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好喜歡你

七月中旬,HALO攝影展在市美術館展覽部舉辦開幕式,界內衆多大腕兒莅臨現場參與評審,前來參觀的人身份各異,将館內擠得水洩不通。

烈日當頭,陳譴出門時扣上了徐訣的棒球帽,到館內也沒摘下來,就站在人群密集圈外遠遠地看,像個蹭課的學生偷偷吸收資深攝影師的金句點評。

俞獲的作品備受好評,衣着單薄的吉他手坐在破碎的世界裏孤獨演奏,閉眼不見落日,海風在發絲調皮,他融入即逝晖光,手撫布滿裂痕的樂器,臉上卻只有享受。

不知是誰低呼:“這不是阮漁嗎?”

繼而人聲騷動,著名的創作歌手去世五個月整,以這樣一種方式重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畫面之震撼無不讓人想起他死前發布的最後一首歌。

在場的媒體人紛紛按下快門,争發第一手新聞,同時作品下方标注的攝影師名字也被小聲議論,當中好壞摻半。陳譴給俞獲發了個短信,壓下帽檐離開了美術館。

這張之前未公開過的照片勢必會在網上掀起巨浪,但興許不是壞事,阮漁在與自己極不相稱卻最渴望的炙熱夏日中被人們記起,同樣給生前認定彼此有緣的俞獲也創造了一份機遇。

回家摘下帽子,陳譴拿上衣服去浴室沖了個澡,六巷的屋子一到夏季就格外悶熱,他只愛套個寬松的T恤,丁褲的綁帶都不想系太緊,嫌勒得慌。

光着兩條白晃晃的腿窩沙發上,陳譴摸過兩本攝影雜志翻閱,撚着折角掀到刊登了他投稿作品的位置,他注視良久,淺淺地嘆了一聲。

午後容易滋生乏意,陳譴換了個姿勢,後頸挨上沙發扶手仰躺,舉着雜志翻過一頁。當中有幅作品的攝影師在今天的展會上也有新作展出,距離這本雜志發售的日期已過去三年多,有志者誰都會在領域裏發光發熱,只有他守着往日的丁點榮譽仿佛就能滿足一輩子。

捧雜志的手逐漸無力,或許是陽臺拂進的熱風搗蛋,啪一下将雜志拍在胸膛上,陳譴難得閑适,就着沙發松軟,被遠處車流聲催入了眠。

睡得太沉,沒聽到樓下人為車位争執,沒聽到鄰家炒菜叮叮當當,連自家門開門閉都他媽沒聽到。

徐訣摸電燈開關的手一頓,透過衣帽架的空隙瞅見了沙發上熟睡的人。

他踩掉球鞋,蹬上拖鞋放輕了腳步,卸掉書包,将打包的兩份飯擱茶幾上。

雜志垂在沙發沿快要滑落,徐訣擡手按住,翻到前一頁被折過角的位置,将起了毛邊的折角掀下壓平,輕手輕腳合上雜志放到邊上。

斜陽只青睐屋裏一角,在它的盲區,徐訣扒住沙發悄悄俯身,直至呼吸交纏,他與陳譴鼻尖相觸,兩人的嘴唇卻始終保持分毫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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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劇烈得幾乎要把人吵醒,徐訣掌心蒙汗,猛然拉開兩人距離逃竄進書房,明明做過那麽多親密的事了,偷個吻卻還是不敢。

昏暗中,陳譴掀開眼皮,不露聲色看着徐訣傻站在書房門口,窗外的殘陽抓去他鬓角的細汗。

日光偏移,徐訣總算有所動作,脫去上衣胡亂抹了把胸口後背的熱汗,肌肉牽動出完美的線條,陳譴一時受蠱,感覺由他掌鏡拍下來應該也不比攝影展的那些作品差。

可大概沒一個人會理解他的作品用意,表面欲望之外更多的是暗自心動,不是産生于今日黃昏,而是一朝一夕與日俱增,待反應過來時已經喜歡得挪不開眼。

徐訣抓着手機返回客廳,陳譴忙閉上眼裝睡,感覺到對方在地毯上坐下,沙發沿凹下一塊,估計是成了徐訣的靠背。

半天過去,只聽得水聲黏膩,粗重的呼吸被盡力壓抑,陳譴覺出不對勁,睜眼一瞧,這人居然膽大到當着他面做那檔子事,左手舉起的手機屏幕中赫然是那張被他批判為“技術真差”的照片!

他就這樣堂而皇之地看着徐訣對自己的照片那樣虔誠表達,直到愛意噴湧,他輕笑了聲:“笨蛋嗎你。”

理智總是在做盡傻事後才回籠,徐訣吓得愣住,半擡着弄髒的手不敢看他:“我、我是。”

“罰你兩分鐘不許動。”陳譴爬去扯亮臺燈,傾身抽走徐訣的手機,“就這麽個破照片你也能來興致,服了。”

嘴上吐槽着,陳譴卻沒删掉照片,點開自拍模式開啓十秒定時,将手機塞回徐訣手中。

他赤腳踩上毛毯,勾住徐訣的脖子側坐到他身前,特純情地幫徐訣拉上褲腰。

陳譴看着鏡頭,問:“這是不是我們第一張合照?”

畫面定格,這一秒徐訣在思考問題,眼睛看着陳譴。

“不是,”徐訣右手還髒着,想摟陳譴的腰卻碰不得,“你電腦裏還存着一張。”

深雪烈日,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走過寒冬初夏。

陳譴“哦”一聲:“那把這個照片也發我,我傳網上去。”

徐訣問:“填什麽文案啊。”

“你管我呢。”陳譴輕巧地站起來,扯松腰後的蝴蝶結,将丁褲拽下來扔徐訣右手,“擦手的,洗幹淨得還我。”

吃外賣有一好處,不用刷碗,飯後兩人都坐着沒動,塑料餐盒擺茶幾上晾着油。

陳譴舉着手機刷微博,俞獲的作品瘋傳網絡,起初評論中夾雜不少罵聲,控訴拍攝者吃人血饅頭,後被輿論有意引導,更多人選擇抛棄非黑即白,透過照片和《遺珠》去解讀阮漁內心。

與此同時,俞獲更多作品被扒出來,攝影愛好者雲集在評論區裏各抒己見……

陳譴關掉手機,轉頭發現徐訣正盯着自己,撞上了目光也沒躲避。

真稀罕,陳譴問:“幹什麽?”

徐訣攥着張紙條兒:“你今晚不用上班?”

今天才周三,陳譴曠班了:“不想上。”

徐訣刮着紙張的裁邊:“明晚也不上吧。”

“那不行,”陳譴說,“大老板們還惦記着我呢。”

徐訣險些被刮破指肚:“被那些個好色之徒惦記有什麽意思!”

“誰好色之徒啊?”陳譴撐着下巴笑,“那些大老板才不藏我屁股照,也不當我面兒手沖。”

徐訣被堵得無言以對,良晌才攤開手掌,将卷起來的紙條兒遞到對方眼底下:“邀請你明晚去個地方,願不願意賞臉?”

似是怕他嘴裏蹦出不好聽的答案,徐訣起身收拾餐盒去了,一次性餐具往塑料袋裏一撥,紮緊袋口要跑樓下扔垃圾。

陳譴坐在原地展開紙條兒,塗鴉和文字一同闖進眼裏,他錯愕幾秒鐘便開始彎着嘴角笑,笑完之後想起往年都是大同小異的“我在哪哪酒店訂了幾點的座”,徹底走出上一段感情,才發覺那時候的安排都像按部就班。

今年因為徐訣,因為這張被手心汗浸得微微發潮的獨家入場券,他好像有點期待。

或許還不止一點。

白天徐訣得去畫室,夏季課時比冬季長,下課會稍晚,他給陳譴發消息,讓對方吃過晚飯直接出門,到時候在指定地點見面。

陳譴又曠班了,趙川給他打來電話:“你他媽別仗着趙平高罩着你就給我來這出,回頭我把你的客往別個聽話的小蜜蜂身邊撥了你別找我鬧!”

“趙主管,我什麽時候找你鬧過?”陳譴撕下臀膜,“還是說您怕麋鹿跑客呢,大不了讓袁雙把我那份兒也給應付了,他不是最擅長嘛。”

不等對面回答,陳譴掐斷線,拽下置物架的幹淨衣物套上,工作日慣常愛穿的暴露衣物一律沒挑,穿的是最清爽的T恤仔褲。

他遷就徐訣的時間,沒特意趕早出門,到城南的寫字樓時已經晚上七點半。

寫字樓聳立在人流量集中的商業區,入夜仍有不少窗格亮着燈,陳譴立在一樓大堂外的臺階下給徐訣發消息:我到了。

再一擡頭,他恍惚記起徐訣生日那天也是這般光景,不知幾秒鐘後徐訣會不會從大堂的電梯口跑出來。

結果手機一振,徐訣給他回複:入場券拿了嗎,上面有單元號,你先上去,我在等蛋糕,一會就到。

得,沒人來接。

陳譴按圖索骥,乘坐電梯上十六樓,心道這是有人把轟趴館開到寫字樓來嗎。

電梯門開,十六樓和一般的寫字樓樓道無異,入場券上的單元號在最盡頭,門底下漏着光。

陳譴屈指叩響了門,無人應答,他試探着壓下門把。

剛開了條縫兒,清淡怡人的花香襲進鼻腔,陳譴難以确信般完全将門敞開,心頭撲騰得像旱鴨子下水。

哪有什麽轟趴,輕而易舉猜到開頭結尾的事情徐訣永遠不會做。

陳譴仿佛進入一個私人展覽廳,北歐地毯平鋪腳下,紫苑花沿牆根排開奪人眼球,頭頂筒燈光線柔和,将牆上被實木畫框裝裱的油畫展現得明明白白。

最初陳譴以為是風景畫,可當他再走近點看,才意外發現他在畫中。

城牆橋上,他伫立在陽光裏拍遠處鐘樓。

廊下小道,他用腳尖在錯落有致的影子上彈鋼琴。

教堂門前,他被白鴿吻了手心。

藝術館裏,他仰頭羨慕展出的攝影作品……

陳譴驟然回神,驚覺畫中人的姿态與此時的自己格外相似,只是現在他滿目歡喜,再不用豔羨框中作品只屬于誰。

他無需像白天在美術館裏畏畏縮縮躲在遠處認為自己配不上,眼前種種是獨屬于他的展出,他愛怎麽看便怎麽看。

二十二幅油畫肌理感鮮明,近景厚暖遠景薄冷,不知創作者要注入多少時間心血,才能把當初在小鎮上随筆刷下的簡略速寫在畫布上揮成視覺張力十足的油畫。

視線粘黏着不舍離開畫布時,陳譴的心髒還在狂跳,不僅僅震撼于畫面的美,更是為創作美的人也是與他朝夕共處的人。

他攥皺了一張微潮的入場券,像是墜入一場癡醉的夢久久無法醒來。

這一方小展廳叫他沉迷,緩步走完了一圈,還想再走一遍。

驀地,身旁一聲輕響,陳譴側目發現側前方的小門,徐訣在裏面捧着個點了蠟燭的小蛋糕沖他傻笑,演得挺逼真:“啊,被發現了。”

陳譴挪不動腳步了:“不是說在等蛋糕嗎?”

“蛋糕早到了,”徐訣從門內走出來,騰出手拍上牆上開關,“其實在等你。”

幾句話的工夫,徐訣踏着黑暗把光送到陳譴面前,蠟燭已燃至一半,徐訣說:“來不及唱生日歌了,反正我唱歌跑調,就不唱了吧。”

像實驗室裏的煙花,像昏暗樓道中的跨年倒數,他們都是這樣在暗光下對視,默契得仿佛已經攜手經歷過很多,實際相識不過半載多一點。

“雖然我總被人說幼稚、長不大,但我很幸運能在十七歲時認識你,你不會否認我,而是教我怎樣成長,所以我成年的過程很開心。”

“不知道你十八歲的生日怎麽過,可能一笑而過,歡笑苦笑還是像我現在這樣傻笑,總之在你二十四歲這年乃至以後,我希望你都過得圓滿。”

蠟燭熄滅前一秒,徐訣看清了陳譴嘴邊的弧度:“對對,就是該這麽笑,特好看,還好只有我看到。”

火光熄滅了,還有窗外的月光,十六樓的高度幾乎稀釋了車流的噪音。

徐訣沒說完:“你會不會覺得我說話太暧昧啊,暧昧就對了,畢竟我今天不但是來給你慶生,還是來……來那啥的。”

陳譴喉嚨有點堵,聲調都顫了:“哪啥啊。”

徐訣摳着蛋糕托盤的邊角,慫了那麽多次,這次不能再慫了。他傾過身去,沒得到正式回答之前,禮貌地不吻人家嘴。

他很輕很輕地,用嘴唇蹭了陳譴的耳朵,感謝在身邊人不聽他辯解的年齡裏,有陳譴來傾聽他。

“你都不知道,你一看我我就想躲,我一躲就知道自己完蛋了,我真的好喜歡你。”

陳譴的鼻腔被堵得無法呼吸了,他微張着嘴巴,心想,這什麽人啊,這時候還搞什麽純情啊。

溫熱的氣息從耳邊離開了,滿室瑩潤月光,陳譴對上徐訣純良的雙眼,沒來由地也想躲,随之就清楚自己同樣完蛋了,按對方的說法,他那是好喜歡徐訣,但偏偏嘴硬:“你說就說,親什麽耳朵。”

徐訣心一橫:“喜歡都喜歡了,親個耳朵還不允許了?”

陳譴撇開臉:“下不為例,下次只許……”

“下次我親別的地兒!”徐訣算是看清了,剛剛親耳朵時陳譴沒躲,沒躲就是同意親親,同意親親就是同意表白,同意表白就是還能答應更過分的要求!

他拍亮電燈,将挎在肩上的包卸下來遞給對方:“你害羞不敢看我就算了,能不能看看禮物?”

陳譴倏然看他,燈光之下,眼角鼻翼皆是緋色:“誰害羞?”

“我,我害羞。”徐訣将包的帶子挂陳譴手中,“害羞得都忘了搞個禮物盒了。”

接在手中的是一臺嶄新的單反,很沉。

陳譴低着頭,聽徐訣一字一句說得認真:“陳譴,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吧,會所的工作讓你厭惡難過,你就別做了,好不好?”

從未有人待他這樣好,了解他,體貼他,知道他害怕,便将夢想牽來,穩穩地放在他手心。

連日在工作的取舍問題上徘徊往複,怕的是不敢踏出那一步,因為一旦舍棄,也代表這六年來他在麋鹿做盡了無用功,白喝了,也白吐了。

可那些豁口未來會有人縫補,陳譴再無遲疑,點頭答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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