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小狗牛逼

車子被陳譴落了鎖擱在樹下,他像個平常的高中生踏入校園,沒背書包,沒捧習題冊,只被徐訣勾着手,走在被六月烈日灼燒得發燙的校道上,能嗅到油松的葉香。

離開了一批高三生的學校比以往空曠一些,其餘兩個年級也下課了,教學樓陸續有學生從樓道口湧出來朝食堂的方向跑。

“我平時也這樣趕,”徐訣說,“食堂大叔掌勺的手特穩,打飯早的一鏟下去能分到好多肉。”

盡管那些光陰對陳譴來說已經遠得像吹去不知哪片海洋的風,但這一刻穿着校服捕捉四周的瑣碎對話,他似乎感到十七歲的風只不過在地球某一處兜了個彎又回到了他身邊。

“我記得食堂有個窗口是限量提供小吃的,挺搶手。”陳譴說,“周一是骨肉相連,周二是小酥肉,忘了周幾是咖喱魚蛋,我後來吃過的魚蛋都比不過賢中食堂提供的爽口。”

“周五。”徐訣說。

陳譴自從辭去麋鹿的工作後就對周幾沒什麽具體概念:“今天周幾?”

“周五,”徐訣掏了掏褲兜,揣在裏面的飯卡原本是打算走出校門就掰了扔掉,“我卡裏好像還有幾塊錢,剛好夠買一份兒——”

“要兩份……不,三份兒!”旁邊經過一男的特嚣張,“高三的終于走了,沒人跟咱搶窗口了!”

“操,”徐訣徹底管不住嘴巴了,拽一把陳譴跑起來,“我們還非要跟他搶最後一回了!”

他說的不是“我”,是“我們”,陳譴跟着徐訣的步調奔向人潮密集的方向,就這空當還要調戲徐訣:“寶寶,我屁股卡着綁帶呢,好難受。”

“待會回宿舍解開,我幫你揉揉。”徐訣步子沒停,“要不你先去占位,我去買。”

陳譴沒松開徐訣的手,因跑動而使話語破碎成字詞,當中夾着輕淺的喘息:“不用,等下在食堂……我還用腳幫你,揉。”

打飯區人頭湧湧,推搡擠挨的藍白連成浪潮翻滾的江河,他們手背相碰站在隊伍當中,別人愁睡不夠的午休、下午的長跑體測和月尾的期末考,而他們被包圍在一水兒的未成年裏,只想着如何抓緊時間,揮霍這個彼此之間難得重合的青春。

幸運的是到他們這裏,魚蛋剛好還剩最後一碗,剛那個嚣張的小學弟在他們跟後捶胸頓足,徐訣彎身沖窗口裏的大叔笑:“麻煩把我卡裏的錢都按去吧,我們畢業了,以後用不上。”

結果多慮了,還缺五毛錢才能湊夠一碗魚蛋,大叔笑呵呵把盛滿魚蛋的塑料碗往他們跟前一推:“畢業快樂,倆小年輕!”

上次校運會坐過的位置還空着,陳譴捧着碗過去占上,徐訣一手拎兩罐小賣部淘來的果汁在他對面坐下:“青檸味兒還是蜜桃味兒?”

陳譴掌印未退的屁股貼着硬實的板凳蹭了蹭,坐得挺不舒坦:“蜜桃歸我吧,你昨晚都吃一整晚了。”

“對不起啊,戒不了口。”徐訣拉開易拉罐插上吸管給陳譴推過去。

陳譴想起以前火鍋店那回徐訣也是這樣先插好吸管再把飲料遞給他,他以為這跟徐訣自小接受的家庭教育有關,可當舊事重提,徐訣否認道:“哪能啊,我只給你開過易拉罐。”

陳譴問:“別是那會兒就喜歡我了吧,純情小狗還挺會搞暗戀。”

徐訣猛吸一口青檸味兒的果汁,語氣都透着清爽:“暗戀怎麽了,暗戀是允許你踩疼我的影子,是敢牽着你在雨裏奔跑,是甘願把傘往你那邊傾更多,暗戀牛逼!”

聲兒太大了,惹得陳譴在桌下用腳掌踩他:“好好,小狗牛逼。”

人家十六七的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頓飯都不一定管飽,他倆就守着小碗咖喱魚蛋能吃上地老天荒,陳譴捏着吸管往徐訣的青檸果汁裏探:“寶寶,我突然又想嘗青檸味兒了。”

徐訣把易拉罐挪到桌子中間:“那等下也讓我嘗蜜桃味兒的。”

“嘗吧,”陳譴感覺腳心被熱鐵烙着似的,“回宿舍好好嘗嘗。”

塑料碗空了,兩人分完一罐青檸果汁,又同步抽出吸管插另一只易拉罐裏喝光蜜桃果汁。

直等到食堂由滿至空,別人要洗餐盤子,徐訣只管把塑料碗和兩只捏癟的空易拉罐抛進垃圾箱,躲着人多的地方将陳譴往宿舍樓道口裏推。

高三那層全空了,徐訣的床靠裏,還留着張懶得收走的蚊帳,和一只當時因編織袋滿了塞不下所以索性丢棄在這的枕頭。

過往的整個學年,徐訣總是埋在這只枕頭上想陳譴,睡前一遍遍翻看陳譴在網頁上的日記,入夢後反複經歷住在六巷時的點滴,而現在陳譴雙膝抵在枕頭上,校褲褪到大腿一半跪着被他弄。

透薄的蚊帳搖曳,宿管在樓下那層吼違反紀律亂串宿舍的學生,吱呀的床架像是在附和。

徐訣裹住陳譴撐在護欄上的手,枕着他的肩膀輕聲道:“樓下大門這會兒禁止出入,我們被鎖住了。”

陳譴塌着腰,還費勁兒扭過臉來親他嘴角:“沒事兒,先睡一覺。”

徐訣輕輕撫摸陳譴的紋身,指尖從那處一路往下陷進溝壑:“姐姐,想不想空擋?”

沒等陳譴回答,他自作主張替對方做了選擇,拽下丁褲揉成團塞自己褲兜:“使用時限到,該還我了。”

每年盛夏好像都是這般,鳥兒在這個時間段叫得最歡,風吹得不算柔和也不會太猛,外面走廊上沒關嚴的門被掀得砰砰啪啪。

別人的午休是做着放假的美夢,而他們在真實地尋歡作樂,等一切歸靜,徐訣将枕頭翻過來,摟着陳譴躺倒在沒墊任何東西的床板上。

陳譴枕着徐訣的胳膊跟他接吻,感謝這個夏天為他送來他的十七歲,連吻都是青檸和蜜桃交錯的酸甜味。

“周五下午第一節 是什麽課?”陳譴問,明明沒有宿管巡樓,他卻把音調壓得像是違背校規在偷歡。

也确實是在偷歡。

徐訣回憶了下課程表,同樣小聲道:“物理課。”

陳譴最煩物理課,迄今為止聽得最認真的估計是徐訣為他講過的兩道難題:“不上行不行?”

徐訣問:“你逃過課沒有?”

陳譴搖搖頭,發絲兒随動作蹭着徐訣的手臂,恍然間徐訣感覺眼前的陳譴脫離了平日勾撩人的模樣,變得有些可愛。

他也猜得出陳譴沒逃過課,校卡上的照片看起來那麽溫順,雖然藏在那個無害的笑容後面的是一個會飙摩托的少年,但他就是覺得陳譴以前做不出逃課這種事兒。

徐訣說:“我帶你逃。”

陳譴笑了一聲:“你鄭重得不像在說逃課,像在說私奔。”

徐訣的聲音堅定得與晃動的蚊帳形成對比:“那就私奔。”

沒幾秒又打回原形:“操啊,這麽說好像對不起心胸開闊的我爸和你媽。”

在只有他們兩人的寂靜樓層裏,陳譴環上徐訣的腰身,說:“那不私奔了,逃個課吧。”

看來堅硬得硌骨頭的床板也不影響做美夢,陳譴夢到自己真的回到了十七歲的夏天,黑板上方的挂鐘指針很正常地順時針轉動,教室後方的衛生角掃帚簸箕都排得很整齊,因為眼保健操時間會有學生會的人來檢查。

講臺上站着讓他一看就犯困的物理老師,現在想想他物理學不好大約是因為老師腦門兒那撮打旋的頭發。

老師在講那兩道難題,他心道還沒徐訣講得好呢,手肘就被同桌碰了碰,有個熟悉的嗓音在耳邊喊:“陳譴。”

其實他很喜歡聽徐訣叫他全名,二三聲連讀時有種婉轉的溫柔,那個譴字在微張的唇齒間勾一下,顯得很深情。

同桌的聲音和把他拖拽出夢境的聲音虛幻重疊,最後變得聲聲明晰,徐訣在貫穿整座宿舍樓的起床鈴尾音中把他搖醒,說:“陳譴,上課要遲到了。”

這一瞬的現實和沒完全抽離的夢境格外有融合感,陳譴黏着嗓子問:“不是逃課嗎?”

徐訣撥開蚊帳彎身拾起陳譴的一只高幫板鞋給他套上,抻了抻鞋舌系好鞋帶:“我有東西落教室了,先趕在上課前把它取出來。”

他們随人流走出宿舍樓,大家都撐着張困倦的臉匆匆忙忙趕課,沒人發現他們的身份,也沒人知道他們在密謀着逃課。

五分鐘後陳譴才知道徐訣落在教室的是一只籃球。

別人的體育課在蒸發着熱氣的操場上體測,他們所謂的物理課在空蕩蕩的球場上投籃,像陳譴為徐訣拍下的照片那樣,徐訣揚臂躍起,來了個标準的後仰跳投,将球撿回來後問陳譴:“你要不要來一個?”

陳譴接過球,他的手在掌鏡頭時操縱自如,捧着顆沒有複雜按鍵的球體卻不知該如何掌握:“我不會。”

眼前一晃,徐訣倏然蹲下,陳譴還沒問幹嘛,就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托起膝彎,他穩穩當當坐在徐訣的手臂上,一只手勾住對方的脖子,另一只手掂着籃球,籃筐一下子觸手可及。

“投吧。”徐訣仰頭看着他。

陳譴舉高了籃球,碰到了籃筐。

“快快快,”徐訣說,“我看見教導主任了。”

球體輕松地落入籃筐,“咚”一聲砸在地上,徐訣顧不上接二連三彈跳滾遠的球,拉起陳譴的手就往校道上跑,踏過搖漾的金色陽光,如同踩碎當年厚實的雪,在不明所以的門衛急切的叫喊下跑出很遠,遠得能徹底抛下陳譴曾經支離破碎不堪回首的十七歲。

然後才想起車子還在校門樹蔭下擱着,兩人四目相對後都笑了起來。

陳譴用戴着紅手繩的手牽徐訣戴黑手繩的手:“寶寶,我喜歡你。”

徐訣抹一把鬓角的汗:“過分了啊,上次還說愛我來着,這就降層次了?”

“因為現在才十七歲,”陳譴笑意未減,“十七歲的陳譴暗戀并表白成功,擁有了人生的第一只小狗,他名字叫徐訣,訣竅的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