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天的黃昏,對顧意真而言格外漫長。

趙徽抱着顧意真洗澡,在浴缸裏泡了很久,顧意真沒有力氣,整個人昏昏欲睡,有一大半時間都意識模糊。如果不是趙徽一直撈着他,顧意真可能會淹死在泳池裏。

沒有經驗的趙徽很仔細地将顧意真洗幹淨,他輕聲說:“顧意真,你還是別一個人泡澡了。”

語氣聽起來有些糾結無奈,就像是看到一只可愛嬌氣的小動物,被對方的弱小震驚,很怕小動物會不小心在什麽地方死掉。

顧意真被趙徽抱回床上,他整個人陷在很軟的床上,只露出小半張側臉。

趙徽拾起衣服,一件一件地重新穿好,他站在床上,凝視了顧意真很久,最後低下頭,吻了顧意真的嘴唇,和他道別。

恍惚之間,顧意真想了很多。

發生這件事的理由似乎有很多,浪蕩、放縱、一時沖動,每一個都可以解釋,但顧意真知道那些都是借口。

結婚之後,Omega都會被終生标記,與別的Alpha親密接觸會受到生理上的懲罰,但還是有Omega會尋歡作樂。而在他身邊的家庭,這麽選擇的Omega更多。

那些痛苦不是不值一提,但獲得的歡愉更多。

但在此之前,結婚的九年裏,顧意真不是沒收到過別人的邀約,卻從未想過這件事。

他沒有對陳平開有保持忠貞的道德,只是不想那麽做,無法想象自己從生理上獲得快樂,也不覺得這樣或許能報複到誰,傷害陳平開的自尊心。

現在想來,可能因為曾經的每一個都不是自己喜歡的人。

他只是,只是,很喜歡趙徽。

除了趙徽都不行。

喜歡一個人十一年是很幼稚且無望的事。長大成人、不再做夢的顧意真很難承認還存在這樣的自我,他想要否定,卻無法阻止一切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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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做夢也做了。

在此之後,趙徽與陳平開的合作緩慢地推進着。

趙徽在秀水無親無故,孤身一人,作為親密的合作夥伴,陳平開經常邀請對方來家裏做客。

陳平開太忙了,有家人、親族、公司、情人,還要出差,忙到沒空每一次都在場,顧意真總是願意為他解決這些小事。

顧意真和趙徽的大多數見面都很簡單,純情到不像是一個已婚人士與他的初戀情人之間會發生的事。趙徽的工作很多,他的公司開在萬裏之外的華士頓,有時候必須要飛回去處理公務,但更多的時間留在秀水。他們在開闊敞亮的會客廳面對面而坐,趙徽處理工作,顧意真作為他的獎勵,解決完一件要看一眼。

有一次陳平開也在,還開玩笑地說,讓顧意真為趙徽介紹個Omega,國外是很好,但身邊人最好還是溫柔知心的好。

趙徽語氣奇差無比地拒絕了。

很偶爾的,他們也會上.床。

沒有經驗的趙徽變成有很少幾次經驗的趙徽,握手、親吻、做.愛,每一次都是和顧意真。

結束過後,顧意真總是很累,會疲憊的入睡。

有一次,顧意真睡了一整個下午,半睡半醒間模模糊糊看到穿着整齊的趙徽站在床邊,他遲鈍地反應了一小會兒:“好像都沒送過你。”

他頓了頓,朝趙徽伸出手:“你幫我拿幾件衣服。”

通向大門的路很長,顧意真和趙徽走得不快,在暑熱的黃昏中慢慢向前走。

趙徽本來走在後面,顧意真說想看着他,趙徽就只好去了前面,不過也是走走停停,總是回頭看顧意真。

顧意真說:“聽說夏天的翠湖很漂亮,我還沒有去過。”

趙徽的情商沒有那麽低,他轉過身,對顧意真說:“明天下午,我開車載你去,可以嗎?”

顧意真說好。

走到一半,顧意真似乎突然有事,讓趙徽先去門前,要等一會兒才能去送他。

趙徽在汽車前等了二十分鐘。

顧意真走到路的盡頭,他朝趙徽招了招手。

在那二十分鐘裏,顧意真尋找了花園裏僅剩的幾棵侄子樹,摘了幾枝花。

趙徽走到顧意真面前。

顧意真的上半身微微前傾,伸手為趙徽別上那朵白栀子。雖然長期注射抑制劑,但這次出來得很匆忙,顧意真沒有貼抑制貼,離得近了,還是能聞到後頸散發着的信息素的氣味,與趙徽胸前的栀子花香融為一體。

他的臉有點紅,可能是熱的,也有可能是害羞,但很認真地說:“趙徽,再見。”

陳家的傭人不算很多,在場的只有管家。

陪着顧意真返回宅子的時候,管家猶豫很久,還是忍不住提醒:“先生,您還是不要……太過明顯。”

顧意真怔了怔。

他在陳家這麽久,從管家到傭人,全都換了一遍。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過得不那麽難受,受人監視。但換上來的人,理所當然更偏向于顧意真。

顧意真說:“有嗎?我知道了。”

第二天,顧意真早晨八點鐘起床,等待的四個小時裏,幾乎什麽都沒做,只做了一件很奢侈的事,就是單純的等待。

從住處到陳家的路,趙徽看司機開了很多遍,他記得每一個路口,每一個紅綠燈的時間,很順利地開到陳家的門前。

趙徽的戀愛經驗不足,沒有過這樣的約會,于是臨時詢問了非常擅長戀愛的朋友。在朋友的諸如“你什麽時候戀愛了”“什麽,你明天要去約會”“你不會就開那輛破車去吧”震驚言論中,他參考了朋友的建議,并且對方很好心地幫他借了一輛據說很靓的車。

的确很亮,顏色是亮到閃眼的橙色塗裝,外型也很誇張。

上車的時候,顧意真忍不住問:“你喜歡這樣的車?”

趙徽看到坐在自己身邊,副駕駛位置的顧意真,神情很放松,他解釋道:“朋友借的,說約會的時候不能開我那輛。”

顧意真笑着說:“你朋友審美和你差別真大,好閃。”

又說:“其實都可以,沒坐過這樣的車。”

趙徽聽顧意真說話,便很滿足了。他偏過身,為顧意真系上安全帶。

翠湖在舊城區的最東面,從這裏開過去,穿過舊城區,需要一個半小時。

按照趙徽的性格,在約會之前,已經提前查閱過通向翠湖的路。但舊城區最近在改建,路況很差,狹窄難走,連指示牌都很混亂,經常有左右矛盾之處,非得是當地人才能辨別。

但趙徽是初來乍到,顧意真沒開過車,對舊城區的情況也一無所知。而車是趙徽的朋友借的,新車,放在車庫裏落了很久的灰,提前擦亮了,但沒有更新導航系統。

顧意真打開手機,臨時下載了導航軟件,設置到定位和終點後,導航的語音響起。

作為司機,趙徽合理地提出屬于自己的意見:“聲音很難聽。”

顧意真切換了好幾種,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最當紅的歌星,對方有一把很甜的嗓子,是近日用戶使用最多的聲音。

但趙徽依舊很固執地說:“我都不喜歡。”

其實趙徽的意圖很好猜,但顧意真覺得這樣的趙徽也很有意思,于是裝作一無所知,刻意問:“那怎麽辦?”

趙徽偏頭看了顧意真一眼,他的确別有用心,也的确讨厭陌生人的聲音。但他也不想勉強顧意真,那勉強自己也可以。

他說:“換回第一個也行。”

紅燈也驟然亮起,趙徽放慢了車速,停在了這個十字路口。

倒計時九十秒。

顧意真很明白,對他有要求的人很多,但會為了顧意真勉強自己的人只有趙徽。

他看着倒數的鮮紅色數字,突然想做一件很大膽的事。

顧意真的手撐在座椅上,伸出胳膊,勾住了趙徽的後頸,令他低下頭,淺嘗辄止地吻了一下,哄這個人說:“不要不開心。”

顧意真的嘴唇很軟,像是熟透了的櫻桃,在趙徽的唇角邊貼了一下,留下很甜的味道。趙徽不會任由櫻桃從枝頭墜落,他擡起手,扣住顧意真的下巴,接了一個很深的吻。交纏之間,那些細碎的頭發落在顧意真的臉頰邊,趙徽的發質很硬,刺得他有點痛,但還是很順從地和這個人接吻。

車窗沒有關,并排車輛的司機看到對面的情況,也許是揶揄,又或許是不懷好意,總之對方按響了汽笛。

趙徽終于松開了顧意真。

顧意真的嘴唇被吻得很濕,他緩慢地眨了幾下眼,連呼吸都很熱,靠回了自己的座椅。

趙徽扯了一下衣領,他想要指出顧意真話語中的錯誤之處:“我沒有不……”

話說到一半又停了下來,貪得無厭、若有其事地說:“是有一點。”

紅燈還未結束。

顧意真又在趙徽的嘴唇邊啄吻了好幾下。在此期間,他決定好心地幫助挑剔的非VIP用戶趙先生,為對方充當一次私人導航助理。

于是,他慢吞吞地說:“那我念給你聽吧。”

顧意真當了大半個小時的導航助理,趙徽的手機突然響起,開車的時候,不應該接聽電話,趙徽也沒有接聽的意思,顧助理猶豫着要不要幫臨時雇主接個電話。

好像有些越軌。

但趙徽不是交際頻繁的性格,他的社交很少,每一個都很重要。

顧意真還是決定接聽。

他剛一拿到手機,電話就挂斷了,幾秒鐘後,傳來“叮”的一聲,應該是對方發來的短信。

趙徽的的目光落在顧意真的手腕上,又游離了一小會兒,在顧意真将手機放回去之前,還是說:“密碼是你的生日。”

顧意真愣了一下。

十一年前,戀愛的時候,顧意真偶然間得知趙徽的手機和郵箱密碼,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數字。因為很好奇,詢問趙徽後才知道,他的每一個密碼都是随機數。

顧意真問:“這麽多密碼,不會忘掉嗎?”

趙徽的意思是很好記,不會忘。

顧意真追根究底,問:“為什麽不用好記的,有紀念意義的數字?”

比如顧意真的密碼,之前是他小學畢業的日期,那是他人生中難得是純粹快樂的日子。遇到趙徽,喜歡上對方後,就變成了初遇那天的日期。

趙徽的想法和別人不太一樣,他認為數字本身沒有意義,而人的思想和感情賦予數字特別的意義,但也讓別人容易猜出密碼。對于趙徽而言,密碼是一串無意義的字符,他的記憶力足夠負擔這些。

顧意真不是懷疑趙徽的天才,他只是很好奇,于是說要考驗趙徽的記憶力,随機說了一長串數字,其實說完之後,他自己都不記得到底講了些什麽,但趙徽還是重複說出了那串數字。

顧意真覺得趙徽好厲害,但也只是僅此而已。

十一年後,趙徽的密碼從随機數變成了顧意真的生日。

顧意真的心變得很酸澀,趙徽是那類很難改變的人,也因為一段短暫的戀愛改變了很多。

他裝作不在意地點開短信,在趙徽的指導下回複工作上的建議。

接下來的一小段路程都很安靜。

穿過擁擠的舊城區,駛向翠湖的郊外的路幾乎沒什麽車了,大道兩旁栽滿了很高的樹木,繁密的枝葉遮天蔽日,這條路非常涼爽,風吹過樹梢,會發出很輕的聲響。

偶爾顧意真能看到漂浮在湛藍色天空的雲。

突然,在快要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顧意真突然問:“趙徽,你還記得當年我考你的那個數字嗎?”

這是一個很莫名其妙的問題。因為當時沒覺得有什麽,只是一個生活裏的玩笑。

顧意真失笑,覺得自己很傻,他說:“算了……”

趙徽沒有看向顧意真。

亮橙色的車如游魚一般穿過林間大道後,強烈的陽光透過沒有閉合的車窗,照在趙徽的身上,将他的臉部輪廓映得英俊而深刻,他似乎不在意那些刺眼的光,連眼睛也沒眨一下。

短暫的停頓後,趙徽說出第一個數字。

顧意真沒有反應過來。

結束以後,趙徽又平靜地重複了一遍那個四十三位的随機數。

那是一串在顧意真說出口的瞬間就被他忘掉的随機數,但顧意真知道趙徽正确無誤。

因為顧意真當年偷了懶,他把自己和趙徽的生日拆成幾部分,插.入那串數字裏。

他不記得那些數字具體的位置,但還記得是哪幾個片段。顧意真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他覺得日期有紀念價值,數字的截分方法是他從小到大一直用慣的。

對于顧意真而言,是用了二十年的規律,而趙徽只是一次性的記憶。

趙徽的記憶力的确很好,但也不可能記住每一個看到的随機數。那樣無效的信息會填滿他的大腦,令他無法繼續接下來的學習和工作。

但與顧意真有關的,很短暫的一個片段也重溫過無數次。

因為得到又永遠失去,沒有再次擁有的希望,趙徽在懷着對顧意真無望的喜歡和愛中度過曾經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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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是愛,等待和守候。

感謝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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