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右手定則(已修改)

酷暑撲起了黑板上的粉筆末,徐訣轉着紅筆,對照老師預留的答案檢查自己有否出錯。

打完最後一個勾,徐訣将筆帽一蓋,怎麽還不下課。

邱元飛比他更閑,抖着腿在舊答題卡上塗抹像素畫,徐訣引頸旁觀,是機器貓他妹。

“第48題塗岔了,得往左挪個空。”徐訣說。

邱元飛依他說的給改掉:“等下打兩把球再去吃飯?周日還時時窩教室真是閑出屁來了。”

徐訣沒空:“你找老羅吧。”

“老羅不是要見女朋友麽,你瞧他現在那副翹首以盼的樣兒。”

話剛落,下課鈴敲響,椅子腿在地板扯出噪音,老羅的身影已飛奔出教室前門,驚擾得大家都朝那邊張望。

邱元飛早有預料:“我說吧。”

後門掀起的熱風呼了他一腦袋,他回頭看,只見得徐訣的座位也空了,徒留桌面滿勾的卷子在風中翹起邊角。

學校空曠得能聽清每一聲迫切的步子,踏過風雨廊、奔下臺階、跨越球場,直至跑到圍欄邊停下,徐訣氣兒未喘勻就咧起嘴笑。都說見字如面,可明信片上的只言片語又怎麽比得過真真切切瞧上一眼。

門衛這幾天看得嚴,高考期間不允許學生擅自出入,兩人只能隔着圍欄相見,徐訣平複了喘息才喊:“姐姐。”

語音會失真,屏幕上的字符無法探知眼神,此時落在耳裏的這一聲才讓陳譴找到了實感。

還像以前那樣,陳譴用虎口勾住徐訣的下颌,捋一把,将淌落的汗珠子抹掉:“跑這麽急,我要是遲到了你是不是得失望?”

“那我就一直等。”徐訣抓住陳譴的手不讓抽回,拽着自己的衣角幫他擦幹。

由冬末至初夏,這是他們分別得最久的一次,冰冷的手機屏幕換成有溫度的指掌,徐訣捏着陳譴的手心沒舍得松開:“你的手好熱。”

“這點兒溫度就覺得熱了?”陳譴用指頭挑開徐訣校服領口的扣子,“怎麽辦,高考完得嘗點更熱的,小狗能受得了嗎?”

他在驕陽底下笑着,眼尾也飛紅,起初徐訣以為陳譴是為這番無傷大雅的調情話而害臊,随即又想到,膽敢公然在食堂用腳掌碾他那處的人怎麽可能輕易羞臊!

那根撩撥的手指鑽進他領口畫了顆滾燙的心,徐訣握住,反應過來:“你是不是發燒了?”

陳譴沒藏得住:“昨晚剛退燒,沒什麽事。”

“我去。”徐訣攀着欄杆作勢要翻牆,陳譴忙制止他:“幹什麽?”

“我帶你上醫院。”

“我說發燒你還真信啊,換個不翹舌的字兒你是不是得把我抱去隔間弄?”陳譴在徐訣手臂上掐一把,“還吃不吃飯了?”

徐訣總算安生,挪了個陰涼的位置,接過陳譴從圍欄空隙間遞進來的飯盒揭開蓋子。

清蒸小排、糖醋帶魚、白灼西藍花,比食堂九塊一頓的營養餐色澤好上太多,徐訣挺感動:“你已經為我把廚藝練得這麽好了嗎?”

“我媽做的,”陳譴将腦門兒抵上圍欄,像以往醉酒時趴在徐訣的肩膀,“我怕我做的會害你拉肚子。”

徐訣箸尖頓住:“完了,阿姨不會嫌我麻煩精吧。”

陳青蓉還樂得沒機會向別人施展廚藝呢,但陳譴不說:“我哪知道,得空見了面你自己問她。”

飯盒刮幹掃淨了,陳譴給徐訣遞一盒無籽葡萄:“我也不是半點活兒沒幹,葡萄是我洗的。”

午休時間充裕,徐訣坐在圍欄下的石臺上拈一顆吃一顆,有意拖延見面時間:“你吃不?”

陳譴搖頭,還有別的話要問:“最近複習得怎麽樣,我考你幾道題?”

徐訣頂破一片葡萄肉,說:“問吧。”

陳譴給他下套:“何盤盤是誰的?”

徐訣一愣,險些被汁水嗆了嗓子:“何盤盤是蜀道難的,姐姐是徐小狗的。”

陳譴毫不給他緩沖的時間:“passion除了激情還能翻譯成什麽?”

徐訣三年來就對這詞兒最熟悉:“強烈的愛。”

陳譴笑了:“安培力的方向用什麽判定?”

理科生要真答不出這題基本別想拿畢業證了,徐訣說:“左手定則,但我想你想瘋了的時候一般會用右手。”

陳譴從容不迫抛出最後一問:“喜歡浮點式還是振動式?”

“浮點……”徐訣跟不上思維了,“這是什麽?”

“行,我知道了。”陳譴心裏有了數,“吃完沒,飯盒給我,你該回去午休了。”

“等下啊!”徐訣鉗住陳譴探進來的手,“什麽浮點振動,這是哪個科的?”

“就說你還沒複習透徹吧?”陳譴由他抓着,“考前再翻翻書,別漏掉知識點。”

“我真沒聽過,”徐訣心急,“你給我指個方向,哪本必修的?”

“成人生物的。”陳譴笑着胡謅,“乖吧,好好考,考完了教你。”

徐訣登時噤聲,愣怔羞赧,一并在耳根扯紅。

他乖乖歸還飯盒:“八號晚上接我放學不?”

陳譴依舊不開空頭支票:“看情況。”

這回徐訣沒再拿各種不恰當理由讨要應允,長時間的分別給任性上了堂課,等不到便學會理解對方的忙碌,等到了便算作自己的意外之喜。

他掏了掏褲兜,拎出一串鑰匙遞出去:“姐姐,有空能幫我打掃一下工作間嗎,牆上的畫框可能撲塵了,裏面的畫很重要。”

從這裏走去禮賢小區才幾分鐘路程,陳譴決定不吝啬這點步子,怕八號晚自己跟不上徐訣的運動量。

好一段時間沒來,工作間的卷簾門竟然被徐訣弄了幅塗鴉,趴在陽臺的黑柴看着外面被人遞奶茶的黃柴,跟他倆的頭像別無二樣,明明毫無關聯的兩張圖片,硬是讓徐訣凹成了真正的情侶頭像。

工作間比他上次來時要擁擠許多,桌面鋪滿排線細密的草圖紙,邊上撂着一堆晾幹的水彩畫,畫中都有一個他。

牆上粘了張年歷,過去的日期全部被打上叉,其中新年那天用紅筆畫了顆心,但最後還是被黑叉覆蓋,估計是沒跟他見成面的意思。

徐訣有一周沒來了,近幾天的日期都空着,陳譴幫他劃掉,最後換用紅筆,在6月8日補了顆心。

左右沒找到徐訣口中很重要的畫,陳譴拍亮電燈上樓,目光剛觸及正對床尾的兩幅巨作,腳下就被床腳無情一絆。

陳譴摔坐在床尾,震撼于畫面的高度還原,也好奇于徐訣作畫時的滿腹熱火。

指掌在床褥扯出兩道褶痕,陳譴挪到床中間,後背挨上松軟的枕頭。

他想象徐訣如何卧在這個位置想他,緊握一柱熱火會呓語什麽,在那種狀态下喊姐姐會是哪般模樣?

相識兩年,徐訣對他的喜歡從來都是克制大于放肆,最開始陳譴總認為這個比自己小上五六歲的少年只是一時興起,沒想到那麽多個日夜過去,他還在被對方愛着。

對于往後更長的路,其實他也很期待。

兩天後,鈴聲響徹學校上空,驚得枝杈梳理羽毛的鳥雀撲棱飛走。

前去考場前邱元飛将機器貓他妹的像素畫放到衛小朵桌上,下面寫着“高考加油”。

徐訣見狀也掏出手機看看,還真收到了條兩分鐘前的新消息,陳譴說:放平心态,考得怎樣都會有獎勵。

級長在走廊上催促,跟他同試室的舍友揣着筆袋過來挎他脖子:“走了兄弟。”

徐訣關掉手機塞進書包,最後檢查一遍準考證文具是否帶齊。指頭掃過藏在筆袋裏陳譴的小一寸,他放心地拽上拉鏈,帶上對方奔赴前程。

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同學負責關門窗,盛夏的風擠進門縫,掀起黑板旁邊的最後一張倒計時,高中的學習生涯就這樣結束了。

賢中附近路段車流暢通,日光将行道樹的影子扯得斜長。

陳譴滞留在賢中緊閉的伸縮門外久久沒挪動過腳步,放在兩年前他可能會為這道刺耳鈴聲感到遺憾和恐懼,可現在因為在意的人就在裏面,他更願意邁過這條坎多陪陪對方。

不知站了多久,日光逐漸毒辣時陳譴舉步離開了,途經和徐訣初識的地點,他下了車,進藥店買了兩盒浮點式。

拎着東西回去,陳青蓉居然在家,抹着他送的棗泥色口紅瞅過來:“買了什麽?”

“藥店打折,要了兩盒創口貼。”陳譴話鋒一轉,“今天不用上班嗎?”

陳青蓉對鏡用指肚将口紅勻開:“公司停電了,我閑得慌,約了你午安姐喝兩杯,今晚你自個兒搞定。”

陳譴說:“那我明晚也自個兒搞定。”

陳青蓉挺稀奇:“前幾天發着高燒說胡話不還念叨那小孩兒嗎,人家高考完你就不想了?”

陳譴勾着嘴笑:“光想想多沒意思,肯定得見個面。”

陳青蓉也是年輕過的,能有什麽不懂:“光見個面多沒意思,不看場電影?”

陳譴不語,慢騰騰踱到沙發邊坐下。

總算抹完口紅,陳青蓉又問:“明晚大概幾點回家,給你留門。”

塑料袋被陳譴撓得滋啦響:“不用留。”

忽地,陳青蓉轉過臉來。

半晌後,她笑笑:“剛買的東西別忘了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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