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七日後清晨,花開便賴在床上裝病,有經驗的嬷嬷上來摸了把臉,大聲道:“姑娘還是起了吧,嬷嬷我見的多了,真病假病倒能看不清楚!遑論就是真的病了,擡也得擡去讓主子們驗明了!”
花開于是乖乖的爬起來,乖乖的任梳好了頭,換好了那身月白折梅的衣,銅鏡裏一看倒是自己挺喜歡的模樣,不過那白色卻是太素了些,一落到朱紅翠拱中便顯的不入流,便仿佛正辦着喜事,陡然一孝衣的人忽然闖了進來,無端的就是一晦氣,花開這般一想,不由得嗤嗤笑了出來。
臨到出門,那大聲訓誡的嬷嬷也是緩了一步,回身道:“姑娘莫急,橫豎也只是走過場而已!”
花開一時又噤住,只覺這紫禁城處處透着玄妙,是一刻也不能呆了。竟有一時想到,雖則大西北的那個騎将或許面目猙獰些,脾氣不好些,到底要比這殿宇陰森森,人心也是陰深深的皇城要明白些,死了也不致死的太糊塗。
幸好,這一日一路經過康熙後宮嫔妃無數雙透着各樣心思的眼睛,花開是第一輪便被退了下來,仍是送回了原來的住處。這一回來連太監嬷嬷的臉色都變了,直到黃昏時餓的頭也昏昏,才看見有人送了午膳來。
晚些的時候,這住着秀女的大院子就空了一層,離開的都是飛了高枝的,這一夜,花開聽着四周房間裏此起彼伏的嘤嘤哭泣聲,再加上夜間雨點嘀噠敲檐作了凄涼應和,也着實惆悵了一回。
這剩下的一批極少數也是有幸被指給皇子,皇孫的,所以總算還抱了一絲希望,但對于花開來說,既然那一處閘門已然關阖,前程将會如何,可謂是命中早定,也再不願自己多花心思去想。
果然到了第二日又是傍晚時分,紫禁城南書房上的那輪殘陽就像抹了血一樣的映入花開慢吞吞走着的眼中,她前面卻是康熙身邊貴極一時的大太監總管李德全當先引路,并一時催促道:“姑娘還是走快些!”
一旦走上乾清宮的廊子,花開的眼簾愈發的沉重起來,腳下的步子卻一步都不敢落下,眼看着七拐八拐的來到了南書房前,一抹紫色正從南書房中出來。
花開一經眼看到,眼淚徒然再禁不住,雨點般簌簌落下。
信步出來的四阿哥胤禛一看這情景,腳下也是停了,片刻卻道:“十三弟深得皇阿瑪喜歡,也是你的福氣!”
花開迷糊了一雙眼睛,只覺得眼前的人雖則從未走近過,此刻卻是越離越遠,這輩子怕都沒有再企及的可能,嘴上已道:“四阿哥,那日花開說過的話,今日還想再問四阿哥一次,四阿哥是要還是不要我?”
此言一出,李德全吓的直上前就要捂住花開的嘴
巴,胤禛也是滿臉肅重,卻沒有再說話,徑自看也未看花開一眼,從她身旁大步離開了。
花開看着那個并不顯高大卻從來沉穩的背影就此決絕的離開,眼淚突然就沒了,啞着喉嚨喊出:“胤禛!”
四阿哥的身影停了停,卻仍是毫不遲疑的走遠了,消失在紫禁城陰影重重的檐廊下。
李德全這廂走過來:“我的小祖奶奶,你這是反了天了,要是讓皇上知道了可哪還有命在!”忙着命旁邊的宮女打了水替花開洗淨了臉,拾掇幹淨了才領進了南書房。
南書房裏,李德全一進去便跪在地上告罪,花開跟着跪在地上,眼底恍惚瞅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卻是自己的阿瑪,再一瞅,瞅到另一個依稀有些眼熟的人。
她目光低處徘徊,耳邊已有一個雄武的聲音哈哈笑道:“馬爾汗,你養的女兒果然性子烈了些!”
李德全于是知道方才外間的話怕是一個字不差的全都落進了康熙的耳中。
馬爾汗将軍這頭一邊抹着額頭的汗,一臉陪笑,低腰回道:“皇上恕罪,這丫頭自小被我寵壞了,又沒得親生額娘好好教養,還請皇上寬恕她冒犯了聖駕!”
“她不曾冒犯了朕,倒是考驗了朕的兒子,有誰會信馬爾汗家的一個小小丫頭敢當着朕的面如此質問大清國的皇子!”康熙拂須站起,走出禦案後,又道:“四阿哥一向持重穩實,倒不失為一個好的歸宿,小丫頭,你且擡起頭來!”
花開跪在地上,耳邊只當嗡嗡的響,聽得讓她擡起頭,她便擡起頭來,入目看到另一張和父親一般慈祥和潤的臉,本來立意平靜,眼眶裏委屈的淚水卻忽的又不聽話的湧了出來,一滴滴清晰打在南書房光滑如水鏡般的金磚上。
馬爾汗将軍一時急的冷汗直流,皇十三子胤祥看到這一副場景,一向爽朗的臉龐上眉頭也是一皺,目光擔憂看向康熙。
果然康熙的面色也是微沉,臉已露不悅,卻問道:“告訴朕,你為何而哭?”
花開只覺得諸般都是無望,何曾理的清楚此刻思緒,只得如實回禀:“都聽宮裏人說,皇上生的威嚴,花開不知為何一眼看到聖顏,卻仿佛看到了父親一般,只覺得委屈無比,怕是這幾日在宮中也是想念阿瑪了!”
馬爾汗将軍眼中本能一紅,見康熙面上一時緩了,這才放下一顆心來,就聽皇帝說道:“倒是一個重情的女娃娃!罷了,你且起來吧!”
花開微擡了頭謝恩,本來要看看康熙這時的神情,目光半路卻被陡然射來的另兩道目光截住,只得乖乖的低下頭,立在一旁,卻一扭頭,狠狠的瞪了十三阿哥一眼,迅即的又垂下頭去。
皇十三子胤祥面
上不做聲的苦笑了一下,也是迅即的轉過頭去。
南書房中一時安靜了些,只聽的裏面幾人的呼吸一時長短,最後還是康熙先開了口:“兆佳.花開,朕剛才聽得你在外間說的話,你可是屬意四阿哥?”
這話問出,這南書房中除康熙之外,每個人的臉色俱是一暗,各人有各人的憂戚。
花開心裏一咯噔,站出一步,仍跪了下去,只覺胸口欲裂,腦袋垂的更低,直碰到了冷冰冰的宮磚。
“你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大清國的皇帝開口道。
花開蠕了蠕唇,只覺開口仍是艱難,眼角酸澀異常,卻聽得聲音一字一字傳出的清楚:“四阿哥既然不喜歡奴才,奴才也不願成為四阿哥的負累,奴才以後再不會打擾四阿哥的!”
南書房裏于是又是一片清冷,馬爾汗将軍便籲出一口氣。
“你這丫頭嘴上雖說的平淡,這話音中倒仍是透着另一股怨氣,跟你阿瑪年輕時一個脾性!”康熙踱回龍案後,坐下:“丫頭,你既已不屬意四阿哥,朕就給你另允配一門婚事,你可同意?”
花開微阖了眼睛,早已料到此着,垂首行揖到地:“奴才謝皇上隆恩!”
“這孩子……”康熙于是又恢複朗聲,高笑道:“你又知朕做主将你許給了誰?”
花開扭臉看看父親馬爾汗,收回了目光,馬爾汗将軍面上有些複雜,一時不敢接女兒的目光。
“花開,你看朕的十三阿哥如何?”大清國皇帝忽然提高些聲音道:“你剛才也說看到朕是十分的親切,怕這冥冥中也是另一種緣分也說不定,朕便成全了你這個機緣!”
花開剎那覺得心中轟然好似倒掉了半邊,原本以為木然滋味已是苦不堪言,此刻才覺出沒頂的絕望。仰臉看看胤祥,胤祥也正看着她,一時走過來跪在她身邊:“胤祥謝皇阿瑪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