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婚的第二日清晨,皇子、福晉身着朝服,依次到皇太後、皇帝前行禮,皇子三跪九叩、福晉六肅三跪三拜,因着十三阿哥的生母敬敏皇妃已薨,花開出了皇城便央胤祥帶着她去皇妃陵上上香。

胤祥側着臉探看了她很久,微有些猶豫,考慮了很久才道:“既是這幾日得皇阿瑪恩谕免于上朝,且帶你去一番也無妨!”如此,也不再回府,吩咐了身邊小厮去牽了兩匹馬來,又道:“去告訴我四哥,我這兩日不在府內,去拜祭我皇額娘了!”

花開見狀便下了馬車,上了馬,與十三阿哥并騎往京城外馳去,這一次胤祥身邊卻未帶随從。也是後來,花開知道胤祥若不是随康熙谒陵,每年他額娘的忌日都是一人獨騎去東陵祭奠的。

因着京師人群熙攘,馬步緩緩,花開尚駕馭的了。一出了城,胤祥的馬蹄子如踩了風,不過半個時辰,花開已是氣喘籲籲,汗流浃背,只是本能的牢牢握緊了馬缰,不讓馬兒将自己甩了出去,離了一段距離遙遙跟着胤祥的馬,嘴上卻是半聲不肯吭。

起初,并未覺察出什麽,待過了西山驿道那邊,胤祥一拉馬缰停了馬步,卻見花開的馬兒撒着蹄子就從眼前狂奔了過去,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花開一回頭見自己反将十三阿哥遠遠的落在了身後,臉上更慌更亂,在馬背上的不堪便更顯露無疑。

十三阿哥見狀,拍馬上前,斜身探出揪住了馬的辔頭,花開的坐騎這才服了人,乖乖的安靜下來,馬上馬爾汗将軍的丫頭也驚魂方定。

“你既随你阿瑪在漠北待了這麽長時間,倒是不會騎馬?”胤祥一時又是奇怪,訝異道。

花開不由得低了頭,嘴上卻倔強不肯認輸:“誰說馬爾汗将軍女兒的騎術就一定好了!”想想又覺得是自己理虧了,低道:“因是阿瑪的女兒,自幼時那一次磕了頭,留了傷疤,他那些部下便只是哄着我玩罷了,便是草原上三五歲的娃娃騎馬也比我騎的好!”

十三阿哥瞅瞅花開,便低道:“傷了哪了?”

花開将左邊鬓發微撩了撩,果然有拇指長的一段傷痕隐在了發間,當時未必不兇險,因着時間長久,已淡的如一條水銀線,依稀看不清楚,用發髻遮着便更看不分清了。

這樣一低身,湊了過來,便有淡淡一股什麽香味溢出花開雪膚色的頸間,十三阿哥目中微愣,忽的已有薄怒:“你這丫頭不知好歹,這傷若是到了臉上,你這一生便是毀了,如今還不知好好珍惜自個,任性逞強,倒還去怪你阿瑪當年的那些部下!”

花開見胤祥突然的怒意,心中又是惴惴,又是奇怪,卻又聽胤祥道:“可還能騎馬?”

花開點點頭:“騎的慢些不妨事的,快了便跟不上了!”

十三阿哥仍是不快的瞅了她一眼,低道:“那便慢些走吧!”說着揚缰,這次卻是一路與花開并肩而騎,再不将她一人獨留在了身後。

饒是緊趕,慢趕,到了清東陵時已是晚間,守陵的看護以前也是見慣十三阿哥獨自來祭陵的,于是便安排他們住下,自去準備第二日祭奠的用物。

一宿無話,兩人合衣而睡,各自擁衾。

第二日,花開醒來時,屋中已然不見了十三阿哥,便梳洗了,急急的出了門。

東陵位于昌瑞山南麓,一峰搢笏,萬嶺回環,北開幛于霧靈,南列屏于燕壁。含華毓秀,來數千裏長白之源;鳳舞龍蟠,結億萬年靈區之兆。是大清入關後第一位皇帝順治爺欽定的皇陵所在,康熙也将百年後的景陵定在了這裏,毗鄰與孝莊文皇後的昭西陵。

因初時修建孝陵而将蜿蜒在昌瑞山上的一段長城拆除,替之以皇家陵園的城垣建築,故,花開在護陵人的指引下,幾乎是一眼便看到了極遠處斷了的那截城垣上,那個大清國的十三阿哥面向朝陽,茕茕而立,背影孤而桀骜。

花開便離了正道,扯起裙角,在亂石碎瓦間尋路往長城攀去,一時片刻後,仿佛離十三阿哥近了些,往上的路卻仍是看得見的遙遙。

或許是聽到了山下此刻的動靜,那段城牆上的十三阿哥回了頭,也是遙遙望着自己的嫡福晉在亂草雜荊中往自己這邊挪來,眸中雖有暗潮片時湧過,卻是不動聲色的看着花開一路艱難,終于爬了上來,氣喘籲籲的立在了自己面前。

胤祥一低頭,便看到她手上被一路荊棘刺傷,有血珠沁出,他不由得兀自望着那緋紅的一點點出神。

花開快步走近,仿佛才籲出一口氣,惱道:“便将我一個人丢在了那裏,也不知會一聲,我以為十三阿哥自己回了京城!”語聲中不無憤憤,看到胤祥額前被露水濡濕,卻又掏出自己的手絹丢了過去。

胤祥接了那帕子,低頭看着上面繪着三葉蘭,動容道:“你也喜歡蘭花?”

花開瞪眼道:“因着額娘生前喜歡,才學着繡的蘭花,醜是醜了點,好歹是我自個繡的!”

胤祥不語,走到花開身邊,将那帕子纏在了花開左手的傷處,沉聲道:“你自個不知愛惜自己,你額娘泉下有知也是不安心的!”

花開看看十三阿哥,又看看長城下的東陵,胤祥的額娘便是葬在了這裏,心裏無端的觸動,也是猛然一酸,嘴上卻道:“十三阿哥自己豈不是也是如此!”因着那帕子已污,便掖了袖角,上前将胤祥額頭的露水擦去:“早晨陰氣重,你自個糟蹋自個的身

體,敏皇妃那邊看着也是會心疼的!”

十三阿哥兀自一笑,搖頭道:“你何時也肯關心起我來了!”頓頓,又道:“母憑子貴,我額娘卻并未享過我的福。”

花開是知道敏皇妃去時,胤祥尚年幼,便如自己的額娘去時,她也不過六歲時候,因着一般心情,便望着身下的清東陵怔怔說不出話來。

雖則記憶中母親的形容早已模糊,但她額娘若是知道自己雖則嫁了人,卻免不得要一輩子寂寞,黃泉之下怕也不肯瞑目安息的。

山岚風過,昌瑞山上的霧氣襲來,花開的面目籠在冰涼中,後來上前扯了扯胤祥的袖子道:“回去吧!”

十三阿哥看這女子幹淨卻終是藏了一點心事的眼神,身形卻未動,片刻,揚了唇道:“再等一刻吧!”雙目極望東方,也不知等着什麽。

花開于是便站在他身邊一同等,又過的一時三刻,霧氣中一輪紅冕透出疊嶂之間,猛然一躍立于半空,徐徐往天穹升去,俄而這天宇間已是華光綻放,天地生輝,此前的陰霾一掃無餘。

十三阿哥,愛新覺羅.胤祥,便立在花開身前的那一片明陽中,驕傲而立,他身後,平川似毯,盡收眼底;更遠北處,重巒如湧,日照闊野,紫霧霭霭;碧影森森,一派山河壯麗。

花開望着眼前這樣的皇子,心中咯噔一聲,突地不知是什麽味道自心底慢慢的泅散了開來。

“我滿清自聖祖皇帝十三幅铠甲奪天下,一舉入關,威震四方,創下不世基業,但……如今的太子昏庸,無德無能,豈能擔當将來祖宗家業!”許是意識到什麽,十三阿哥猛的噤口,喉間仍因激動而微微搐,他猛的回頭,盯向自己的嫡福晉。

花開的胸膛也正劇烈起伏,仿佛陡然間窺見了什麽天大的秘密,一雙眼睛便躲着十三阿哥的目光。

半晌,十三阿哥卻笑道:“怕是跟你在一起,我也愈發的連話都不會講了!”過來捏了她衣袖,道:“時候不早,這就下山去吧,今日還要趕回京的!”

花開盡力收斂心神,點點頭,随着十三阿哥往長城下去。本來艱難的一段路,因着十三阿哥身姿矯健,幾個兔鹞起落便安然落在實地上,花開縮在他身邊,也是第一次仰臉,着着實實的将自己的夫君細細打量了一番。

心中卻暗暗嘆,阿瑪雖說十三阿哥是衆阿哥中心機最少的那一個,然或許也并非是看的真切,但一想到那處逼仄的所在,又覺得若是一點心機也無,又如何能在這紫禁城中活下去?!

一時心亂如麻,也不知是感慨多些,還是擔憂多些。

敬敏皇妃陵寝前,花開仍是四肅二跪二拜,禮儀不缺。

“皇額

娘已故去多年,她的忌日連皇阿瑪都未必記得,你這倒是多此一舉了!”下了長城的胤祥已與平日并無兩樣,此時看着那個跪着虔誠叩頭的馬爾汗家的姑娘,将面目半仰向天空,低道。

花開起身,觑了他一眼:“我不想欠下十三阿哥什麽,故這禮儀更是不能缺了!”

皇十三子更無奈搖頭道:“當着我皇額娘的面都如此說,你不怕她老人家地下有知,聽着傷心?”

花開瞅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章佳氏的陵寝,雙手合十舉到胸前祈禱,卻又聽胤祥道:“此時告罪已是來不及了,将你那繡的蘭花給我皇額娘燒幾副去,雖則不成章法,也算是你的一份心意,我皇額娘生前也是極喜歡蘭花的!”

花開又觑了他一眼,卻是連連點頭。

一時,十三阿哥便也跪下磕了頭,片刻帶着花開離開了東陵,仍往皇城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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