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賀容予的劍插進歐陽霖胸口, 歐陽霖瞪大眼睛,似乎還有無數的話要說,但都只能散在喉口。

賀容予幹淨利落拔劍,說着:“南州王親口承認有謀逆之意謀逆, 勾結禁軍, 行謀逆之實, 更是意圖謀害陛下,本王受先帝遺命輔佐陛下,将此逆賊誅殺。至于其黨羽,念在他們受人蒙蔽的份上,倘若有投誠者, 可從輕發落。”

他的手掌覆在昭昭眼皮上, 帶着專屬賀容予的溫度。賀容予說罷,放下手, 轉而搭在昭昭肩上,沒讓她回頭看一眼。

“今夜恐怕還有些事要處理。”賀容予說。

昭昭的後背貼着他胸口,依稀能聽見他的心跳聲似的, 她應聲:“好。”

這麽大的事,的确還有很多後續要處理,禁軍、朝中官員……都要查一查,賀容予不喜歡留後患。時辰不早, 但這些人不能放他們離開,必須在今夜排查完。在這樣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是誰也不許出宮。更何況, 昭昭若是要一個人回王府, 賀容予也不放心。

歐陽霖宮外的護衛們四處逃竄, 不知道會不會做什麽極端惡事。因此, 昭昭夜裏留宿宮中。

賀容予把她送去了梁太後宮中,劉原也在。

宮裏也亂糟糟的,難保不會出什麽岔子,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幾個人待在一處,賀容予派人保護。昭昭明白,不會給他添麻煩,安靜地跟着人過來。

劉原中了毒昏迷不醒,梁太後着人将昭昭安頓好後,親自去照顧劉原。這個美豔婦人始終愁眉緊鎖,因為太醫說,劉原的情況頗為兇險。

她只有這麽一個兒子,她不能接受失去這個兒子。

劉原躺在床上,一張臉蒼白如紙,嘴唇還發着青,就連手都變得更涼。她不知道賀容予的計劃,也不太懂政治,但隐約猜到劉原是做一個餌。

至于是主動,還是被動,梁太後不清楚。

壽康宮裏安靜着,梁太後端着藥,親自喂劉原服下。她看着兒子的面容,忽然感覺到一種恨意。

這種恨意是因為她們母子倆身不由己,能不能活着身不由己,就連能不能死去也是身不由己。這種萬事不由己的感覺并不好受。

梁太後已經在心裏趨向于是賀容予讓劉原這麽做的。對賀容予而言,劉原不過是一枚棋子,生死與他無關。

他好狠的心。盡管梁太後早就見識過賀容予的狠心,但在這一刻,還是恨起來。

她恨,恨賀容予沒有因為她而對她的兒子有一絲絲善意。

這讓梁太後心底仿佛漏了個洞,冷風呼呼刮進去,又倒出來,拉扯之間仿佛奏出二胡的凄楚之音。

梁太後走着神,沒注意到昭昭過來。

昭昭本來被安排在偏殿休息,她睡不着,想起劉原的傷勢,因此過來看看情況。廊下的宮燈兀自亮着,昭昭走到門口,矮身行禮:“昭昭見過太後娘娘。”

梁太後終于回神,捏着帕子咳嗽了聲,笑道:“你怎麽來了?該早些歇息,時辰不早了。”

昭昭跨過門檻:“臣女睡不着,又挂念着陛下的情況,便過來瞧瞧。太後娘娘,陛下如何了?”

梁太後笑容苦澀,看向床上的劉原,說:“太醫剛剛才走,說這毒毒性很烈,即便已經服了解藥,恐怕也有些損傷。今夜他是醒不了了,明日再看情況。”

昭昭看向床上的人。有解藥更說明這是一場局,這麽小的孩子……只怕日後世人評判賀容予,又要多一條罪名。

但昭昭總是偏袒賀容予的。她覺得這計劃,劉原應當是知情者,且主動配合,而非受賀容予逼迫。

但這話不能說。她抿唇,走上前來,“太後娘娘,您別擔心,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什麽事的。”

梁太後笑了笑,嗯了聲:“本宮與陛下這命還算硬,定然不會有什麽事。你既然過來了,便陪本宮說說話吧。”

“是。”

昭昭坐在梁太後身側,聽她問起一些家常閑事。

“昭昭,你可有心儀之人?”

“回太後娘娘,臣女沒有。”

“也是,你二哥如此優秀,你與他朝夕相處,自然不能将旁人看在眼裏。”

……

盡管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由各種話題起始,但最後都繞回賀容予身上。昭昭忽地睜大眼,意識到什麽,看向梁太後。

梁太後對二哥……居然有那樣的心思……

她先是驚訝,轉念又想,這也尋常。畢竟……二哥的确招人喜歡。

但在意識到這件事之後,昭昭心裏還是小小地酸了酸。

因為梁太後很美,如今美,從前更美。而她才剛剛及笄,在過去的那些年歲裏,或許二哥對梁太後……

不,應該不會。按照二哥的喜好,梁太後……

梁太後也不算聰明人,二哥不喜歡太聰明的人,這一點倒也符合。

但從日常的相處中來看,二哥從未另眼相待過梁太後,所以應當是不喜歡她的吧。

昭昭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思緒萬千,偷偷地打量起梁太後來。

在她打量梁太後的同時,梁太後也在觀察她。

梁太後看着昭昭,她就像花園裏剛開的花一樣鮮妍。前些日子南州王對昭昭出言不遜,為難于她,賀容予便沖冠一怒為紅顏……

兩個人各懷心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直到夜深,昭昭才告退。

回到偏殿之後,昭昭還在想梁太後。她覺得自己實在太小家子氣,看見賀容予身邊出現的女人,都下意識要比一比。

蕭如月是,梁太後也是。

昭昭托住下巴,撇嘴嘆氣,盡管她知道沒必要比,畢竟二哥總說,她才是最好看的。她亦是世上獨一無二的,賀容予的妹妹。

“可我不想做你妹妹了。”昭昭喃喃自語。

忽地聽見門口傳來一句:“怎麽這麽晚還不睡?”

她吓得三魂丢了七魄,這聲音不是賀容予是誰?

“二哥?”驚中帶喜。

月色隐入雲中,已然近子時。賀容予進門,輕搖了搖頭:“都什麽時辰了?賀昭昭。”

昭昭心虛,吐了吐舌頭:“方才陪太後娘娘說了會兒話,不知不覺就這麽晚了。正打算睡呢,二哥怎麽過來了?”

他沒聽見自己的話吧?這表情應該是沒聽見吧?

賀容予似乎沒有懷疑,在椅子上坐下,手搭在桌沿,道:“那邊的事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給他們便可。你膽子小,怕你被今夜的事吓到。”

昭昭道:“二哥都沒讓我看見,還好啦。”

賀容予勾唇,指節輕叩桌面:“我本想讓你留在王府,可若是你不來,難保歐陽霖會心生懷疑。你來了,又總是要受我牽連……”

他一字一句說得慢,像解釋給她聽,為何要她涉險。

“更何況,倘若留你在府裏,我總是不放心。”人只有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最安心。

昭昭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搖頭笑道:“能與二哥共進退,我很高興。”

賀容予微微笑着,說了聲好,又讓她趕緊睡。昭昭連連應下,不多時,外面的朝南進來,似乎出了事,賀容予便匆匆而去。

昭昭看着他的背影,一聲嘆息落地。

次日昭昭醒得早,去瞧了劉原。她到時,梁太後也在。昭昭一問才得知,梁太後昨夜一宿沒睡,守在這兒。她趕緊勸梁太後去歇息,“臣女替太後娘娘守着陛下,待陛下醒了,便差人告知娘娘。”

梁太後到底年紀大了,熬了一宿也有些頭昏眼花,便答應了。

劉原睜開眼時,只覺得嗓子處火辣辣地疼,渾身上下都沒什麽力氣。他費力地偏過頭,想說自己口渴。

他眼皮沉沉,視線模糊,只看見有個人走近,将自己扶起來,動作溫柔。清涼的茶水沿着唇舌潤過,喚醒他的意識,劉原的視線也漸漸明了,看清這人是賀昭昭。

“小姑姑。”他低聲開口,忍不住咳嗽起來。

伺候的宮女過來接受,昭昭退到一側,安撫他情緒:“陛下別着急,已經沒事了。”

又道:“快去告知太後娘娘,說陛下醒了。”

太醫們和梁太後一起過來,檢查過後,道他已經沒什麽大礙,只需要靜養些時日就好。

梁太後松了口氣,拉着昭昭的手幾欲落淚。昭昭安撫母子倆,在梁太後宮中待到辰時,賀容予過來。

昨夜的上京風雲翻湧,動靜不小。好在一夜時間,賀容予已經将一切處理得大差不差,只剩下一些小事。他過來接昭昭回去,順便看望劉原。

劉原見到賀容予時有些興奮,問:“王叔,孤沒給王叔拖後腿吧?”

賀容予誇他:“陛下做得很好。”

劉原聽見這話,欣喜地笑了。

回去的馬車上,賀容予看起來頗為疲憊,他一夜沒睡,下巴上都冒出胡茬,這樣的賀容予有些特別。昭昭看着,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摸起來的感覺……嗯……怎麽說……

昭昭正愣神,便被賀容予一把抓住。

“做什麽?”

昭昭實話實說:“二哥,你長胡茬了,看起來……有些好笑。”

賀容予輕呵了聲:“小壞蛋,揶揄二哥?”

昭昭吐舌頭:“哪有,我只是覺得二哥這樣看上去和平日裏不大一樣。”

說完,馬車穩穩停住,已到中州王府門前。這回輪到昭昭催促賀容予去睡覺,她一路跟在賀容予身後,直到給他蓋上被子,才關門離去。

老夫人去後沒幾日,那位蕭如月也請辭離去。如今王府裏只有他們倆,常叔時不時念叨說冷清。

昭昭不覺得冷清,有賀容予的地方不會冷清。

常叔聽她這麽說,只覺得她年紀太小,又太過依賴賀容予。常叔說起賀家其他幾房人丁興旺之類的話,昭昭知道他話外的意思,沒有搭腔。常叔經過先前的事,覺得賀容予太過冷情,靠他讓這王府裏熱鬧是不可能,轉而打趣昭昭,要她日後招個夫婿上門。

“再生幾個孩子,那樣府裏也能熱鬧咯。”

昭昭只是笑,推脫說自己年紀還小。

賀容予一覺睡到午後,昭昭過來找他一起用午食。她早早命廚房準備着,丫鬟們布菜的功夫,昭昭在一旁等着。常叔過來,又說起這事兒。

“三小姐心靈手巧哦,日後姑爺進了門,三小姐定然也能把姑爺照顧妥帖。”

“常叔,你又開玩笑了。”昭昭佯裝不悅,故意觀察賀容予反應。

賀容予沐浴之後換了身米色的錦袍,倚在門框搖頭:“招婿?”

“她若是嫁人,自然嫁出去才好。”

昭昭低下頭,從佯裝不悅變成真的不開心,重重心事裝滿心口,沉甸甸地壓着人的情緒。

賀容予又道:“至于照顧妥帖,恐怕是旁人把她照顧妥帖。”

常叔失笑,替昭昭不平:“王爺別這麽說三小姐。”

賀容予看了眼人,她低着頭,顯然不大高興。

他垂下眼,藏起情緒,轉身進門。

常叔說的招夫婿不可行,倘若她要成婚,最好的方式便是随男方去。嫁了人,便是人家的人,離了中州王府,多少能和他撇清關系。

賀容予對自己的處境有清晰的認知,凡是做權臣的,不論忠奸,大多沒有好下場。他如今能只手遮天,可日後如何,誰也說不準。

賀容予對自己有自信,但不會自負到以為自己選了一條這樣的路還能全身而退。

後人如何評說他不在乎,有沒有好下場他也不在乎。左右想做的都已經做過,不留遺憾。但倘若牽連昭昭,他不想。

賀容予忽然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她從一個小丫頭長成大姑娘這麽快,甚至都沒給他太多時間考慮該怎麽安排她。

因為那兩句話,昭昭吃飯的時候也情緒不高,慢慢咀嚼着,偶爾看一眼賀容予。

如果賀容予要她出嫁,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答應?可如果不答應又能如何呢?明說?

……

賀容予将她小動作盡收眼底,失笑:“生氣了?”

昭昭搖頭,悶悶說沒。

賀容予給她夾菜,是她喜歡吃的豆皮。因為幼時的經歷,昭昭不大愛吃葷菜,更喜素菜。

他說:“我們昭昭可會照顧人了。”

昭昭勉強笑了笑,低頭吃菜,過了會兒,甕聲甕氣開口:“二哥,倘若我不想嫁人,能不能一輩子不嫁人?”

賀容予的視線落在她頭頂,這種感覺太過焦灼,昭昭沒等他回答,自顧自找臺階下:“我就是随便說一說,哈哈哈哈。”

笑得自己心裏發酸。

昭昭的問題,賀容予不是不想答,事實上,賀容予沒有答案。

他習慣思考一些簡單問題的弦外之音,而這一問的弦外之音應當是——他們倆。

作者有話說:

大概還有三四章就能到文案叭(應該也許可能大概)

今天這麽長,我算二合一沒什麽問題吧?(狗頭)

【想了想,還是解釋一下,二哥也不是不主動不負責不拒絕,因為他從小沒得到過愛,所以在這上面是不清楚不開竅的。他還在慢慢地意識到自己的感情,以及,如果昭昭跟他有什麽,需要承受很多罵名的。他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但是會考慮昭昭。

而且昭昭如果跟着他,以後如果他出什麽事,昭昭也會被波及。大概是這樣。他說的話,意思是如果她要嫁,肯定得嫁出去,嫁出去了,以後他要是出什麽事,昭昭就能被摘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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