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太丢人了

一場雨卷走了雲峽市的秋天,風刮得猛了,徐訣按住顫悠的畫板,在紙上添了個撐傘的人影,最後勾一絲白顏料在傘面落下名字。

目光從畫板撤離投向正對工作間的公園,雨飄很大,公園裏一個人都沒有。

但每次他坐在這裏取景都習慣在畫中補上陳譴的身影,有時坐在石凳上看書,有時跨着臺單車環小坡騎行。而每次他都會把名字署在不用地方,他可以是陳譴手中翻閱的讀物,也可以是陳譴身下的坐騎,今天他是只為陳譴遮擋風雨的傘。

手背被雨絲打濕,徐訣将畫筆插入顏料桶裏,搬起畫架回到室內。

牆上挂着幅年歷,徐訣在今天的日期上打了個叉,恍然覺出今年的冬天來得有點晚,去年這個時候他都準備向雪夜中遇見的過路人讨要充電寶了。

寒風瑟瑟,他懶得關門,擁着棉服陷在座椅裏給陳譴發消息:姐姐,認識一周年快樂。

陳譴很快回了:怎麽記這麽牢,不給你送點什麽是不是顯得我太無情?

徐訣一下坐直身子,捧着手機嗒嗒敲字兒:要見面嗎?

陳譴飛一張照片過來,是繁複宏偉的羅曼式建築:我在羅馬。

這是無法見面的意思,徐訣脊背洩力,軟骨般癱回椅背裏:我畫過這裏。

他從小被他爸培養了習慣,每周至少畫兩幅鋼筆速寫,他爸強點,每日一練,為了鍛煉銳利的觀察力。

速寫本就在樓上,徐訣關好門上樓,一路拍亮所有電燈,壓着枕頭趴下,摸過床頭櫃的本子找到與陳譴照片中的建築相應的一頁。

流暢的筆墨線條與眼前的實體建築相重合,陳譴驚嘆之餘還憋不住炫耀,把手機舉到陳青蓉眼底下,問:“好不好看?”

陳青蓉接過來放大縮小,說:“好看,就是有些眼熟。”

陳譴無語了:“你擡頭看看。”

兩人就坐在皇家廣場前的噴泉下休息,羅馬冬季氣候溫和,陳青蓉穿薄毛衣和半身長裙,嘴上抹孩子送的棗泥色口紅,被陽光眷顧時顯得特別溫柔。

她不擡頭看眼前的建築,依舊低頭觀察屏幕中的速寫,注意力緩緩偏移,集中在畫面左上角龍飛鳳舞的簽名上,一字一頓道:“徐、訣?”

零零碎碎的故事陳譴到獄中探望時跟陳青蓉都說過,從描述中勾勒眉眼,在日常中體現品格,從語氣中表露欣賞。

直至上次見過一面,徐訣在陳青蓉的印象裏有了具象:“是上次你帶來讓我認識的孩子?他畫的?”

陳譴并未表明兩人目前的關系,但言辭中不無默認:“是他。”

陳青蓉不是思想保守的家長,以前在會所工作過,怎麽可能不懂,但陳譴沒說,她也就不追問,把手機還給對方:“這孩子畫畫好,模樣也好,還讓不讓人活啦。”

陳譴比自己得到認可還高興,當即戳着鍵盤給徐訣回複消息:我媽說你畫畫好看。

剛發送出去,陳青蓉碰他手肘:“幫我看看哪個濾鏡合适。”

陳譴探過頭去:“你還用上濾鏡了?”

“我還會發朋友圈呢。”陳青蓉才四十出頭,七年沒碰過手機,但大部分軟件都上手很快,“就是朋友圈裏就咱倆的內容,半分鐘就刷到頭了,多沒意思。”

陳譴低頭選濾鏡,聽着挺不是滋味兒,替陳青蓉感到難受:“那把徐訣也拉進來。”

“不是說那孩子備考麽,剛加上還要費心費力走流程打招呼,想破腦子應付家長的活兒就別為難他了,以後坐下來唠唠嗑不遲。”陳青蓉抓抓長裙,“小譴,你說我回去以後找個工作怎麽樣?”

如果不是當年沒參加高考,陳青蓉大概能按自己的志向上一所喜歡的大學,她很聰明,興趣也廣泛,學什麽都不會太差,不應該像現在這樣談起找工作還要征詢兒子的同意。

一定程度上說母子倆的經歷有很多相似之處,但陳譴一直認為自己能被徐訣解救出來是人生中最幸運的事,他同樣希望陳青蓉能從禁锢思維裏走出去:“你喜歡就去做,會所的工作除外。”

“那臭男人紮堆的破地兒我還不稀罕回去呢。”陳青蓉站起來拍拍裙子,“那邊有人賣小飾品,我過去看看。”

陳譴挑好濾鏡,把手機還給她。

聊天界面彈出消息,徐訣竟然給他發來個視頻,下面附帶一句話:知道你給阿姨看我就多發點了,這裏夠不夠,不夠我這還有別的。

視頻整整兩分半鐘,陳譴饒有興致點開,一本厚厚的速寫本,徐訣掐着邊角一頁頁掀過,最底下只剩幾張白頁。

異地戀的人看什麽都覺不夠,視頻裏就露了個手,陳譴不滿足:讓我看看別的。

徐訣:這不太好吧……

陳譴:不方便嗎?

徐訣:阿姨不是在邊上嗎?

陳譴:她都誇你了,讓她看看怎麽了。

對面的沉默使對話突然中止,這間隙陳譴又點開上面的視頻看了一遍,再退出來時徐訣彈了個視頻過來。

還沒點開陳譴就被封面震懾道,着急忙慌地倒扣手機四下看看。

這時徐訣以一長串紅色感嘆號包圍着發來一句警示語:你自己看就行了,給阿姨看真的不合适!

随後恐怕他迫不及待似的,連連戳了十幾個表情包将視頻頂了上去。

心頭慌亂轉瞬即逝,但陳譴打字的指頭還有點不聽使喚:我意思是想看看你的臉,你給我發擎天柱幹什麽?

徐訣:……

徐訣:你瞧瞧你上面說的,換個人都得誤會。

徐訣:靠,太丢人了,我還是撤回吧。

陳譴:不用,我留着今晚看。

好說歹說,總算哄得窘澀的人回心轉意,實際上陳譴已經手快保存好了視頻并妥帖安置在私密相冊裏。

他從浏覽器書簽複制一個網址丢過去:當作是一周年禮物吧,不許給別人透露。

徐訣:用來看片兒的嗎?我就知道你嫌我雲盤裏的質量低。

陳譴二話沒說又甩去一個密碼。

徐訣:還有密碼,不會是會員級別的吧。

等到深夜寫完作業躺床上想放松放松,徐訣滿懷期待點開那個網址,才遲鈍地發現不是那麽回事。

哪來什麽會員級片兒,陳譴給他的是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個人網頁,他曾經希冀過要踏足更多,卻不得不顧及陳譴而止步,沒想到陳譴會在這麽個平平無奇的日子把鑰匙交到他手上。

這之後見不到陳譴的日子,徐訣總會登錄這個網頁浏覽,有時是在宿舍的被窩裏,有時是在家裏的陽臺上。

一夜讀不完陳譴七年來記錄的東西,而他如獲至寶,一詞一句都舍不得浪費。

今年聖誕恰好在周六,中午放學時邱元飛攥着兩張電影票在走廊等衛小朵,徐訣收拾好書包離開時瞥一眼:“哪類型的片兒啊?”

邱元飛嘚瑟:“那得是愛情片。”

徐訣說:“別看一半睡過去了吧。”

邱元飛砸他肩膀:“放屁,我有那麽不着調?”

徐訣想的卻是今年夏天,陳譴在影廳的一片哄笑聲中于他肩上安睡,他并不覺得陳譴不着調,再來一遍他還是願意與對方共享盛夏的爆米花香。

收發室裏有他的快遞,陳譴從國外寄來了聖誕禮物,徐訣憋不到回家,拿到包裹就立馬拆開了,盒子裏藏着個嶄新的速寫本,上面還躺了張過塑的照片,正是校運會時陳譴在球場為他拍的那張。

他将照片翻過來,後面留的祝福跟網頁上的一模一樣。

晚上跟老爸出去吃,徐訣不遮不掩将本子擺邊上,徐寄風問:“送我的?”

徐訣說:“沒,就擱着暗示暗示。”

徐寄風恍然大悟:“行了,不就想要禮物麽,放你桌面了,回去看看。”

徐訣幹脆開誠布公:“老徐,這是我對象送我的。”

徐寄風愣了會兒,撂下筷子搭上兒子的肩膀:“小徐,跟爸詳細說說。”

徐訣卻點到為止:“留點懸念,下次再說吧。”

結果回到家,他在書桌上瞧見了一枚車匙,他以為老爸放錯了,跑到書房去問,徐寄風燒包地說:“其實我給自己也買了輛新的,想想你沒有,過意不去。”

徐訣攥了攥鑰匙,剛要說什麽,徐寄風又笑看他一眼:“沒別的,就挺高興你會選擇回來住,在這裏你得到的絕對不會比你弟弟少。”

工作間牆上的年歷換了一張,沒多久就叉到了二十號,十九歲生日,徐訣收到陳譴寄來的禮物,是一根外殼顏色特別的鋼筆,筆帽至筆管中部由深藍漸變至淺藍,随後糅雜淺橘色,到筆管末端漸變成金紅。

陳譴的電話從大洋彼岸打來,問:“你知不知道它有什麽意義?”

徐訣躺在床上,将外殼锃亮的鋼筆舉在燈光下打量:“像日出日落。”

陳譴的笑聲鑽進他耳蝸:“你不覺得像大寒和大暑的交融嗎?”

徐訣騰地翻個身坐起,拇指和食指夾着筆帽捋到筆末端。

筆管攥出了溫度,徐訣說:“姐姐,我也很迫切和你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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