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狗讨親
房間裏安靜得別說針落有聲,就算掉根頭發絲兒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但畢竟還沒到脫發的年紀,徐訣被陳譴撥順了亂糟糟的頭發,那只手順着後腦勺滑下來,停在後頸一把勾住。
在夜場為了賣酒,陳譴什麽哄人的手段沒用過,口頭撩撥的,眼神暗示的,卻從不像現在這樣放軟了身體去搞各種親密接觸,那是麋鹿的白玉才會做的事,他不需要。
現在與其說哄人,還不如說是報複自己,身處糜爛之地卻眼高于頂,看不起袁雙那種屁股都松了還要伏低做小逮着個老板都要主動掰腿的人,最後還要輸給這樣的人。
五年的感情說崩壞就崩壞,他毫不否認是蔣林聲的錯,然而搭上真心落得一場空,他迷茫空洞,懷疑自己,也厭惡自己。
掌下的皮膚有發燙的跡象,快步入成年的男生介于青澀與成熟之間,板着臉裝從容,細枝末節的情緒波動卻流露于眼神。
陳譴不當指點迷津的好心人了,放縱自己演一回混蛋,捏着徐訣後頸那片肉揉兩下,笑着問:“重新躺下,你認為合适嗎?”
徐訣想舔嘴唇:“我哪知道。”
誰料一股壓力施加在大腿處,陳譴輾着他又往前挪近一分:“人躺下有什麽用,不還有些家夥逼着自己罰站嗎?”
徐訣梗着腿不動彈,腦子卻比身體清醒。
他喜歡這樣的陳譴,卻也不喜歡,既然心動了,他就想好好珍惜,只迷惘于眼下對方為他編織的假象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廉價的賓館一宿不合适,被那麽多人躺出怪味兒的床鋪不合适,尚未相通的心意不合适,剛分手的陳譴以及沒做好準備的自己,全都不合适。
他想擁有陳譴,但不是現在。
徐訣伸手摟住陳譴的腰,臂上發力,傾身将人按到旁邊的床位,再扯被子蓋上。
“我突然起來,是想起個事兒,”徐訣抖摟開陳譴的外套壓到棉被上,“姓蔣的這會兒應該候你家樓下了,不知道幾點走,可能半夜,也可能明天,回去後你先找個別的地兒躲躲,別再跟他碰面了。”
陳譴被蓋得只露一雙傳神的狐貍眼:“他明天早上九點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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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早上八點的課呢,”徐訣說,“反正明天你不能賴床,六點就得起了,畫室有規矩,遲到半個鐘多畫一幅畫,很痛苦的。”
他說完就下床,陳譴喊他:“幹嘛去?”
徐訣踢上拖鞋往浴室走了,布簾一撩,擲地有聲道:“起夜!”
年輕人起夜起挺久,可能是腎好,陳譴獨自躺在床上,被窩裏暖和得讓人不懼伸展四肢。
仰面對着天花板的日光燈睡不着,陳譴就翻身面向牆壁那邊,牆壁上有鞋印,有蚊子血,有各種顏色的筆留下的電話號碼,撩騷的叫小姐的房屋維修的,仔細看還有幹涸的不明液體。
陳譴看得生理不适,又翻身擰向另一邊,剛好看到徐訣甩着手上的水回來,還沒看清罰站的家夥是否已躺平,徐訣便啪地關上了燈。
床褥凹陷一塊,棉被一掀一掖,被窩裏就多了幾分人氣兒。
徐訣一上床就面朝外側躺,眼睛睜着,沒半點睡意。
陳譴也沒睡着,本以為某些一陷入黑暗就會爆發的情緒沒上來,他還提前喝光了五百毫升的礦泉水,哪怕半夜濕了枕頭,第二天眼睛腫了也能怪罪給水喝多了。
誰知道他現在心緒平靜,還有閑心揣測徐訣明天要是遲到了要畫多少幅畫,素描還是油畫,畫人物還是景物。
睡前的思維跳脫得有如窗外那盞時明時滅的路燈,燈一亮,陳譴想起六巷三樓修好的燈泡,燈一滅,他想起徐訣用衣袖為他擦掉腳底的烏灰。
從那個節點,不管是往前或是往後,他都林林總總搜羅出不少片段。
他伸着個指頭,抵在徐訣後心的位置,再細細地往下劃拉一道,對方觸電般轉過來躺直,臉也沖向他:“你幹什麽?!”
“好奇,”陳譴說,“你長得好,人品好,成績除英語外都挑不出毛病,按說在學校會挺搶手,真沒人追你嗎?”
原本就睡不着,此刻受到生理心理雙重嘉賞,徐訣更燥了。
他收過藏着三言情詩的聖誕卡,打個球回來書包裏會莫名其妙多出包裝精致的零食,到課代表那磕磕絆絆背個英語課文都能拿個A,而這一霎間,他偏過頭聞着陳譴腦袋上與他相同的洗發水香味,手只要探出毫厘就能碰到對方,卻僅是任由自己嘴拙地答非所問:“其實,我想追個人。”
說完屏息靜氣,不知這種模糊的袒露對錯與否。
陳譴什麽都沒問題,只哦了聲:“睡吧。”
陳譴不認床,無論床大床小都睡得不安分,入夢後一會蹬被子,一會往外側擠,徐訣剛醞釀點睡意,就被翻進臂彎的人擠走了在遠處招手的亂夢。
淺淺的鼻息撲在他鎖骨處,徐訣睜開眼,陳譴還想亂動,他手臂一勾,将人牢牢按自己懷中。
不知何時陳譴的上衣卷上去一截,徐訣手心貼後腰,掌下觸感分明,漸漸捂熱了那片區域。
——姐姐。
徐訣像小狗讨親,不敢造次踏入禁地,只嘴唇蹭了陳譴的耳尖。
陳譴,是喜歡的人。
第二天未見天光就出發,陳譴不适應此般作息,離開房間時耷着眼,抄着兜看起來特別冷豔。
徐訣摟了陳譴一晚,晨起神采奕奕,在走廊碰見個犯煙瘾的光頭大叔都要打個招呼,那大叔沒應,難以置信般上上下下把他倆打量個遍,然後掐滅煙回了隔壁房。
回程得一個多鐘頭,陳譴睡過去大半,起初額角抵住車窗,又冰又颠的,于是皺着眉,後來被徐訣扶着腦袋枕上寬肩,眉心便舒展了。
徐訣屬于那種起床後就不會再睡回籠覺的人,左肩被枕得發麻,他紋絲不動坐得筆直,右手橫舉着手機看他爸給他買的建築學網課。
之前在好友面前放話,直言要當清華預備役并不是他信口開河,他盯準了每年招生名額十分有限的建築學院,估計到高考成績放榜都不會改變想法。
徐訣的設計天賦遺傳自父親,四五歲學畫畫就能對着窗外的建築臨摹個大致模樣,再長大些,他伏身于一張全開畫紙就能消磨一整天,勾畫輪廓、填充細節、添加标注,每一步都有屬于他自己的構想。
後來爹媽離婚,因為徐寄風時常出差在外,所以他跟了他媽,但一到寒暑假就往原來的家跑,拖上行李箱跟随他爸到世界各地出差、游玩,耳濡目染下漲了不少見識,除了英語還是一如既往的見不得人。
徐寄風有意培養他的設計天賦,接到小單子會讓給他練習,後續自行修改補充,等建築成型,他領兒子去實地參觀,站在樓頂露臺吹風時,徐寄風指着遠方曦光告訴他,只有能力敢突破限制,想法才會永無止境。
在車上颠簸許久,徐訣靜音看完兩節課,剛從軟件退出來,肩頭被輕蹭,陳譴還當他是枕頭呢,貓似的磨上半會,可惜被晃過來的日光擾動了眼睛,醒了。
陳譴倒不害臊,坐正後瞧一眼徐訣的手機屏幕:“你玩兒了一鐘頭的鬥地主?”
徐訣聽邱元飛的,要勞逸結合,所以學倆鐘頭玩幾盤游戲,好讓列表裏跟他卷生卷死的同窗們安逸安逸:“就玩一會,這個鬥地主還能贏話費,我現在生活拮據,能省則省。”
陳譴睡飽覺,迎着陽光笑起來特明媚:“至于麽,你是買了豪華流量包?”
徐訣揚起嘴角樂:“那倒沒有,不過我是某些人的頭號聯系人,只好做到盡量不停機了。”
陳譴剛醒,腦筋還沒繞過彎:“就那個,你想追的那個?”
徐訣手指一抖,不小心開局就送了王炸。
指腹搓着手機邊框,他似承認,也帶着絲聽上去像否認的口吻:“別裝傻,你手機頭號聯系人不是我?”
陳譴想了一會,确有此事,是在徐訣搬過來後改的備注:“因為你下晚修後在家,刮風下雨什麽的喊你收衣服方便。”
“……就這?”
“或者周六日我不出門,想吃什麽就能讓你下課了捎回來。”
從昨晚到現在,徐訣心情幾遭大起大落,以為自己是什麽重要的人,結果是重要的工具人。
氣得他拿游戲撒氣,陳譴問你怎麽亂出牌呢,他說,因為胳膊被枕麻了,手抖。
陳譴自知理虧,擡手捏着徐訣的一片肩,順着肩頭揉到肱二頭肌,聲音也放軟:“下一站我先下車,朋友住附近,我去呆半天。”
徐訣在萬燈裏下的車,然後轉車回長年路取點東西,公交靠站六巷口,徐訣剛下車就頓住。
樹影蕭條,長街樸素,秋姑餅家門前排隊買早餐的人們哄哄鬧鬧,聊家長裏短,聊鄰裏不和,聊街口的發廊洗剪吹從二十五塊漲到三十塊。
與之格格不入的,是一輛停在路邊的淺金色慕尚,和倚在車頭抽煙的男人。
蔣林聲面容蒙着層潦倒,修身西裝布了幾道不體面的折痕,氣質還在,只是少了幾許風光。
徐訣回去取完書包,走出巷口時蔣林聲擡頭掠他一眼,興許每個走出巷口的人他都這樣給一個眼神。
上課快遲到了,徐訣掃了輛單車跨上,下小坡的豁口剛好被慕尚擋住,他捏響了鈴铛,沖蔣林聲喊:“叔。”
蔣林聲剛過而立,聞聲皺了眉。
徐訣擡擡下巴,前輪對着慕尚光滑的車身:“你車擋道了,挪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