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康熙四十八年十月二十一日,聖谕宗人府,封皇三子貝勒胤祉為和碩誠親王,皇四子貝勒胤禛為和碩雍親王,皇五子貝勒胤祺為和碩恒親王,皇七子貝勒胤佑為多羅淳郡王,皇十子胤礻我為多羅敦郡王,皇九子胤禟、皇十二子胤裪、皇十四子胤禵俱為固山貝子。
八阿哥乃獲大罪身撄缧之人,留其貝勒足以。
至此,諸皇子中,凡十五歲,有分封資格的都被分封,唯有十三阿哥除外。
自十三公主薨去後,十三阿哥府中這幾月來便如一團死水,人人謹言甚微,不敢多說一字,十三阿哥每天除了上朝便推了所有事務,只在書房中待着。
聖旨傳出後,愈發連花開也擋在了門外。及至十二月,才肯去花開那坐着,也是不說話,兩人默默坐了半宿,花開一次次的為他添茶……仰頭,便只見西窗外,天幕寥落。
康熙四十八年十二月初三,花開像往日一般等着十三阿哥,管家卻急匆匆的趕到這邊,也不曾通報便闖了進來:“福晉,不好了,和碩敦恪公主薨了!”
花開手中握着的青釉茶壺便“啵”的一聲滾在地上摔個粉碎,那滾燙的茶水潑了一身一腳,她抖着嗓子問道:“你再說一遍?”
“奴才才得到消息,和碩敦恪公主早間才薨了!”
花開不覺扯了扯那一下重的仿佛再擡不起的眼皮子,眼中明明透着不信:“八月時候見過,身體尚康健,怎麽說沒有就沒有了!”
管家連連慌着搗頭:“如今爺已得了消息,剛才先騎馬走了!”
花開立時驀地擡了頭,眼神一慌,拔腿就追了出去,及至額驸多爾濟府中,卻被告知十三阿哥并未來過。
花開一時杵在額驸府裏,望着頭頂的流雲……目光突然間就那麽斷了。
一片流言紛紛中,十三阿哥胤祥是第二日清晨才出現的。
一身的酒氣,一身的邋遢,衣衫不整,目光空洞,一腳踏進多爾濟的額驸府,推開了擋在身前的悉數所有人,一個人在和碩敦恪公主的靈柩前長身跪了下去。
一時間,沒有人敢靠近那個像是醉了過去的拼命十三郎。
花開的眼中忽然就僵了,許久,撚了三柱清香,點了,仍送到十三阿哥的手裏,胤祥看了她一眼,也沒有說話,徑自執了香,跪下深深磕頭:“我來遲了,好妹妹就怪我吧!”說着對着妹妹的靈柩,染着青髯的面頰上就是苦澀一笑。
這邊,花開側過身去,不敢看他面上形容。
“花開,上了香,我們便回府去!”十三阿哥忽然扭頭,對着她說道。
四周的氣氛一時更低,衆人目光更為詭異莫測。
花開依
言上了香,磕了頭。
“多爾濟,将我妹妹好好葬了!”十三阿哥又涼涼對一旁的額驸囑咐道。
額驸多爾濟雖則納罕如身邊一周人,仍是依言點頭。
十三阿哥便一手捉了花開的手腕就往府外拖去,一腳踏上馬镫,将花開護在身前,便往自己府邸疾馳而去。
一路,花開默不作聲。
“我去了東陵!”始終冰涼的目光一動,身邊,十三阿哥這時才開口說道。
“我知道!”花開低低回道。
十三阿哥自個點點頭,不再說話,及至府門前,待要扶了花開下馬……自個兒忽然一個趔趄先從馬背上跌落了下來。
三日後,十三阿哥甫從高燒中醒轉,瞅着守在身邊的花開睜眼便笑了笑。
只這一笑,花開扭過頭去,強自将淚忍回眼眶中。“昨日四阿哥來看過你!”
“皇阿瑪呢?”胤祥抽了抽唇翼,問道。
“皇上因着公主的事,怕還不得知悉……幸好,你這時醒了,明日便是十五公主出殡!”花開握了十三阿哥的手,只覺如握了一團冰,刺骨的冷。
十三阿哥點點頭:“花開,你扶我起來!”
“再躺一會……”花開按住他肩膀,哀求道。
十三阿哥看了她一眼,并未再說話,等花開出去片刻,回來時卻見十三阿哥一個人站在窗前,獨自喝着悶酒……花開上前一把奪下他的酒杯。
“朵兒!”她的身體抑制不住的顫動,也不知是因惱怒還是難過。
“不要怪她,我要她去拿,她也不敢不去!”十三阿哥在花開背後不妨清冷開口道。
花開霍然轉身,盯着他。
十三阿哥只是瞅着她笑,信手提起身邊的酒壺,仍大口的往嗓子裏灌着烈酒……花開只得眼睜睜的看着,也再不去阻止了,看了片刻,默然轉身,往外面走去。
紫禁城上方的天空仿佛是鋪滿了鉛灰,看不到一絲陽光,就仿佛這腳下的路,再看不到任何希望。
花開是用力捂住了自己的面目,不讓那裏面的液體流出來。
許久後,肩上一暖,是灼燙的溫度。花開拗了拗身子,要将此刻停在肩上的那雙手甩開:“花開,是我不好,你莫要怪我……”高燒過後,十三阿哥的嗓音仍是喑啞。
花開捂着臉的指縫間陡然有淚線傾出。
“花開,我答應你,以後再不會如此,我定會為你們好好活着!”十三阿哥強行拉開她覆面的手,便望見那雙張的紅腫的眼睛,他眼神一時愣住,甚至有些吃痛。
“果真?”花開瞪目,仍不信他。
“果真!”十三阿哥無奈笑笑,伸指替她撫去那雙瞳
中的淚水:“我失了這世上至親的兩個妹妹,心裏固然是痛的,但我身邊尚有人因我而痛,我即便不為自己,也要想着他們!”
他緩緩垂下手去,忽道:“父皇有那麽多兒子,我額娘去的也早,所以并不能護好這兩個妹妹,若我身份尊貴些,獲得皇阿瑪的贊賞多謝,小十三和小十五不會嫁的這般不如意,是以年紀輕輕就去了。我那時只想,我需出人頭地,才可讓我身邊的人因我而榮,因我而得以安生,但我總不能算想的準……最終反害她們為我提心吊膽,丢了性命!”
這皇子開口之下,花開不覺愕然驚住,轉目,這時望住面前的這個男人,目中忽的痛意湧出,陡然上前擁住了他。
“花開,我終究是害了人!”十三阿哥卻推開她,獨自往前走去,花開一時見他雙膝走路異樣,開口道:“你若真願意她們從此安好,不再臨走還存了牽絆,就此放下吧!”
十三阿哥漠然點着頭,仍是不回頭的要往屋子走去,花開望着那樣一個孑然背影,猛的再度沖上前從背後環住他腰身,胤祥的身影略僵,站住,一動不動任由她抱着。
花開狠狠的自身後擁住這個男子,只覺內心悲涼:“胤祥,我如今既然都知道了,便不能放你獨自一個人走下去!”
十三阿哥聽了這樣一句話,也不知是悲是喜,就那麽由着她擁着自己立在風中。
“你的腿?”花開後來難過道。
“怕是那日在皇額娘的陵前跪了一夜,還未緩過來。”他安慰道。
第二日,因着康熙恩賜,将十九歲的和碩敦恪公主陪葬在了清東陵敏妃陵寝旁,十三阿哥在東陵守了七日方回到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