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這算不算是戲文中的二進宮?”她後來站在另一片雪地外的門口,睜着一雙似要殒滅的流星般幽亮的眼睛問愛新覺羅家的另一位皇子。“戲折子上講,王寶钏守寒窯等了薛平貴十八年,可那原本不是一個她值得去等的人,我始終替王寶钏不值!”
那屋子中自有另一個短短幾日間,形容憔悴的已失了人形的人,這刻在往日的那扇門邊,擡起被酒醉醺的眼睛,原是當中湖光水亮,讓這皇城根下多少女兒魂牽夢繞,如今只得餘有黯然,被無窮無盡的折磨消去原該顏色:“你說的不錯,一個負心負義之人,何勞那樣一個美好女子費盡韶華,你既已看的透徹,花開,你又何必再來!”
這個男子的臉如此決絕,眼神透着涼薄,那樣多的酒喝進這尊軀體,那手和心仍是冷的,拂袖推開馬爾汗那個女兒遞上來那杯醒酒茶,褐色的茶汁滾潑在地上,粉青的瓷杯兒碎裂的一地,落地如裂帛之聲,不過十日而已,原是物是人非,再不能複往日。
花開便俯身去撿那碎瓷片,手指頭顫抖着,竟撿了幾次也撿不起來,好不容易握住一片,不經意便割下一道血口子,濃的如胭脂一般的豔紅傾巢而出,“花開回來是想問問十三爺一聲,我究竟是犯了哪一條,爺如今要休了我?” “女子的臉是冰涼的。
十三阿哥何嘗目中沒有落進眼前一幕,目中一澀,扭轉目光看向窗外:“花開,若要休你,何愁找不出一條來!”
花開聽得眼前這曾經親密至入骨入髓的人如今這樣說出,恍然似點點頭,那手一徑握的更緊,滿手的黏紅旁逸斜出從那潔白的五根手指中忽忽流出,不時便在腳邊墜出一圈血圈來,仿佛也不知疼,“花開,你莫要做胡事!”十三阿哥終究看不下去,一片暗影不覺攏了下來,上前幾步忙扯住這女子的衣袖,眼圈一紅,“你平白無故在我面前這般,也別指望我會心軟,皇家的廢旨一發,自我大清開朝以來,還從未有見過誰可以複歸宗室的,你不若趁早死了心,早些回關柱那裏去吧!”
見花開哀哀的望了自己一眼,那一眼足可讓自己防潰了這幾日的一些東西瞬間土崩瓦解,十三皇子的面上顏色卻已更冷,“我自是那個始亂終棄的薛平貴,卻也從未要過你這個王寶钏那什麽牢子的等我十八年,早些去,你我各自安好,将來得幸路途一遇,也留個最後的笑臉迎人,莫要互憎,花開,你我一場,還是要留一個好結局的好!”
“好一個好結局,果真是好的!為何而起
,為何而終,直到這刻我才是弄明白了,十三皇子既說的如此清楚,這世間我也原非真的無路可走,好歹跟了我阿瑪去,底下還有額娘疼着我些!”馬爾汗将軍的女兒說罷,就此起身,将那破杯一擲地,乜眼凄厲笑出,“只是你十三爺想要獨善其身,休想!”
眼看她身影就要離開這養蜂夾道,另一道身影逼近,不妨喝道,“花開,你敢!”
女子的面頰上卻是更為凄厲,也是冷冷回頭,“十三阿哥盡可以看看,我究竟敢是不敢!”
馬爾汗将軍女兒的眼光這刻薄薄的,當中并沒有多少信無不信可言,那眼波裏更仿佛是死水一灘,再無半點神光,整一個人透出死去氣息,十三皇子的手便不由自主的去碰了碰那張臉。
那樣的冰冷肌膚相觸,卻如忽灼上二人的一塊滾燙炭火,花開的眼淚這一刻才真正淌了下來:“我自知我如今所做的,是應該去做的一件事,爺若是那個薄情寡義的薛平貴,這養蜂夾道便是金屋銀山,又如何能讓我兆佳.花開甘願自行再回到這裏?十三爺不知,王寶钏十八年等的,怕并非是他薛平貴,她等的,不過是她固守了十八年的那顆心罷了。我願意回來,如此賤于自身,若是阿瑪底下有知,如何不傷心,然我所為的,也不過是十三阿哥肯待我的那顆心罷了!”
那女子喃喃苦笑,雙眼一時恨的若要盲去:“粗茶淡飯,圈禁之苦,自然是苦的,然口腹之福,衾衣之暖,非是花開一生所望,願得一心人,白首不得離,花開所要,只是這些,若能給,十三爺可留我,十三爺不能給,我自會去,憑你我現今的身份關系,十三阿哥也當知再無攔下我的緣由!”
一語落,仿佛是連腳下的塵都被震的立身不穩,十三皇子仿佛被驚……半響沒有喘出半口呼吸……只得走前一步 “花開,為何仍是你贏了?……我原本是打定了那樣冷硬的心思,為了你好,絕不肯改的!”這男子喃喃開口,便如失而複得般将這眼前女子一次次擁緊,這一生仍怕會再度失去:“花開,你要聽好,我只說一次!你要的,我願給,今日我愛新覺羅胤祥于此對天發誓,若此生注定潦倒如此,願生必與你兆佳.花開在一起,死後便與你擇一處漏穴而居,總至這一生不離不棄,我可答應你!
略低頭。“花開,這一次既是我錯了……你便最後再原諒我一次!可好?”十三阿哥的喉間此刻哽咽着,吐字不清,面目上恍惚的淚跡便沾濕了花開的面龐,而某時擡起的一眼,便望見即便是殘冬未盡
,那一處牆角院落裏的白色夾竹桃已經沾了一層白花,滿滿當當的開滿一樹如葬的顏色。
康熙五十八年四月,上命撫遠大将軍胤禵駐師西寧,诏明年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