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其實對于那天,在翠湖做了些什麽,顧意真記得都不太真切了。
夏日的午後三點很熱,他們租了白色的天鵝船,停在一個偏僻的角落。
翠湖沒什麽好玩的,顧意真不喜歡拍照,最後兩個人也沒有合影。
但和趙徽在一起,無論在什麽地方,顧意真覺得都可以。
幾日後,陳平開出差歸來,和顧意真聊了幾句公司近況,将一幹親戚下屬罵的罵貶的貶,總之什麽地方都不順他的心。
和趙徽的合作雖然已經開始,但推進得很慢,還未定下,陳平開也沒有很高興。
陳平開的态度有些不屑,他形容趙徽:“真是一個怪人。你見過那種……那種人嗎?聽人說他家裏很窮,在國外發了財,但就算……”
對于陳平開而言,這些不過是他尋常生活的一部分,貶低其他人,顧意真不是沒聽過,但如果陳平開話語中的人變成趙徽,就會變得像刺針一般戳穿了顧意真的心。
他很難再忍耐下去,不太有禮貌地打斷了陳平開的話,他說:“還好吧。”
又問:“白監事怎麽說的,要請他過來嗎?”
顧意真有些生硬地轉移話題,很明顯不想陳平開再提起趙徽了。
提起目前的當務之急,陳平開嘆了口氣,走到顧意真身邊,和他聊怎麽說服對方。
大約談了一個多小時,定下了基本的計劃,陳平開也感覺累了,他靠在沙發上,朝顧意真看去。
顧意真的膝蓋上放着電腦,低着頭,估計在記錄他們剛才談論的事。
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感覺,眼前的顧意真是他的附屬品,是他的所有物,也是他人生道路上最美麗的一個點綴。
幸好當年選的是顧意真。他不止一次這麽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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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開靠得更近了些,他的語調是裝腔作勢的溫柔:“最近太忙了,都沒有好好關心你。”
顧意真怔了怔,他擡起頭,看向陳平開。
陳平開随意按下電腦屏幕,他的手搭在顧意真的肩膀上,低下頭,想要親吻屬于自己的Omega。
顧意真看到陳平開靠近的臉,伴随而來是濃重的Alpha1信息素的氣味。
在此之前的十一年裏,顧意真和陳平開結婚了已有九年,他們的性.生活不算頻繁,但也不是沒有。
顧意真不在意這些,而在這一瞬間,他突然無法忍受了。
不僅是心理上,連生理上都出現不良反應。
顧意真往後退了退,猝然起身,匆匆忙忙向衛生間走去。
陳平開愣在原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走了幾步,看向顧意真。
顧意真的個頭在Alpha中都不算矮,只是身材削瘦,他穿着略顯寬大的襯衣,伏在洗漱臺上。
陳平開看不到他的臉,但從他的動作,還有那些很輕微的聲響中,能猜到發生了什麽。
幾分鐘後,顧意真打開水龍頭。漱口洗臉後,他擡起頭,半垂着的睫毛上還有些殘餘的水珠,眨眼的時候,那些水滴像眼淚一般從顧意真的臉頰滑到到下巴尖,最後落在顧意真的手背上。
陳平開不在意這些,他的臉色非常難看,無論顧意真有什麽理由,或者身體不适,但在這種時候突然嘔吐,都是對他極大的侮辱。
顧意真似乎有些脫力,左手撐在大理石臺面上,輕聲說:“抱歉。”
陳平開的語氣很差:“怎麽會突然這樣?”
顧意真偏過頭,看到鏡子中的自己,那張蒼白的、虛假的臉。
陳平開似乎不為所動,他的自尊受到了侮辱,自然要從顧意真身上讨回來。他沒打算停下來,或許最開始他只是一時興起,想要親吻,但他現在要做更多。
顧意真擡手擋住了陳平開,他的語氣聽起來很誠懇,實際上不過是沒用心的敷衍,他說:“對不起,最近不太舒服。”
然後頓了頓,看向陳平開:“我準備今天要多休息一會兒,明天還有去見白監事。”
對于陳平開而言,沒有什麽比白監事的事更要緊,他明白顧意真的意思。他當然明白,但也覺得顧意真本可以忍耐,不應該作出侮辱自己的行為。
顧意真不夠順服,但他願意包容這樣的顧意真。陳平開是這麽說服自己的。
陳平開離開後,顧意真在衛生間待了很久。
在沒有和趙徽重逢以前,和陳平開上.床也沒什麽。顧意真必須要維系與陳平開之間的合作關系,而這段關系以婚姻為基礎。他沒有任何理由拒絕自己法律上的丈夫。
但是,現在不行了。
顧意真知道自己做不到。
幾天後,陳家收到了一個好消息,顧意真終于懷孕了,将會為陳家誕下下一任繼承人。
為了一件不想做的事,撒了一個謊。
為了圓這一句假話,要繼續無數個謊言。
顧意真很明白這個道理,也知道自己在飲鸩止渴。但當他與白監事的談話結束,司機載着他到達醫院時,顧意真還是讓醫生僞造出了一份完美的檢查單。
又過了幾日,陳平開有事出差,顧意真受邀去往趙徽的新居。
趙徽本來住在市中心的公寓,但有了長期停留在秀水的理由後,原來的住所就不太合适了。
在朋友的介紹下,他挑中了這座才修建沒多久的莊園。因價格高昂,觀望的人很多,還未有人能下定決心購入。
而趙徽的确有很多錢。
顧意真讓司機停在山腳下,趙徽開了一輛新車接他,車型時髦很多,但顏色沒有那麽大膽,只是單純的黑色。車輛沿着爬升的山坡,一路向上行駛,穿過繁密的林道,抵達趙徽的新居。
這裏雖然是在山上,但位置很好,車開得快一些,離顧意真的住所也不過五十分鐘路程。
趙徽同顧意真一同游覽了整個山莊,山後有一個安靜的湖泊,像一塊美麗的綠寶石鑲嵌其中。
湖泊邊停了幾艘小船,不是景區的天鵝船,而是嶄新的烏篷船。
顧意真的記性沒有那麽差,他記得在翠湖那天,自己曾說過想做烏篷船。
趙徽的影子很長,落在顧意真的身邊,他說:“我學了劃船,你要不要坐?”
顧意真迎光看向趙徽,點了下頭。
烏篷船很小,兩個成年男性待在裏面,便顯得很狹窄。
趙徽劃得很慢,顧意真不會這些,他托着下巴,坐在趙徽身邊,指揮對方要去什麽地方。
夏天的太陽太曬,一個小時後,顧意真又讓趙徽把船劃到岸邊有草木遮陰的地方。
這是座天然湖泊,開發商當時未做太多設計,保留了這裏的自然風貌。湖泊兩邊生長着茂密的樹木,枝條長而柔軟,沉甸甸地墜着雲霞一般的粉花,壓在裏水面很近的地方。
顧意真待了一小會兒,就不覺得熱了。
他看着趙徽汗濕了的頭發,又伸手用紙巾幫他擦汗。
炎熱的夏季,水汽蒸騰的湖泊上,粉花随風簌簌而落,顧意真很自然地與趙徽擁抱。
他們的吻逐漸激烈,顧意真半躺着,襯衣的扣子也解開了大半,他也很清楚接下來會做什麽。
趙徽的手撐在顧意真的臉側,偏過頭時,顧意真能看到趙徽小臂肌肉的弧度,以及微微凸起的青筋的形狀。
這些令顧意真感覺到安全。
趙徽卻突然停了下來,他好像剛想起來什麽:“顧意真,你是懷孕了嗎?”
顧意真也如夢初醒,他有片刻的失神,那些愉快的心情似乎在一瞬間消失,但臉上還保持着很少的一點微笑。
他慢吞吞地問:“懷孕怎麽了?很重要嗎?”
其實趙徽沒有明白顧意真的心情為什麽驟然變差,但也只能坦白地回答這個問題:“懷孕是不重要。”
“但你很重要。”
顧意真沒有什麽很準确的感覺,他偏過頭,哦了一聲。
三十秒後,在趙徽以為他不想回答的時候,顧意真輕聲說:“我騙他們的。”
趙徽也沒有表現出高興、失望,或者松一口氣,他好像就是問問,因為懷孕初期的确不能有危險行為。
但也沒有再繼續下去。
顧意真忽然問:“那如果我真的壞了你的孩子,要怎麽辦呢?”
話說出口後,顧意真就覺得自己太幼稚了,可是在趙徽面前,他好像很容易變得幼稚,重新成為十一年前的自己。
趙徽沉思了很久,仿佛考慮得很認真,他說:“首先要學孕期照顧事宜,然後向董事會請家庭假期,可能還要學育兒學,因為我還不知道怎麽當一個父親。”
顧意真忍不住笑了起來,誇贊道:“嗯,會成為一個好爸爸。”
趙徽又有點嚴肅了,他說:“顧意真,決定要不要生下來的人是你。”
無論懷孕真假,趙徽想到的都是這個。但他知道顧意真提出開玩笑的假設,想要聽到的不是這樣的回答,所以才想了別的。
那些令顧意真開心的話,趙徽其實不太會說,但也會努力。
顧意真的眼睛很亮,他擡手推了一下趙徽的胸膛,但對方紋絲不動,又抱怨似的說:“怎麽這麽認真。”
趙徽圈住了顧意真的手腕,沒讓他離開。
顧意真任由他握着。
他依舊躺在船篷下,能看到倒着的世界,掠過水面的飛鳥,墜入湖中的花瓣,以及以這樣視角,看起來還是很英俊的、趙徽的臉。
不能再這麽下去了,顧意真想,是他把氣氛弄得這麽壞。
今天本來很開心的。
就在他準備說些什麽——随便什麽的時候,卻忽然聽到趙徽開口,他說:“過去幾年,我來過秀水很多次。”
顧意真怔了怔。
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只能以理解這句話表面的意思。比如說趙徽的性格很謹慎,他說“很多次”,必然是真的很頻繁地在秀水與華士頓之間往返。
趙徽的語氣很平靜,他繼續說:“看到你的次數,沒有來過的多。”
在此之前,顧意真沒有想過問趙徽在之前的十一年為什麽沒有來,因為那是沒有意義的問題,過去不可重來,他的痛苦和傷心也不會消失。
顧意真問:“在哪?”
趙徽的語調有些漫不經心,他的目光在顧意真的臉上停留了一秒,又很快移開:“你經常出現的地方,那些宴會上。”
作為陳平開的聯姻對象,顧意真必須要負擔起陳家的社交職責。他經常出席宴會,那些風光的場合。趙徽也會去,很少會用真名,大多會在最熱鬧的時間一個人入場,不會被別人在意。
顧意真的身邊總會有簇擁着很多人,他的丈夫陳平開,或者家人朋友,仿佛擁有很幸福的生活。
趙徽用過很多身份,他是隐藏在顧意真生活隐秘角落裏的人,以旁觀者和愛慕者的身份觀賞顧意真的幸福。
趙徽只是看着。
趙徽是純粹的理工思維,他很少會做出什麽比喻,戀愛期間,他覺得顧意真的眼睛像傍晚四點鐘的夕陽,那麽美麗,且可以直視,讓他有一種能夠擁有的錯覺。實際上只有愛彼登堡的冬天那麽長,日照那麽短。而在不是冬季的愛彼登堡,在秀水的一年四季,都不會有那麽早的夕陽,四點鐘的太陽不會落山。
所以他忍受直視烈日的痛苦,卻無法擁有片刻。
顧意真注視着趙徽的眼睛,他沒有說話。
趙徽不是沒有欲.求,不是不想和顧意真在一起,他沒有天然奉獻一切的美德,他也會希望顧意真過得不幸福,他就可以理所應當地出現在顧意真的眼前,讓他重新開心。
趙徽的痛苦是內斂的,他不希望顧意真發現那些,僅僅是一些簡單的描述:“不過每次那麽想的時候,我都會提前離開秀水。”
周太太的壽宴也不例外,趙徽特意來遲了,他只是想看顧意真一眼。
但意外發生了。
聽完這段簡短的講述後,顧意真再三猶豫,還是說:“趙徽,你真的是……”
終究沒能說完,因為趙徽吻住了顧意真的嘴唇,也嘗到了眼淚的鹹澀。
其實理由很簡單,不是他的道德标準有多麽高。
趙徽并不擁有幸福,他知道失去的不幸,所以希望顧意真能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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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中秋能寫完我也是拼了(。
感謝追文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