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5章

二哥, 展信佳。

府中一切都好,妹昭昭亦好。近來入秋,同仁慧去添置新衣……除去新衣外,還添置了幾樣新首飾, 其中一樣甚得我心, 可惜兄長不在, 不能得見。

……

常叔前些日子頭痛,我叫他去找大夫,他又不肯,還是我逼着他去找大夫這才肯看。大夫說,常叔是年紀大了, 受了涼, 要他多注意休息。

……

兄長看到此信時想來已經十一月中,距離兄長生辰漸近。我送的禮物兄長沒打開吧?可不許偷看, 一定要生辰那日才能打開,不然驚喜感都沒了。

不過以兄長的聰明才智,大抵已經猜到我送的什麽。唉, 即便兄長猜到,也要裝作很驚喜哦。

原本想着今歲兄長生辰,好好操持一番,沒成想……唉, 罷了。明年再說吧。

……

聽聞南州的女子與中州不同,更為美麗動人,不知傳聞是否為真?

……

盼回信。妹昭昭。

這是昭昭寄來的第一封信, 信使送至賀容予手中, 距離寄出已經過去半月有餘。這封信長達三頁紙, 她沒說什麽大事, 只有一些尋常小事,吃飯穿衣睡覺,字裏行間背後盡是人間煙火。賀容予認真看完,不由失笑。

營帳外的歡聲笑語一波高過一波,影子映在營帳上,賀容予望着那影子片刻,提筆給昭昭回信。

比起昭昭的來信,他的回信太過簡潔,只有寥寥幾行話語。言信他已收到,讓昭昭好好照顧自己,除此之外,便再沒了。

這一夜,中州軍的營帳之中,歡聲笑語至月隐星藏時才歇,第二日自然也起得很晚。賀容予将信給信使時,遇上趙承澤。

趙承澤假惺惺地笑:“中州王果真是年輕,今日起這麽早。”他昨夜挑了兩個美嬌娘,芙蓉帳暖度春宵。

賀容予淡淡地瞥他一眼:“侯爺老當益壯。”

趙承澤臉色變了變,笑容一瞬間僵住。他跟着賀容予穿過幾個營帳,捏着眉心道:“從前聽說中州王愛看美人,還以為王爺應當風流,沒想到這麽些年,王爺竟只看,旁的什麽都不做。王爺欣賞美麗,本侯頗為敬佩。只是本侯知道王爺是欣賞,旁人或許以為王爺是……”

趙承澤故意一頓,留意賀容予反應:“有難言之隐呢。”

賀容予眼神轉冷:“鎮南侯若真這麽閑,不妨多想想如何拿下南州。”

說罷,他拂袖而去,将趙承澤甩在身後。

趙承澤看着他的背影,和自己的護衛言語:“哎呀,中州王有點生氣呢,難不成是本侯說中了?”

護衛不敢搭話,将頭低得更下。

趙承澤啧了聲,按着自己發疼的太陽穴,自嘲:“本侯的确是老了,不過多喝了兩杯,就這樣了。”

賀容予不是那種治軍嚴明的主帥,他可以容忍他們有所放肆,也會用一些不入流的狠毒計策。他只會在衡量之後,做出利益最大化的取舍。

但放肆僅此一夜。賀容予命朝南傳令下去,所有人必須打起精神,若有放松懈怠者,直接斬殺。将軍中整頓一番後,賀容予回到主帥營帳,又對着沙場的圖認真思索許久,想下一步計劃。

南州軍若是一直縮在城內不出,他們攻不進去,只會浪費拖延時間,必須想個法子将他們引出來。可他們如今受挫,吃了一次虧,斷然不可能再輕易上鈎。

賀容予召來手下幾個将領,集思廣益。時間不知不覺消磨,待散時已經到吃午飯的時候。

軍中夥食就那樣,哪怕他們已經盡量将好東西給他們,也算不上多好。比起從前在上京的吃食,可謂是天差地別。

賀容予對口腹之欲不大挑剔,倒是還好。趙承澤看着那吃的東西,臉色當即沉下來,勉強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回了自己營帳。

吃過飯後,賀容予将人遣散。營帳之中霎時清淨,只餘他一身孤影,在床榻小憩。

趙承澤臨走前看了眼賀容予,語氣不知是陰陽怪氣還是旁的,笑說:“中州王當真是寡情少欲,連口腹之欲也如此冷清。”

賀容予靠着長枕,倏然想起他這一句話。

誠然如此,他寡情少欲。

無論是世人口中,還是舊書本上,都将男女之事描繪得仿佛人間極樂,但賀容予多是無感。比起那些,他對權力的情緒波瀾反而更大。

賀容予睜開眼,睫羽微垂,腦中閃過一個畫面。

少女的唇齒仿佛彌漫着自帶的幽香……其實也不算全然木讷。

他無聲嘆息,撐着腦袋閉上眼,沒再想下去。

賀容予的回信到昭昭手中時,是十一月末。恰逢冬至前後,凜冽北風早已侵襲整個上京,将每家每戶的門鎖都掩得嚴實。

在這樣的日子裏,除去不得不出門的人,其餘的都窩在房子裏烘烤炭火取暖,三三兩兩閑話家常。昭昭也不愛出門,她嫌北風刮在臉上疼,仁慧講她太過身嬌肉貴。

但冬至這日有宮宴,卻是不得不出門的。

當今天子尚年輕,還未到娶妻納妃的年紀,因此後宮一向空置。原本這冬至宴該是和家人團聚,後宮裏嫔妃們、陛下的親族們聚一聚,可當今皇室人丁不興,太過冷清,梁太後便廣邀京中貴女、郎君們相聚。一來熱鬧,二來還能牽線搭橋,順手做一回紅娘。梁太後很樂意。

冬至宴在夜裏,夜裏氣溫更冷,昭昭磨磨蹭蹭,到不得不出門的時候,才讓雲芽趕緊給她梳洗打扮,進宮。

她着一身水藍色的交領襖子,領口和袖口都嵌了保暖的絨毛,襖子上的刺繡也是上京城最好的繡娘親手所制,圖案是芙蕖。頭上簪了一支紅寶石簪子,除此之外,便一切從簡。

二哥不在,她對打扮的心思也淡。對鏡梳妝的時候,昭昭驟然想起一句話,女為悅己者容,覺得真是對極。

昭昭來得不算早,到宮裏時已經有好些人到了。原本趙婉兒與賀芝芝也該在列,想起她們二人,衆人看向昭昭的眼神不由複雜。

從小到大,不論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但凡惹到賀三小姐的,都沒什麽好下場。

昭昭和仁慧坐在一塊,沒聽見她們的竊竊私語。

沈羽來時,卻正好聽見了她們在議論昭昭:“中州王真是疼愛她,連賀芝芝也遭殃了。”

“可不是嘛,她那身嬌肉貴的,誰敢跟她交好,倘若出什麽事,誰擔待得起,也就仁慧縣主……”

……

沈羽皺眉,遠遠觑向眉目如畫的昭昭。他覺得中州王如此寵愛,其實并不得體,因為越是如此,昭昭就越會被架在高臺上,失去朋友。就好像一顆精美的夜明珠,可望不可即。

這道理如此淺顯,他都明白,那位中州王這樣的好心計,不可能不明白。沈羽先是疑惑,而後腦子裏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或許,他是故意這麽做?

沈羽垂眸,落座。

很快開宴,沈羽的位置在中間,離昭昭不遠不近。昭昭就坐在梁太後身側,梁太後與她相談甚歡。

“才幾日不見,哀家覺得昭昭又變漂亮了。”

“多謝太後娘娘誇獎。”

因為方才那番猜測,沈羽忍不住打量昭昭。

賀昭昭是一個美麗動人的女子,像一樽矜貴又脆弱的薄胎白瓷,高貴而典雅。沈羽來上京的時間不長,從前對于賀昭昭的了解自然更少,在他的印象裏,賀昭昭……她的生活中心似乎是賀容予,圍着賀容予轉。

人與人的感情好,所以親近。這道理無可厚非。沈羽也見過不少感情好的兄妹或者兄弟,但賀容予兄妹倆似乎是特殊的。

他在走神,視線正好落在昭昭的方向,被人發覺,于是又被打趣調侃。坐在沈羽身側的,是某家世子,他承認賀昭昭的美麗,上京城沒有人會不承認她的美麗。

“沈兄待三小姐的心,還未變麽?那可就太難了,畢竟中州王那一關,不是誰都能過得了的。”

沈羽回神,略笑了笑,将話題不準痕跡帶過去,也沒再看向昭昭。

冬至宴結束後,昭昭乘馬車回府。上車之時,沈羽依稀聽見她說:“過幾日便是我二哥生辰,也不知道他瞧見我的禮物會不會喜歡?向來我給他寫的信應當到了,不知他幾時給我回信?”

三句話不離賀容予,語氣中分明可見崇拜之意。妹妹崇拜兄長,似乎也無可厚非。

沈羽自嘲自己疑心太重,何必多管人家的閑事。

才說起賀容予的回信,第二日昭昭便收到回信。彼時她正被仁慧拽出來逛,二人先是去了布莊。布莊新來了步,款式材質都好,昭昭是老熟人,掌櫃的認識。

見她來,笑道:“三小姐喜歡的顏色我們特意留了,待會兒差人送去王府。”

昭昭笑着道謝,幫仁慧挑了幾匹後離開。待他們走後,沈羽和程少安才從後面出來。

程少安在老家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他打算挑兩匹布托人給那姑娘捎回去,還買了好些上京時興的首飾胭脂。沈羽被迫陪他一道,沒想到會又遇上昭昭。

程少安一心只有自己那未婚妻,連打趣都忘了。沈羽在櫃臺前等待的間隙,鬼使神差地發問:“掌櫃的,請問賀三小姐喜歡的是什麽顏色?”

掌櫃的認得沈羽,也依稀聽說了些傳聞八卦,促狹笑答:“沈大人是想讨三小姐歡心麽?那選白色與紅色一定不會出錯,三小姐最為喜歡這兩個顏色。至于款式,簡單些、好看些便是。”

這标準聽起來頗為膚淺。沈羽胳膊搭在櫃臺上,故作漫不經心地開口:“好的,多謝掌櫃。”

掌櫃的也笑,搖搖頭:“我在這兒做生意十幾年了,三小姐可是咱們家的常客。最開始王爺陪着三小姐來挑布料,問三小姐喜歡什麽,三小姐猶豫着,似乎拿不定主意,王爺也很有耐心地在一旁陪着,還說讓她別急,可以慢慢選。後來啊,三小姐便一直來我們這兒。”

那邊程少安已經挑好東西,過來結賬,聽見他們的話題是賀昭昭,眼神促狹看了眼沈羽。沈羽先一步出了門,并未理他。

從布莊出來後沒多久,程少安又去挑點心,打算給他那未婚妻捎些回去,讓她嘗嘗上京的點心。沒想到在點心鋪子,又遇上昭昭他們。

昭昭還是三句話不離賀容予:“我二哥定然喜歡這個,可惜他不在。掌櫃的,這款糕點你明年一定要再出。”

“我二哥肯定不喜歡吃這個……他不喜歡這種口味……”

沈羽微眯眼,壓下眉頭,心裏的某個念頭越發叫嚣。他壓下這個念頭,告訴自己,這些都與你無關。

從糕點鋪出來後,昭昭便收到了賀容予的回信。

她興高采烈,眉飛色舞,高興之情溢于言表。可信上那幾行字,就算她翻來覆去看一百遍,也花不了一個時辰。

昭昭又忍不住嘆氣。她捧着那張薄薄的信紙,朝南望去,期盼着自己的目光能跨越千山萬水,忘穿天涯,望過光陰與年歲,直到望見賀容予的身影在眼前。

可是這只能是期盼。

昭昭講信仔細收好,放進匣子裏。

十二月初九,是賀容予生辰。

二十四年前,蕭氏以為自己可以不顧那個算命術士的胡言亂語,将這個孩子帶到世上。後來,當然一切都事與願違。

二十四年後,他在一天的兵荒馬亂之後,暫時休整,抽空打開昭昭臨走前放進他手心裏的匣子。疲憊和倦怠席卷他全身,在打開匣子的那一瞬又陡然消弭。

匣子裏是一個小巧的荷包。盡管能看出做工有些不熟練,但不妨礙它讓賀容予的唇角上揚。

他幾乎能想象她如何低着頭,露出細嫩的脖頸,在窗下、在燈下,聚精會神地一針一線縫制,那雙柳眉時常會皺,因為她會紮到手。

她也許會懊惱,但很快又會繼續。

那是他一手養大的小姑娘,一想起來,都會令人心軟得一塌糊塗。

賀容予從前以為自己心腸是硬的,但是現在卻覺得,也沒那麽硬。至少,至少在想起昭昭的時候,軟得像回歸女娲娘娘造人時的泥。

荷包裏還有東西,賀容予打開,取出裏面的平安符。平安符由一些香料包裹着,放在荷包裏。

月黑風高,昏沉沉的雲層遮住了天空,昭昭看了眼,收回視線。滿桌的菜都是賀容予喜歡的,昭昭拿起筷子,仿佛他在那般。

明月何曾是兩心。縱然今夜明月不在天上,只在心裏。

作者有話說:

化用自,明月何曾是兩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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