這樣躺在血泊裏。

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嗎?一定要她親眼看到他為了她渾身是傷、遍體是血的樣子?

她真想怪他。

可是她怎麽能怪他。

他艱難表達:“我買了藥……”

“在我口袋……”

夏燈以為是他事先準備處理傷口的,趕緊翻開他褲子口袋,有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她一拉開,一只拆掉了外包裝的緩釋藥膏掉了出來。

竟然是這個。

怎麽是這個。

為什麽會是給她買的藥啊……

她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那口氣還是沖上了鼻尖,一陣強烈的酸意逼得她雙眼發熱,胃開始跟腦袋比着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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