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船燈偏離了航線(3)
客廳很大,離着廚房很遠,客廳裏說的話,廚房完全聽不到。
蔣伏面對游風不善的眼神,也一點不畏懼,就這麽跟他對視,倒是愁了賀仲生和關一心。
賀仲生怕再打起來,游風行動不便被迫處于下風。
關一心的神情很有意思,稍有那麽點緊張,但好像一直不希望別人看出來,于是不停摸鼻子、摸臉,以此來掩飾。
游風不說話,蔣伏又說:“按理說你現在受傷了,我不應該挑這個時候問你,可一想到我們各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就因為你使絆子,我白白失去了機會,就忍不住想說。”
氣氛越來越尴尬,賀仲生試圖緩和:“出國?是不是有誤會?”
關一心也攔了蔣伏一下:“別沖動,話要慢慢說,事兒也是。”
賀仲生一聽知道了,關一心和蔣伏別有目的,根本不是來看望游風的。
這回,他跟關一心暧昧導致的神志不清,瞬間醒了一大半兒。
游風一直沒說話,蔣伏一直咄咄逼人,但還是笑着的,好像開玩笑,但句句有敵意,用的語氣全是陰陽怪氣。
“高考之後在馬場遇到,晚上一道去喝酒,我喝多了,當衆說我要跟她表白。第二天接到班主任電話,說我有個機會要出國才能抓住。然後我前不久聽說,你們染紅頭發時就在一起了,正好在那次喝酒之後。”
蔣伏說到最後,那幾個字的字音仿佛是咬着槽牙硬擠出來的。
賀仲生想起來了,那時候高中結束去騎馬,同一屆的兩撥人遇到,約着去喝了頓酒,喝多了扯淡,都在那兒吹牛逼,說拿下夏燈的事。
他真以為是吹牛逼,沒想到這群人當中有認真的。
難怪蔣伏這人在國外待得好好的,突然回來。是前一陣游風和夏燈公開在一起的事,刺激到他了?
但他印象中的蔣伏不是那麽莽撞的人,又沒喝酒,怎麽句句都帶刺兒呢?還是在人家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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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他看向關一心,她的不自然,讓他認識到了答案。
他就說,為什麽這兩天關一心跟他聊天,一直很關心游風和夏燈的關系,回憶那些對話,基本都是關一心在說——
“他們會不會分手啊?”
“游風真的太兇了,夏燈也太不理解他了,屬于三觀不合了。”
“還是希望他們能和好吧,畢竟在一起那麽久了。”
“咱們這兩天多去游風那兒待待,幫他改善一下心情吧,他又受傷又不被理解,一定難過。”
“夏燈我了解啊,她這個人對什麽事都不難過的。”
“你也不要想太多哦,我最關心的當然還是你了,希望游風好起來也都是因為你的關系啊。”
“你可以提醒下游風,夏燈是喜歡一個人待着的,吵架之後盡量不要理她,不然她只會更加想不通。”
“心疼他們兩個。”
……
當時他還覺得關一心太善良、太溫柔了,對什麽事都是,高中一些女生對她敵意太大了。
現在他清醒了,再琢磨她的話,真有趣。
估計是她找蔣伏了,挑撥了,蔣伏才帶着火來了。
蔣伏喝了點茶,好像也上頭,越說聲兒越大:“你托關系找人給我遞話,我收到那麽多導師的問候,讓我以為我有那麽學校争搶,當我決定出國,你乘虛而入了。”
聲音太大了,終于驚動了廚房區的兩人。
夏燈擡頭就看到客人對着游風,神色不對勁,放下鍋鏟,圍裙都沒來得及摘,快步走到客廳區。
沈佑也跟了過去,倒不是怕游風受什麽欺負,是想去看熱鬧。
蔣伏火沖出頭頂,收不回去了,站起來,指着沙發上的游風:“你敢跟夏燈說,你當年知道別人要跟她表白,想損招支走人家,自己偷偷摸摸上位的事嗎?!”
夏燈過來就聽到這麽一句話,這客人好像很激動,游風坐在沙發一句話不說。
他還受着傷,這客人怎麽能這麽吓唬他?
她往游風跟前走了兩步,仰頭看向蔣伏:“有話好好說。”
蔣伏看着夏燈擋在游風身前,眼睜大了,脖子筋都鼓起來了,惱羞成怒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狀态,他險些就要當場發瘋。
他往前走,指着游風的手也是青筋密集:“他騙你了,夏燈,我是蔣伏啊,我們當時彩排是一個隊一個組的啊。我為你到你隔壁班的!你把我忘了就算了,他是個下三濫、下九流啊!”
賀仲生說話了:“情仇而已,別人身攻擊好吧?而且你這情報是不是不太準?顯然女主角不記得你,那游風為了打擊一個對他構不成威脅的情敵,找關系托人讓你出國……你自己覺得靠譜嗎?”
蔣伏改指着賀仲生:“你少說話,跟你有關系嗎?”
賀仲生舉起雙手,手掌對着他,仍然給他笑臉:“好,跟我沒關系,但你不是來看老同學的嗎?這是鬧哪一出?你看現在這場面好看嗎?”
蔣伏不跟他說了,還看夏燈,吞咽了一口口水,雙眼都濕了:“當時文化節高中部巡城演出,彩排那一天,我們兩個在那輛報廢的公交車邊坐着,我拉着你的手……”
他還沒說完,游風手裏高爾夫球杆已經揮過去了。
關一心喊了一嗓子,退開了。
賀仲生和沈佑動作很快,把蔣伏拉開了,這才沒讓他挨杆子。
夏燈扭頭蹲下,摟住游風的脖子,不讓他再動了。
游風被夏燈抱住,就跟被封印了一樣,一動不動。
那頭蔣伏顯然沒想到游風都那樣了還能動手,本來也是看他受傷,行動不便了才敢放狠話的……這下眼珠子瞪得圓,沒再說話了。
沈佑和賀仲生看他傻眼了,松開了他。
賀仲生在這時扭頭看了關一心一眼,這一眼兇狠、毫無感情,完全一副已經從暧昧關系裏抽身的樣子。
關一心哆嗦一下,心說完了。
她挑撥的事瞞不住了,賀仲生也不會再相信她了。
夏燈又被游風騙了,他這勁頭,哪能被吓唬住啊?
她真是太久沒睡覺了,判斷力又下降了,居然覺得現在的游風會被欺負,還像小時候那樣擋在他身前……
現在她理智回來了一點,放開游風的脖子,站起來對蔣伏說:“我确實習慣忘記一些對我不重要的事,但如果真的是在我身上發生的,經過一些提醒,我還是能想起來。”
蔣伏仿佛已經猜到夏燈接下來的話,搖頭不想聽。
夏燈還是要說:“我因為唱歌不好聽,沒被允許參加文化節。”
蔣伏搖頭,他不相信。
“如果你真的記得我跟你在公交車邊牽手,要不是你記錯人,就是你做了夢,把夢境記憶當成了現實記憶。”夏燈看了關一心一眼,提供給蔣伏一個信息:“高一新生慶典,穿着白禮服唱歌的人,是關一心。”
蔣伏扭頭看向關一心。
關一心沒想到事情會變這樣,也搖頭,說不知道。
賀仲生聽懂了,拍拍蔣伏的肩膀:“我也記得我奶奶在我粥裏放紅糖的事,但我奶奶有糖尿病,家裏根本沒糖。或許就是我神經緊張的時候做過這種夢,記混了。”
蔣伏不信:“不可能!就是夏燈!”
賀仲生說:“夏燈确實沒參加文化節。你要覺得我這部分記憶也亂了,你可以群裏問問。”
他說完,“嗐”了一聲:“我讓你問什麽啊,我直接給你問,你覺得可以吧?”說問就問,随後把結果給蔣伏看。
蔣伏看着一水兒的“夏燈沒參加那個”“不是關一心嗎”,心跳更快了,真是他記錯了?
那為什麽他跟關一心提起這件事,她從不糾正他?如果夏燈根本不認識他,那是不是說,那些跟“夏燈”傳的紙條,其實是跟她傳的?
她為什麽一直讓他誤以為那時候跟他在一起的是夏燈?
他猛然想起最近關一心給他發的消息——
“說真的,要不是游風當年那麽賤,現在跟夏燈在一起的就是你。他得到就不珍惜了,到處懷疑她跟男的不清不楚,還去打人。”
“想想你跟夏燈那時候純潔的感情,多好,我特羨慕。”
“你們倆通過我傳的紙條還記得嗎?我都好奇死了,但就沒看過。”
“夏燈後來還跟我說,她一直忘不了,你們那時候在廢棄公交車旁邊牽手時的心情。”
……
蔣伏終于冷靜下來,眼睛恢複到正常大小,朝關一心咬牙說了句:“玩兒很溜,也很牛逼,關一心。”
可他真的喜歡夏燈,尤其這兩天頻繁聽到她的名字,他想起高中很多時候,他站在角落看着她……
他忍不住,也停不住,還是又問她:“如果,高中之後我沒出國,我也表白了,有沒有機會……”
夏燈搖頭。
蔣伏感覺呼吸完全被限制了:“為什麽我能知道嗎?”
夏燈沒回頭,手往後晃了晃。
游風看見了,別人也看見了,看得很清楚。
夏燈雖然晃得幅度不大,但也是晃了幾下,他眼又沒受傷,腦袋也完好,會不知道她的意思?
但他沒動。
夏燈扭頭,直接拉起他的手,從一根手指,到兩根,到三根,一點一點攥緊了。
他手指涼絲絲的,又細又長,不打人的時候很好看,也好牽。
她無比堅定,就要牽住他,她找了他一個晚上,想跟他解釋,就是為了牽住他。
蔣伏眉頭緊皺的同時眼裏聚積了更多的水。
這也太疼了。
本來兩年都沒怎麽想起她的,只是這幾天頻繁地想,走心了,再看到她牽住別人,還是從小要什麽有什麽的游風,就疼死了。
是因為游風什麽都有了,卻還能擁有她嗎?
還是夏燈那麽堅定,不猶豫?
“可是……”
夏燈不想再聽了,她聽得夠多也說得夠多了:“不是誰都可以。”她不是誰來問都同意跟他們在一起的。
事實上問她的未免太多,但從前、現在,她都只答應了游風。
蔣伏聽懂了,待不下去了,又難受又現眼,真沒法待下去了。
蔣伏一走,關一心神色慌張地笑了笑:“我不懂他為什麽這麽說,我下午得去東城,先走了。”
她強裝鎮定往外走,每一步都略顯僵硬。
賀仲生沖游風輕擡了擡下巴,跟出去了。
看完整場戲的沈佑坐下來,感慨:“見過黑心綠茶裝白蓮花的,這麽黑這麽綠又裝這麽白的,還有頭一個。看賀哥這樣子,估計也被她玩得差不多。牛啊這姐們,這要在塗州,指定被人挂網上譴責一下子。”
旁邊的夏燈和游風,都沒在聽他說話。
夏燈還牽着游風的手,她沒松,他也沒有抽回去。
沈佑一擡頭,看着兩人的手難舍難分,比了個手勢:“得,哥們兒懂事,這就撤。”
說着站起來往門口走,走兩步退回來,拿上了煙:“慢慢聊。”
沈佑走了,走了很久,兩人還牽着手。
突然,游風抽走了。
夏燈還有點不習慣,維持着張開五根指頭的姿勢。
“沒牽夠?”游風說。
熟悉的口吻,明明很沒素質得得瑟瑟,但就因為他一直是這樣的,反而讓人覺得這才是正常的。
醫院裏那麽有禮貌,卻覺得疏離,一點都不像他。
他恢複原樣,原本就打定主意的夏燈更有底氣了:“我有話要說。”
游風臉微微撇向一邊,沒答應聽,也沒說他不聽。
夏燈快步去拿了包,把小船錨拿出來,攥在手上,提了口氣,慢慢站到游風面前:“我沒送人。”
游風沒看她的手,也不看她的臉。
他太容易對她心軟了,看到就會忘了他們之間的問題,無限原諒。
夏燈說:“它掉了,我找不到了,我當時找過的。”
“嗯,然後忘了。”
“不是,我那時候太小了。”她開始給自己找理由了,她也知道根本站不住腳,知道這多無賴。
“我那時候幾歲?我很大?”
夏燈被卡了半分鐘,最後小聲說:“你比我成熟。”
游風看夏燈開始耍無賴了,跳過這個話題:“然後呢?”
夏燈把手伸過去:“你再給我戴一下行嗎?”
“不行。”
“哥哥。”
“……”游風是真沒想到。
“我不會弄掉了。”夏燈又把手遞近了些。
游風掃向她的手,很白,但骨節的地方紅紅的,剛才用力傷到了?
“男朋友。”夏燈無所不用其極。
游風知道已經裝不下去了,不管她愛不愛,他都要把她抱在懷裏,可是有時固執勁兒上來,根本不管這些。
他擡起頭,看着夏燈,問:“你喜歡我嗎?”
夏燈微怔。
她這反應把游風傷死了,他為什麽要問呢?明知道就會變成這樣,為什麽突然執拗?
他不再看她了,也不再問了,拄着高爾夫球杆站起來,想要離開。
夏燈看着他行動艱難地挪動,眼眨的頻率和眉皺的形狀也太叫人難受了,邁過去拉住他的手腕。
游風緩慢地掙脫。
夏燈兩只手都拉住他。
“松手。”
夏燈不松:“我不想。”
“那你想什麽?”
游風扭頭看她,受傷到現在,巨大的疲憊感姍姍來遲,壓迫着他,叫他已經沒有任何心力再去調整表情、注意口吻。
夏燈不松,低着頭,眼睫毛也在沒完沒了地抖,那是心在抖,她以前都沒這麽害怕的,哪怕被人搭讪未果惱羞成怒地對待之時。
現在她怕,她怕她拉不住他。
游風不能跟她耗了,看她難受,他也難受,會想抱她。
可她在他那個問題之後的反應太難跨越了,那個反應證明她的服軟還是因為自責。
“松開!”他重聲說。
夏燈指甲都剋進他的肉裏,就是不要松開。
游風音量放低:“這樣沒勁。”
夏燈眼睛和鼻尖很酸。
游風感覺到了她的低氣壓,反牽住她的手,拇指輕輕摩挲:“我不問了,但你讓我自己待一下,我睡覺醒來給你戴,可不可以。”
他說這話的時候,心已經稀碎,不能要了。
當他想要放開夏燈的手,又被夏燈抓住了。
他閉上眼,無力感四處潰逃,流竄到全身。
夏燈擡起頭來,臉上濕乎乎:“如果你說,我因為你着急緊張,你受傷就發慌,但為處理後面的事,逼自己冷靜理智,生怕哪裏沒顧及,哪個檢查沒做,你出一絲意外,留一點後遺症。
“你對我冷漠,對我那樣說話,我生氣又難過,忍不住發脾氣,又想你是不是有委屈。
“我誤會你,忘記你,言而無信小時候的承諾,急着跟你解釋,一晚上都在找你。
“看到你家有別的女生,我站在門口不敢進,怕你對我失望了,覺得夏燈這人有什麽值得,她不講道理,沒點良心,還有什麽臉進門呢?趕緊走吧,走遠一點……
“可我根本不想走,我想進門跟你說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弄丢你送給我的東西了……這就是喜歡的話,那我确實是!”
游風停滞,渾身上下。
夏燈拉着游風的手,十指緊扣,哭腔越來越重:“房博士的課對我來說可上可不上,所以沒上過。跟你在一起很多事如果也是可做可不做,那我根本不會做。”
她牽緊他:“我喜歡。”
她抱住他:“我喜歡。”
她踮腳,用濕漉漉的嘴唇吻住他:“我也喜歡。”
她靠在他懷裏:“你明白嗎?我喜歡靠近你,從來不是因為情侶關系應該靠近,是我自己喜歡……”
游風不聽了,不問了,小潛水艇的幾滴淚把他骨頭鑿穿了,松了高爾夫球杆,俯身低頭,用好的那只手捧住她的臉,尋到她嘴唇,深吻住。
他真傻逼。
瞎幾把問什麽問,又不是真的舍得放她走,早就準備好給她當一輩子的狗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