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好羨慕啊
周二下午,陳譴如約陪同俞獲去為26號那天的拍攝踩點,阮漁為他們安排了接送的車輛,司機一路無言,馳行近兩個小時後放緩速度進入一片幽靜的別墅區。
天氣晴好得甚至有點曬,為減少後續麻煩,專業攝影對勘景方面總愛挑選與計劃場景相同的的時段和天氣。
下車時陳譴擡手擋了擋頭頂的陽光,側身替俞獲拎了只包:“我以為他會選擇和形象更相符的雪天。”
“阮漁更喜歡元素沖撞。”俞獲掏出鑰匙,簡而不失其華的工藝雕琢木門對開,進屋先被一股溫暖幹燥的焚熏感香味包圍,像噼啪燃燒的柴火中飄來的炒栗子香。
都說聞香識人,這是陳譴混跡夜場幾年來摸索到的真理,可眼前的一切又讓他不敢斷定。
他沒見過把自家客廳裝修成舞臺的,富有變化動感的懸吊式玻璃吊頂,追光燈四掃折射,光束徐徐游蕩過舞臺中央的立式麥克風,爬遍角落依靠牆根的種種樂器,撫摸舞臺周圍的小沙發,最後跟進門的兩人打上照面。
牆壁毫無章序地貼滿了巨型海報,上面全是阮漁當歌手這些年拍過的宣傳照,盡管陳譴事先已在網上浏覽過,此時畫面放大數倍直觀地展示在面前,他仍是禁不住感到震撼——
第一張,阮漁被兩根鼓槌刺穿心髒,他高高揚起頭顱,臉上卻淨是享受。他以掌作槌忘情地擊打在爵士鼓面,身後長發如白瀑披散。
第二張,他懷抱電吉他閉目冥想,琴弦卻無一根完好,粗的細的鋼絲纏緊了無力的十指,他每個指頭都充血變腫,不知是創作遇到了瓶頸期,亦或是無能為力面對從出生即注定的命運。
第三張的氛圍感安逸許多,阮漁以古筝為枕,以琴譜當席,赤着上身趴在上面,後頸下方刺了枚火紅的月亮……
和游覽藝術館一樣,陳譴不知不覺欣賞完阮漁所有造型。
蒙于黑夜的人始終向往日光,也許阮漁也一樣,用着名為溫暖壁爐的香水,連刺青的圖案也是赤陽的顏色。
“網上流傳阮漁拿獎杯養魚,原來是真的。”俞獲撐着膝蓋俯身觀察窗臺下的金色獎杯,兩只馬尾鬥魚在裏面繞圈兒,他沒忍住拿起相機拍了一張,拍完後小聲問陳譴,“我這不算私生飯行為吧?”
“大攝影師,你這是欣賞者行為。”陳譴揣着衣兜踱回來,“上樓看看?”
阮漁對拍攝沒什麽特別要求,除去指定的時段和地點,其餘全讓俞獲自由發揮。
而指定的地點是阮漁平時寫歌的工作間,工作間在四樓,出人意料的是房間很小,極其簡單的四壁空間,甫一推門進去,陳譴就踩到了一張白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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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挪開腳俯身去撿,紙上只落一标題:《遺珠》。
大概是靈感未至的新作品。
穿着供客人使用的棉拖上來的,被踩過的紙張沒有落半個腳印,陳譴原想把它放到桌上,看清遍地大同小異的紙張後,又改變想法将它歸到原位。
比起工作間,這裏更像是一個叛逆音樂少年的卧室,目光所及之處雜亂無章,廢紙簍紙團溢出,沒貼瓷磚的牆壁鴻鳦滿紙,單人床被枕淩亂,毛毯直拖到了地面。
唯一稱得上賞心悅目的是正對書桌的大玻璃窗,窗戶長寬接近于牆壁的高度和寬度,憑窗而立能欣賞到廣闊的天海一線,只是窗扉封閉,無法切身感受陽光的熾烈和海風的清涼。
俞獲攥着測光表和色溫表記錄數據,不時舉起相機測試畫面,陳譴原本伴在他左右,後來覺得自己像監工的,就退後兩步挨在書桌邊。
他兩手撐住桌沿兒,拇指指腹來回剮蹭光滑的邊角,以此緩解難耐的手癢。
那份被俞獲攥着的表格逐漸填補豐滿,陳譴的視線從上面移開,落到垂在對方胸前的單反上。
“師兄,我認識個在美留過學的老攝影師,資歷很深。”俞獲翻一頁紙繼續記錄,只是動作慢了下來,“他最近在招學徒,聽說只打算招一個。”
黃昏将至,濃稠的夕陽熱情地攀上窗玻璃想邀伏在地面的每一張白紙共舞,陳譴的視線徹底從俞獲身上撤離,只虛渺地飄在地面:“畢業後想跟着他?”
資歷深厚的攝影師手裏握着的不僅是能拍出優秀作品的相機,更是一張資源優渥的人脈網,跟着他學習基本意味着能在圈子裏站穩腳。
道理沒人不懂,俞獲頓住筆尖,旋身望向隐在暗角的人:“這麽好的機會,你不想要?”
那雙眼睛褪去與他人交往時流露的怯弱和猶疑,與陳譴對望時總是漫上堅毅的說服力。
陳譴卻總試圖将他的關心拆解得四分五裂:“大度不是這麽用的小魚,你知道我不可能。”
“你之前說不陪我踩點,今天不還是來了,再往前追溯,你曾經不肯跟我交朋友,現在不還是小魚小魚地喊嘛。”俞獲抿嘴笑了起來,“那個老師看緣分招的,不着急,你再考慮考慮。”
“不用。”陳譴拒絕得果斷,手心卻裹在桌角處紮得悶疼,“大好機會拱手讓人,沒見過你這麽笨的。”
罵完看着俞獲該笑笑該拍拍滿不在乎的模樣兒,陳譴不解氣,再狠的話卻罵不出來了:“我到樓下花園逛逛,你弄完下來。”
等屋裏安靜,俞獲合上本子,嘀咕道:“也不知道誰更笨。”
離開別墅還是坐那輛車回去,陳譴拄着車窗一言不發,俞獲平時也不是個愛吭聲的主兒,也沉默地捧着相機翻看照片。
手機的短促振動在寂靜的車廂顯得尤為響亮,陳譴從窗外收回目光,解鎖手機點進聊天界面。
高中生的飯點相對來說比較早,才剛六點,徐訣就發來個餐盤照片,問他吃飯沒有。
陳譴實話實說:還沒。
徐訣又發來個幾秒鐘的視頻,對面桌的小情侶你侬我侬,男的給女的喂個飯,女的沖男的嘟個嘴,徐訣說:好羨慕啊。
陳譴勾着嘴角戳鍵盤:你也趕緊。
手臂一暖,俞獲靠了過來,沒盯手機,盯他的臉:“你跟誰聊天笑那麽開心?”
陳譴都沒察覺自己笑了,不過打完那幾個字有點笑不出來:“我嘴巴都沒張吧,哪笑得開心了?”
“看眼睛啊,你跟那個誰掰了後我都沒見過你笑那麽開心。”俞獲尋得機會跟陳譴說上話,馬上關掉解悶了一路的相機,“你是不是外面有別的魚了?”
“我又不是海,哪來那麽多魚?”陳譴揉一把俞獲的後腦勺,“倒是你,再吊着方見海,他真有別的魚了你可別後悔。”
“提他幹嘛呢。”俞獲坐正身子,沒幾秒鐘又挨過來,“到底是誰啊?”
“一個弟弟。”陳譴說。
天邊的雲霞滾落到手機屏幕上,伴着徐訣發來的一句回答:我在努力。
俞獲很訝異:“你真雇了個弟弟啊?”
陳譴摩挲着手機側邊的鍵,但遲遲沒按下去:“嗯,包吃包住的,分個手總得找個別的幫忙排解下心情。”
雲霞漸暗,屏幕長時間無人操作也一同暗了下去,最後熄屏了,那句“我在努力”仍盤桓在陳譴的腦子裏。
就像之前英語總考六七十分,徐訣肯放心思進去學,哪怕設個滿分的目标不是不能實現,畢竟其他科目都是狀元标準。
那追女生是否也一樣投盡心思,會借着教題的時機在別人作業本角落偷偷畫心嗎?會在課間跑去小賣部給別人買合口味的汽水嗎?會在下雪天脫下自己的校服給別人罩上嗎?
陳譴忽然意識到,徐訣不會是在拿他當練手的吧?還會有更離譜的追求方式嗎?
手機振動,徐訣發來個離譜的消息:別人卿卿我我的時候,我在吃飯。別人吃完飯各自回宿舍洗澡了,我回教室寫物理作業。而別人争分奪秒做題的時候,我已經提前開溜了,接你下班!
最後一縷殘陽勾在那個感嘆號上做依依不舍狀,陳譴的心情似乎因一個活潑的标點重又明媚起來,指頭輕快地敲下回複:不用逃課,有那時間就争取多做兩篇英語閱讀。
關掉手機,陳譴掐弄一把俞獲軟軟的大腿肉:“魚兒,此時的你是不是求知若渴,特想知道我弟弟長什麽樣?”
俞獲立馬擰過頭來,對方口吻自豪,他已經對傳聞中的弟弟容貌的帥氣程度把握了個八九不離十。
陳譴賣關子:“那你幫我個小忙。”
晚上下班,陳譴慣例從收到的小費裏抽一張五十,準備等下到東門外的果攤買個柚子,不用作解酒,單純想吃。
經過吧臺,他滞留片刻,逮了個調酒師問:“這些天怎麽沒見袁雙?”
“請假啦!”調酒師說,“請好多天了!”
陳譴攥了攥兜裏的鈔票,可能蔣林聲真定下心來了,帶袁雙去法國領證戳章了吧。
走出大門,陳譴一眼瞧見倚在石獅子上拎着兩只保鮮袋剝柚子的徐訣。
“不是讓你多做兩篇閱讀嗎?”陳譴問,“怎麽來剝柚子了?”
“我做了,我還做了三篇,只錯了兩道。”徐訣将裝有果肉的那袋遞給他,另一袋裝果皮的綁結抛進垃圾箱,“走吧。”
陳譴将那張五十塊揉在口袋裏頭,伸手接過了袋子。
臨近聖誕,路邊的店鋪櫥窗用飛雪應景地噴滿了聖誕圖案,商場前的空地不空了,擺了棵兩層樓高的聖誕樹,這會兒還有人在下面拍照。
徐訣的話題也很應景:“這周五就聖誕了。”
陳譴咬着柚子肉,說話含糊不清:“麋鹿肯定客流激增,我搭個聖誕裝,往腰間別一個聖誕襪,應該能收不少小費。”
前路沒車輛阻擋,徐訣卻多手捏了把鈴铛,尖銳的鈴聲叫嚣着心底的反抗。
但車子仍騎得特別穩,徐訣說:“你知道不,賢中的人特別浪漫,男的捧杯奶茶等女朋友下課,女的戴個鹿角發箍接男朋友放學,就連已婚教職工都戴個聖誕帽去附近幼兒園接自己的孩子。”
察覺身後沒聲,徐訣又捏了把鈴铛,這次是為自己壯膽:“陳譴,我也想有人接我放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