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先嘗一口

有過一次淩晨五點多鐘被人從床上扯起來的經歷,陳譴的生物鐘似乎在那個節點處發生了變化。

平常賴床到十一點是自陳青蓉入獄後他逼迫自己養成的習慣,而今一朝撥回原點,他睜着眼陷在床褥間發懵,混沌的腦子分析不出這是好事壞事。

卧室門外的腳步聲放得很輕,往日蒙頭大睡聽不見,這會兒正清醒,門牆都不隔音,他聽到外面的來回走動,浴室那邊刻意放緩的水流聲,牙刷碰上漱口杯發出的嘚噠聲響,反複幾遍消停,徐訣洗漱完畢。

客廳的門打開又阖上,屋裏安靜了一時半刻,沒過一會,鑰匙旋動鎖孔,應該是人買完早餐回來了。

陳譴起身疊被,房內光線無幾,他沒開燈,站穿衣鏡前挽好睡袍被蹭松的結。

開門出去碰巧看見徐訣正伏茶幾上寫便利貼,對方似是沒料到他突然出現,筆尖一抖寫錯了字:“今天怎麽起這麽早?”

陳譴不答反問:“在寫什麽?”

徐訣在約法第三章,這種東西寫好了往那一粘等別人發現,與當場被別人撞見,是完全不同的性質。他遮掩着,故作神秘地,學陳譴文不對題:“早餐在鍋裏,今天是小米南瓜粥和烙餅。”

陳譴無意窺探紙上內容,立在電視櫃旁折騰窄口瓶中的假花:“明天開始不用給我買早餐了。”

徐訣快要寫不好字了,倏然擡眸看向對方,以為陳譴嫌棄他不交房租,東西剛搬過來沒兩天就要趕他走:“是因為……”

“長年路這一帶早餐攤很多,我帶你去嘗嘗別的,省得你天天多跑一趟。”陳譴用指腹揉去繃絹花瓣上的薄薄一層灰,“順便監督你背單詞。”

原來是憂慮一場,徐訣放下心,時間還早,他攥着筆杆洋洋灑灑寫滿便利貼正反面,這回字多,他怕粘鍋蓋裏暈了墨,反正陳譴已經發現,索性就把紙留在桌面。

拎上書包正要出門,徐訣被陳譴叫住,陳譴将蒙塵褪色的假花從瓶子整把抽出,扔進垃圾袋遞給他:“把這個丢樓下去。”

待徐訣走了,陳譴洗漱護膚,端上早餐回沙發坐下,這才撕下淺藍色的便利貼,撰寫者下筆手勁大,使得紙張不複平滑,陳譴邊摩挲邊看完。

“約法第三章 (其實本該是第二章,但上次不小心臨時用掉一個機會):希望房東注意夜間保暖,上班少穿不穿與季節不符的單薄衣物,如薄紗面料襯衫、不禦風的交叉綁帶上衣、大開領的針織衫……”

後面羅列很多,陳譴回想許久,才記得第二章 是不能和蔣林聲去巴黎,只不過當時口頭闡述,他後來沒怎麽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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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過烙餅的手沾了層油膩,陳譴去廚房洗手,經過冰箱旁順手把便利貼摁上去。

換衣服這事兒他暫且做不到,能去麋鹿當小蜜蜂的都是面試時被篩選過的,沒有哪張臉蛋會比別人遜色,競争激烈,人人都費足心思想讓自己被物色到,于是濃妝豔抹,用盡挑逗的手段,個個嘴巴抹了蜜,擰着嗓子咿咿呀呀。

陳譴心性高,做不來這些,頭幾次直接穿着校服去當小蜜蜂,人家不給他小費,還搓皺了他的校服,原來光是穿着也能喚醒那些客的下半身,陳譴便開始從衣服上下功夫。

雖然無法應承約法第三章,但陳譴可以通過別的辦法彌補,他縮短了自己的上班時間,提早到九點半就甩手走人,回去的路上給徐訣發信息,說好好上課,不用來接我,放學了直接回家,我買了夜宵。

如此幾遍,周三的時候陳譴捧着手機走出會所大門,一擡頭就看到戳在臺階下等候的徐訣。

他有點形容不出那種感覺,在徐訣之前,他都是一個人下班,時常是走出萬燈裏東門後在水果攤買幾瓣柚子或三兩個柑橘,邊吃邊披星戴月走回家,果肉催散了喉間的酒精味兒,六巷口的燈光也近了。

而徐訣的接送仿佛給了他任性的資本,潛意識覺得陪別人多喝一點也沒什麽,外面有那個接自己回家的人,并肩等公交或是踩影子走回去,反正有人護着。

等陳譴覺察出滋生的依賴心理時他冒了一脊背的冷汗,五年前已經滋生過一次,他沒加以阻止導致藤蔓瘋長,纏住心髒,連通血管,拔除時面上風平浪靜,實際上四肢百骸都在痛。

他不想再經歷一次,所以一發現苗頭就及時掐斷,可大概是沒徹底根除,這操蛋玩意兒順着掐斷的地方又冒了芽,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哪來的頑強勁。

徐訣扣着衛衣帽子,身上的校服沒了蹤影,陳譴步下臺階走至他跟前,他筆記本一合,俨然記熟了明早陳譴要抽背的詞組。

這兩天降了溫,被風一吹,陳譴的臉色冷了半分:“作業做完了麽,就瞎逛。”

“早做完了,今天英語科的老師到別的學校調研,沒英語作業攔路我效率比較高。”徐訣将筆記本揣口袋裏,向陳譴伸出手,“給你看個好東西。”

前段時間就是這只手天天扣緊自己的手腕領自己走夜路的,這次陳譴沒回應,插着兜問:“上了一百分的英語考卷?”

“不是,考卷還沒發下來。”徐訣收回手,往不遠處的樹下一指,“看那邊。”

所指之處,一輛暗紅色的單車停靠在那,車前杠落了把環形鎖,車後座似乎還添了個藍白色坐墊。

走近了,陳譴才發現這哪是坐墊,分明是徐訣折疊成塊狀的校服!

陳譴瞥一眼車身上的英文就知曉了大致價格,這完蛋東西不是說生活拮據麽:“你哪來的車?”

“周六那天順道從家裏牽過來的,一直擱樓下車庫裏沒找着機會騎,”徐訣卸下書包挂車把上,又摘下另一邊的塑料袋遞給陳譴,“幫我拿一下。”

等陳譴不明所以接住,徐訣狡黠地笑了聲,捏着車把跨上去:“是賢中門口買的豆腐腦,那個老爺爺每天只賣一缸,高一的學生放學早,每次都會被他們搶光。”

這種東西陳譴好多年沒吃過了,以前讀書時他也偶爾會買一碗,豆腐腦或糖粥,用掌心捂着溫度帶回家給下晚班的陳青蓉吃。

“今天怎麽搶到了?”陳譴問。

“因為我偷溜了半節自習。”徐訣捏響鈴铛,“你先坐上來,路上慢慢吃。”

陳譴總算反應過來徐訣的狡黠一笑是何等意思,那句“幫我拿一下”令人不設防地接住了投來的吃食,後補一句“路上慢慢吃”,似是簡約明了地告訴他:這就是專門給你買的,你吃急了灑了都是你的事。

北風擦耳,陳譴用腦門兒抵住徐訣的後背,一手給塑料碗戳上吸管,沒喝,屈指敲一下徐訣的背部:“你要不要先嘗一口?”

“不用。”徐訣盯着前面的路況,默了半會又改口,“我騎車呢,你給我留一口吧。”

間接吻都送到嘴邊了,不要都對不起這麽多年來被人誇過無數次的聰明腦瓜子。

心裏正樂着,徐訣沒留意到前面有個減速帶,碾過去時車子被颠了一下,人沒吓着,吓到的是衛衣兜裏的筆記本。

明明是騰個手的事,徐訣還故作慌張:“陳譴!”

陳譴正喝着豆腐腦,只尾音上揚地嗯了聲。

“我筆記本要掉出來了,”徐訣說,“你幫我按住。”

陳譴一只手就能捧住塑料碗,另一只手繞到徐訣身前去,隔着層口袋按住快掉出兜的掌心筆記本。

鬼知道東門外面怎麽設那麽多減速帶,車身又是一颠,陳譴的手順着唯一滑了下去,不知砸中哪裏,徐訣猛然倒抽一口氣,車子都騎不好了:“姐……不是,哥,你別亂碰……”

怕被甩下車,陳譴趕緊抓住掌下衣物:“你別亂晃車頭。”

“我他媽,我操,”徐訣不用故作慌張了,是真慌,忘了捏剎車,忘了腳撐地,全部感官集中到被陳譴抓住的衣物下,使出平日坐在競賽考場上的定力才穩住車把,他騰出個手迅速将陳譴的手抓住塞兜裏,“就這樣,你別動了好不好?”

車輪扭晃出一截路,終于在滑上大路時擺直了方向。

而陳譴的手安生藏在徐訣的衛衣兜裏,手背蹭着筆記本,手心隔幾層布料隐約感受到徐訣的腹肌,想不通這一代的小孩兒怎麽長這麽結實,還是只有徐訣會這樣。

想到剛才一頓鬧騰,他沒忍住笑出來,沒聲兒,嘴邊呵出一團薄霧,很快便散了,不知有否混入豆腐腦的清甜。

那點纏心的憂慮也随着這團霧氣消失了,一個沒心計的小孩兒,哪犯得上自己諸多計較。

擱下心事,陳譴又想逗弄人:“你怎麽那麽容易起反應啊,高中生都這樣耐不住麽?”

徐訣還臊着,難得沒作回應。

紅燈,眼下徐訣恢複正常反應,該剎車剎車,兩腳該撐地撐地。

陳譴用指腹蹭去吸管口的水印兒,又道:“要不我現在給你吸幾口?”

徐訣捏緊車把,耳尖飄紅,幸好被夜色掩蓋:“……你在說什麽?”

陳譴舉高了手,把豆腐腦遞到徐訣臉邊:“吸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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