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不正經的
臨近正午時食堂空座逐漸填滿,徐訣将喝光的汽水瓶捏癟扔餐盤上,處理完殘羹杵水槽邊等陳譴。
食堂內外都是吱喳的學生,聊教導主任在義賣攤買了本漫畫,聊哪班選手沖刺終點時被拍成了表情包,聊晚上的文藝彙演會有誰出場。
陳譴關上水,校服袖子濡濕一圈卻舍不得脫下,感覺自己回到了十七歲,好像那年一切壞事都沒發生過。
幸好往後的日子不會再差,好事就在邊上等着他,陳譴甩甩手上的水,說:“你下午有沒有比賽?”
徐訣扯自己的衣服裹住陳譴的手:“沒有,明天有個男子接力。”
但陳譴明天得去四監接陳青蓉回家,抽不出空來看他在賽道上耍威風,徐訣頓在臺階下,将濕皺的一片衣擺抻平。
今日尚有遺憾,明天不能強求,徐訣将拐回宿舍的步子生生調轉,道:“要是你跟我真的是同窗就好了。”
話剛出口就後悔,餘光輕瞥陳譴的臉色,怕不小心戳了對方的痛處。
誰料陳譴跟緊他的步調,笑問:“為什麽?”
上午還挨山塞海的操場只餘被丢棄的紅色橫幅在草坪上獨自熱鬧,風一吹,徐訣的心尖兒也像那條紅布般飄搖:“這樣我也能在下晚修後和你一起走操場了。”
一個“也”字道出千千萬的不甘,陳譴意識到徐訣是眼紅別的小情侶了:“非要下晚修才過瘾嗎,中午不行?”
徐訣一只腳已踏上跑道,轉身勾住陳譴胸前的相機挂繩,往下,觸上搭在機身的一只手:“誰說不行,小狗什麽都很行。”
一雙影子落在塑膠地面,未牽手,肩卻挨着,手背也蹭着,即使主任來抓談戀愛的,也懷疑不到他們頭上,只當他們是推心置腹的好兄弟。
陳譴擺弄相機,把在球場拍下的照片調出來給徐訣看:“喜不喜歡?”
畫面中的少年高高躍起,揚臂奮力投擲出手中的籃球,球體剛好擋住一輪圓日。
太陽的光暈剪得一手好輪廓,彷如他就是被光所凝視的獨一份。
徐訣承認喜歡,喜歡了不夠,還惦念更多:“今年聖誕是不是還把照片打印出來送給我?”
陳譴道:“那我照舊把祝福語寫後面。”
徐訣學壞了,青天白日下淨愛說葷話:“去年我們還沒在一起,你寫的全是正經話,今年能不能寫點別的?”
陳譴首肯,想出個更正經的:“那我祝你高考順利。”
這話誰不會說,徐訣吸一口氣:“我想要你寫點不正經的!”
幾句話的工夫走完半個操場,徐訣指着一排樹蔭,說:“晚上邱元飛就在這跟我前桌打啵兒。”
樹下鋪了厚厚一層枯葉,踩在上面嘎吱作響,不知是負責掃公區的人不夠認真,還是秋深得提醒他們快要相識一載。
陳譴躲在樹後左右看看,說:“這能擋得了什麽,但凡你們老師眼神兒好點都不至于一對小情侶都抓不着。”
“能擋住的。”徐訣也跨進來,“你往裏站一點。”
等兩人近到鞋尖相觸,枝杈塗抹彼此滿身滿臉,徐訣低下頭,企圖從陳譴身上嗅一股秋落的葉香:“我沒騙你吧?”
陳譴裹着徐訣的校服,像故意違反學校規章,揪住眼前這好學生的衣襟明目張膽地勾引:“段數太低了寶貝小狗。”
說完,他仰頭親上徐訣的唇,閉眼勾纏住涼風中的溫軟,還要給予對方聽覺盛宴,将黏稠的輕哼送進徐訣今晚的夢中,直研磨出動情的白漿才算好。
牽過手,接過吻,操場走完一輪,徐訣突然又跑出一截距離,轉過身隔着十幾米遠沖站在終點白線的陳譴喊:“姐姐,看我!”
一上午的沉悶在跑道上蒸發,徐訣做出起跑的姿勢,陳譴忙把相機摘下來擱草坪上。
最在意的人就站在終點迎接,徐訣肌肉緊繃,蓄滿全身的力氣朝對方奔過去,在撲向陳譴的時候卻提前控住了猛烈的沖力。
陳譴張開手抱住撲來的徐訣,哭笑不得:“剛吃完飯就跑得這麽猛,小心回去胃痛。”
“我不管。”徐訣箍住陳譴的腰,摟緊了,沒留一絲縫隙,這回不喊姐姐了,“陳譴,我徐訣喜歡你一輩子。”
等抱夠了松開,陳譴掏出兜裏的獎牌,重新挂徐訣脖子上:“寶貝,你是我眼中最當之無愧的冠軍。”
直至午休鈴游遍校園,陳譴拖着行李箱從賢中離開,過了馬路,他伫立在對面眺望這個地方。
他幾乎記不起十七歲時摔在深雪中艱難爬起的自己了,縱使曾有缺憾,但總歸快樂更多,大概是今天陽光不錯,把當年的雪都融化了。
陳譴回了六巷,買了半打老婆餅,又從花店抱走一盆沙漠玫瑰,姑娘說這種花好養活,一個月澆兩次水就足夠。
提着行李箱上五樓,陳譴在門外駐留片刻,指甲刮了刮春聯邊角新補上的膠帶,能在腦中描摹出徐訣粘貼時的模樣。
他們之間一起做過的事,徐訣從不會讓它落灰變舊。
屋裏還像剛離開時的樣子,幾本攝影雜志占着茶幾一角,電視櫃上的臺歷停留在九月,冰箱門的便利貼一張沒少。
陳譴把行李箱推進卧室,将盆栽搬到陽臺上,出來時一張張撕下便利貼,五顏六色在手中重疊,他想起那不作數的約法第二章 ,徐訣直到搬走都還沒修改內容。
屋子久未住人,陳譴裏外清掃一通,忙活完正到飯點,他從行李箱抱出筆電,邊吃外賣邊把近幾天拍的照片導進去。
最新的那張未經修飾,陳譴直接傳到個人網頁,捎帶一句文案——祝你高考順利是真的,祝我們之間順利也是真的。
上傳成功後退出,陳譴轉而點開另一個公開的網站,篩選出自認合格的照片稍作後期發布九宮格,随後同步到兩個月前新開通的微博賬號裏。
才經營沒多久的主頁只有一小撮人關注,契機需要慢慢等,他不急,偶爾讀到評論區裏的贊美能勾着嘴樂上半天。
以往在麋鹿哪能奢望這種真心實意的回饋,他得到的誇贊左右繞不開幾個點,“你屁股真翹”,“你的嘴巴更适合含住瓶口以外的東西”,“你漂亮得讓人想買下你”……
陳譴合上電腦,困乏地趴在上面發了會兒呆。
在外漂泊的日子裏,陳譴的作息不算規律,有時起早貪黑,有時睡到日上三竿,叫醒他的永遠不會是鬧鐘,可能是經過樓下賣老鼠藥的破三輪,可能是鄰居老太放的戲曲,也可能是小區裏私家車持久的防盜鳴笛。
回六巷後的第一個清晨,陳譴沒被噪音所擾,反而破天荒醒了個大早,他睜眼盯着天花板,心率并不平齊。
搭在枕邊的左手薅着黑柴的尾巴,他滾一遭将臉埋進玩偶綿軟的肚皮裏,蹭清醒後掀被坐起,赤着腳輕快地跑到書房,拉開抽屜一通翻找。
七年前搬家時他把陳青蓉最常用的那根口紅一并帶過來了,他找到,拔蓋在手臂上劃一道,然後将過期的口紅扔了。
他只揣了手機就出門,再不用攜帶上一只沉重的背包,裏面塞着要帶給獄警的煙。
陳譴先去商城逛了一圈,陳青蓉的舊口紅是個雜牌,他要對照着相似的顏色給她買一根好的。
手臂上的一道紅仿佛感染得心情也明媚,去往四監的路上,陳譴也變得多話起來,引得司機屢屢從後視鏡偷看他臉色,唯恐他笑裏藏刀。
車停在四監外面的小道旁,不用下車,陳譴扒着車窗就看到了監獄門口的陳青蓉,穿那件鵝黃毛衣,下身一條修身牛仔褲,腳上蹬減齡的小白鞋。
陳青蓉正低頭看着手中的紙張,陳譴放聲大喊:“媽!陳學姐!”
陳青蓉愕然擡頭,秋風撩起她的長發,只兩秒便息止,發絲垂落後露出一張秀氣的臉。
司機險些被煙灰燙了指縫:“這是你媽?真殺了人進去的?”
“殺了個騷擾她的男人。”陳譴笑得很歡快,他沖陳青蓉招手,“回家了!”
整整七年,他們見面總要隔着一扇窗,周圍站滿不茍言笑的獄警,說句話都要瞻前顧後,沒聊上幾句就要計算時間。
他等了多久,現在終于能毫無間隔,能碰一碰他母親的手,在即将入冬的時節裏暖不暖。
車門打開又碰上,陳青蓉坐進車廂,車開動時沒忍住回頭望向那個鎖住她七年的水泥方塊。
“這地方。”陳青蓉說。
怎麽聽怎麽不順耳,陳譴笑道:“媽,現在沒人監聽你。”
陳青蓉放肆了些:“這破地方!”
吓得司機險些剛起步就死火。
氣氛輕松起來,陳譴留意到他媽手裏一直攥着的紙:“這是什麽?”
“釋放證明書,”陳青蓉說,“回去要到公安機關辦理戶籍登記。”
陳譴說:“那等下順路辦了吧?”
陳青蓉把證明書揣進褲兜:“留着明天辦,先回去補個好覺。”
她舒一口氣,暢快了,安穩了,擡手揉揉陳譴的膝蓋:“小譴,這些年委屈你了。”
而陳譴早與昔日作別,更不想談及這些年的不易讓對方徒增愧疚,只道:“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