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沉入長夜(已修改)
雲峽市的夏天是密不透風的熱,仿佛多穿一件都會成為累贅。
出門前陳譴洗了個澡,為免像以往多次箭在弦上卻由于他的考慮不周而只得叫停,這次他特地提前沖淨擴開,穿上一件徐訣最喜歡的黑丁,對着穿衣鏡反手在後腰打上端正的蝴蝶結。
前年聖誕收到的香水還剩小半瓶,自打從麋鹿辭職後陳譴就擺在床頭沒怎麽用,陳青蓉試過香,說妩媚的小白花才用這個。
陳譴喜歡它的後調,他在鎖骨噴一下,手腕蹭上味兒抹向耳根,尾椎往下也噴一點。
衣櫃叫他翻得歷亂無章,陳譴尋到底了才拽出那件黑吊帶背心,又單薄又普通的一件打底衣裳,搞不懂怎麽就讓徐訣專門揮了兩幅水彩挂在牆上。
外面裹件黑襯和長褲,陳譴看着時間差不多,拎上包換鞋出門。
才四點半剛過,賢中門口就擠滿了家長,坐石階上搖廣告扇的,站樹下抱肘閑聊的,扒住伸縮門張望的,陳譴想了想,如果當年沒發生變故,不知陳青蓉會以哪種姿态等待他走出考場。
他挪了個偏陰涼的位置,旁邊戳着個打電話的男人,他覺得對方側臉眼熟,沒忍住瞅了兩眼。
男人聊完電話挂線,轉臉瞧見他,自來熟地搭話:“你是來接家裏的弟弟妹妹吧?”
對方正臉給陳譴的熟悉感更重,他思忖着大概是以前陪過的哪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客:“是對象。”
聞言,對方竟沒像一般家長那樣長篇大論早戀的弊端,只爽朗地笑道:“不捧個花,端杯奶茶什麽的?姑娘家家的都愛那個。”
陳譴心尖兒癢,反正是萍水相逢,說點實話也沒什麽:“不是姑娘家家。”
“哦,那是……”男人頓了頓,壓低了聲兒,“也是男孩子?”
陳譴揪着綴在尖領上的白珠子把玩:“嗯。”
“正常現象,能理解。”男人說,“我以前還給國外一對同性戀人設計過婚房來着。”
陳譴來了興致:“你是做建築還是室內?”
“建築的,”男人夾着公文包想掏名片了,“你也是同行?”
陳譴擺手:“我男朋友未來準備走這行。”
男人問:“這麽巧,他幾班啊?”
陳譴的回答淹沒在穿刺耳膜的鈴聲中,伸縮門準點開啓,校門口聚集的人群沸騰起來。
沒聽到他的回答,男人離開陰涼地闊步上前,陳譴在樹下沒動,反正徐訣長得高,他不用費心尋找。
不多時,男人也折身鑽回了樹蔭裏,說:“算了,把開闊地兒留給別人吧,反正我長得高,我兒子一出來就能瞧見。”
兩人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之外顯得格不相入,期間男人又接了個工作上的電話,陳譴快要将尖領的珠子揪斷線,遠遠地,終于見着校道上一個抱着書箱的高個兒,前擁後擠皆是藍白校服的同齡人,他在當中分外鶴立雞群。
還未招手,徐訣就瞧見他了,先是瞪眼愣了一下,随後風風火火地奔過來,跑動時額發顫着,箱子裏的書也颠着。
還差四五步到跟前了,徐訣站定,“靠”了一聲:“你倆怎麽湊一塊兒去了?”
那邊鬧鬧哄哄,他們這一隅卻安靜,陳譴難得無措,回想自己說了什麽,他說他要來接對象?
徐寄風也錯愕,他這人開明慣了,剛才說什麽來着,說正常現象,能理解?
半晌無聲,徐訣捧箱子的手都酸了,撺掇徐寄風道:“見都見了,不請個飯啊?”
直到坐進徐寄風的車裏,陳譴還處于意料之外。
車廂閉合,涼絲絲的風拂在皮膚表層,陳譴夾着根勒緊的細帶,裏頭還抹了癢藥,坐得頗不自在。
身旁的人歪向他,貼着他耳畔,用氣音淺淺地喊一句“姐姐”。
徐寄風在前面開車,路上擁堵,他觀察完前方的路況就瞧後方的人況:“你怎麽都不跟我說?”
徐訣好生冤枉:“我上回不是給你留了懸念麽?”
“我還是更喜歡聽明白話。”
“你教我做人做事要多思考。”
“你老爸天天在公司思考得腦子起火了回家還要飽受摧殘啊?能不能讓我的思維歇歇息。”
徐訣備考這段日子握筆握得長繭子的手指爬上陳譴的手,然後相貼着掌心扣住,當着後視鏡中徐寄風的面:“那同不同意?”
車流時急時緩,徐寄風點着油門不上不下:“路是你自己的,我說不同意你就聽我的?”
徐訣握緊陳譴的手:“那不能夠!”
“不就是。”徐寄風無奈道,“我一個婚姻失敗者難道還來給你指點迷津啊?”
徐訣安慰道:“沒關系,你是養兒成功者。”
徐寄風說:“臭德行,我真不想瞧你。”
“那你還看!”
“前面都到食街了,我問問你們想吃什麽不行?”
最後挑了個粵菜館坐下,不過徐寄風忙,席間來電不斷,話沒聊上幾句,菜也沒吃上幾口,到前臺結了賬就走了。
徐訣猛灌兩口冷水,說:“我竟然就這麽出櫃了。”
陳譴淨挑着清淡的菜吃,每盤都只吃一點:“輕不輕松?”
冷水壓下過快的心跳,徐訣道:“一開始瞅見你們站一塊兒我心都吊起來了。”
陳譴順着話頭問:“跟考試相比呢?”
“哪有可比性。”徐訣說。
吃了八分飽,陳譴擱下筷子,說:“那估摸着考得還不錯。”
徐訣謹記着昨天進考場前收到的消息:“我這不是等着你給的獎勵麽。”
他向陳譴投以隐晦不明的眼神,從去年校運會就開始數日子,只為陳譴那句“我們做吧”。
盡管陳譴說無論考得好差都有獎勵,可他還是願意發揮得比自己預想的更好,他希望擁有陳譴的時候,他是投入與享受,而不是發洩和不悅。
飯後兩人去看了場電影,這次徐訣不用再偷偷摸摸蹭陳譴的手背,他大大方方地牽着,鑽進陳譴右手的每一道指縫,心思全然不在熒幕上。
直把手心蹭出了薄汗,陳譴将懷裏的爆米花桶放到徐訣腿上,輕聲道:“你先抱着。”
最後一排的角落位,由一桶奶香味的爆米花做掩護,陳譴掀起徐訣的衣擺,挑開褲頭鑽進去。
徐訣整個人都坐直了,繃着大腿肌肉沒敢動彈,黑暗中看着陳譴的臉:“這裏不好。”
“不喜歡嗎?”熒幕變幻的光色投在陳譴的眼睛裏,白光時明媚,暗光時暧昧,“這部電影評分很高,認真看,別分心。”
是部玄幻片,片子的主角是一位木雕師,他無意收獲一段如孩童手臂粗圓的昂貴木材,經打磨抛光後只覺觸手生溫。
木雕師對這寶貝愛不釋手,時時握着只怕被外人看了去,而這木材也頗具靈性,它會認主人,與木雕師獨處時便會滲水兒,為木雕師供足了木蠟油。
電影到高潮處,周圍的人發出聲聲驚嘆,徐訣卻按住陳譴的手,難受道:“我不想看了。”
陳譴抽回手,按着扶手傾過身去,伏在徐訣耳邊含着笑小聲問:“我在附近的酒店訂了房,小狗想不想跟姐姐走?”
備受好評的電影,兩人只看了一半便離場,徐訣被陳譴牽着手帶出影院。
夏天的熱潮黏上皮膚就無法甩開,每個季節都有它的讨厭之處,徐訣不喜深冬的雨,也厭惡炎夏的熱,可後來他發現有陳譴在,他就能愛上有他的季節。
就像曾經,他被雨水澆淋得一身狼狽時被陳譴收留,他的喜歡冒了芽。
就像此刻,陳譴在滿街探尋的目光中牽他的手,他故意落後半尺看陳譴單薄卻肆意的背影,已經預想了往後的每個夏天。
他們消融了彼此的痛苦,大概往後都不會太差。
酒店走廊的地毯吞食了兩人的腳步聲,一進門,陳譴急切地把徐訣按到門板上,鎖舌咔噠輕響,陳譴的手從門把手離開,攀上了徐訣的肩膀。
他仰頭吻上去,唇舌相碰間牽出濕黏的水聲,尖領的白珍珠硌着徐訣的胸膛,不知誰比誰堅硬。
“姐姐……”徐訣垂眼低聲道。
“笨小狗。”陳譴松開他,“校服還穿得這麽整齊呢,這是最後一次穿了吧?”
“你喜歡的話我就留着,”徐訣看着他,“小狗會成長,但只要你想,十八歲的徐訣就永遠不會消失。”
“我的校服也沒扔,以後給你還原高中時代的陳譴。”陳譴笑着捏捏徐訣的耳朵,“乖,去洗澡。”
浴室的門輕輕碰上,陳譴蹬掉鞋襪,任由它們東一只西一只躺在地上。
褪下的襯衫挂在床頭柱,礙事的長褲扔到床尾凳,只剩清涼的吊帶和黑丁,徐訣畫筆下的陳譴在白色床單上鮮活。
他夠過背包,從裏層掏出被塑封袋保存的灰絨球,摘掉袋子後為自己穿戴上。
水流聲停,陳譴摸過手機打開錄像模式,鏡頭剛對準浴室方向,門就開了,徐訣的身影頓時闖入屏幕當中。
“寶貝,”陳譴盯着框在屏幕中的人笑,“你臉紅什麽啊。”
徐訣哪裏知道自己臉紅,只覺得雙頰燙,喉嚨也燥。
那兩條白生生的腿在掙亂的被褥上交疊,床頭靠背接住懶洋洋的人,一根細吊帶滑下肩膀,陳譴卻無心撩起,只彎着雙狐貍眼笑着、引誘着。
未擦幹的頭發滴下水珠子墜在鼻梁,徐訣擡手抹一把鼻子底下,沒發現自己流鼻血。
原來他學壞了,也長進了。
“不過來嗎,”陳譴朝他伸出手,“還想憋着?”
畫上的人躍然眼中,比每一筆厚重的顏料都鮮明,聖人都憋不了,何況他是七情六欲飽滿的凡夫俗子。
徐訣踱到床畔,握住陳譴伸來的手。
剛坐上床,陳譴就擱下手機,撐起身子跨上來,捧起他的臉跟他對視:“笨小狗,考試也這麽遲鈍的話可怎麽辦?”
徐訣撫着陳譴的大腿:“姐姐,第一次你不應該穿這樣。”
“你不是最喜歡嗎?”陳譴低頭啄一下徐訣的唇,“畫得那麽好看,挂在床尾是想手沖的時候看着?沒把畫弄髒吧?還是弄髒了再擦幹淨?”
徐訣的手掌從大腿往後移到了別處,兜住:“今天不用再糟蹋畫了。”
陳譴捋順了徐訣濕涼的頭發:“壞小狗,你被姐姐帶壞啦。”
這句話調皮又輕佻,徐訣再忍不住,想向陳譴證明自己變得有多壞。他捕捉陳譴的唇,勾住一根細帶正欲抻緊,就被什麽東西所絆住。
他放棄細帶摸索罪魁禍首,一團絨毛蹭上指掌,他猛然中斷了這個吻,眼睛也睜大。
陳譴笑得挺歡,擰身讓他看灰絨球:“不認識它了?”
怎麽能不認識,當時徐訣瘋了似的找,最怕被陳譴撿到,誤會他心懷不軌。然而當陳譴真正穿戴上,他才後悔當初沒向鄰居游小姐再讨要幾個好寶貝。
那麽長一段時間過去,絨球的手感還是綿軟柔和,徐訣磕巴道:“你……什麽時候拿走的?”
“還記得你喝醉那晚嗎?”陳譴摘掉絨球放上床頭櫃,“那晚你做的夢是真的,東西也是那晚沒收的。”
對話中止,房間裏的一切聲音在沉寂中放大。
不必多費力,昂貴的木材就辨認出了木雕師的手。
浮點式的包裝紙被陳譴刺啦撕開,薄薄一片意外地妥帖,陳譴撫弄徐訣的後頸讓他低頭看:“成人生物第一課,這就是浮點式。”
徐訣好貪心:“下次要試試振動式。”
陳譴放任自己墜落,勾住徐訣的脖子軟聲命令:“小狗,吻我。”
在無數次同床肖想過,在十八歲生日的暗光下隐忍過,在第一次醉酒的混亂間越界過,在新年的煙花燃爆中游歷過,在夜店的隔間裏心疼過。
至此,徐訣真正地踏入陳譴的禁地。
陳譴的雙膝曾在會所的長廊上磕過傷,那時他麻木不知疼痛;此刻抵着松軟的床褥,他心甘情願。
“姐姐,”徐訣濕着一雙眼睛和他對視,“姐姐,好舒服……”
陳譴今晚才吃八分飽,哪比得上徐訣大魚大肉,主被動方瞬間置換,他被徐訣放倒在床中央,身後墊着兩只軟枕。
枕套一角讓他緊緊揪住,陳譴望着身上的人,眼前光線驟暗,徐訣發梢的水珠落到他臉上。
徐訣蹭掉那點濕潤,伸手點了點唇釘,他低頭親了陳譴的嘴:“姐姐,小狗要狠了。”
弄雪揉梅,他們共同沉入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