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6章

一腳邁入十二月, 年關的氣息便一并到眼前。大昭最是重視過年,不論是哪家哪戶,都已經進入過年的氣氛。王府裏也早早準備好,常叔一早命人購置好了過年要用的大小物事, 才剛十二月中, 府中的燈籠便已經穿一身紅色, 任由凜冽的寒風刮着,也不改半分鮮豔。

昭昭怕熱,亦怕冷。她屋裏地龍早就燒起來了,門外與門裏是兩個季節。

仁慧怒氣沖沖闖進門,攜來一陣寒風, 昭昭合上門, 看她臉色不佳,問怎麽了。

仁慧說:“我阿爹要給我說親事, 我與他吵了一架。”

她捧住臉,低聲抽泣。

昭昭沒有這種和長輩争吵的經驗,從沒體會過這種煩惱, 一時不知如何安慰,斟詞酌句:“為何會吵起來?”

仁慧的聲音從指縫裏悶悶地傳出來,帶了些委屈:“阿爹要給我相看親事,我便推說我年紀還小, 不想現在就嫁。我本來就是這麽想的嘛,我也舍不得阿爹阿娘和大哥,可是我爹不這麽認為, 他覺得是我頑劣, 平日裏淨無法無天, 心思野了, 便生氣起來訓斥我。我一時沒忍住,和他頂嘴,就越吵越兇。阿爹還摔了只花瓶,吓得我一個哆嗦,便推門跑了。”

平陽王雖稱不上脾性溫和,但也是一副讀書人的模樣,他都摔東西了,可見這架的确吵得兇。

昭昭摟住仁慧,勸解道:“沒事的,伯父只是話趕話,着急了些,不是真心責怪你。”

仁慧抽氣,有些哽咽,話音顫抖:“我知道。可是昭昭,他能這麽說定然也是因為平日裏便這麽想。我們家是書香世家,自幼飽讀詩書,禮數周全,我阿爹更是如此,我兄長亦是如此。可偏偏生了一個我,我對詩書不感興趣,也不那麽知禮數,一個女孩子,野得不行。他早就對我不滿了,所以才想早早把我嫁出去。”

她在氣頭上,說什麽話都聽不進去。昭昭嘆息,不再繼續勸,只讓她喝杯茶冷靜冷靜,再好好休息一下。仁慧點頭,捧着杯子,在一旁坐下。

昭昭看着她背影,也想起一些事。二哥說過,她年紀尚小,想再留兩年,可他一去南州便是一年半載,回來時她已經十六歲。上回她問,倘若她不想嫁人,能不能一輩子不嫁,二哥沒答。

他不答,便是不能。

大昭女子至多到十七,便一定要嫁人。

滿打滿算,這日子也是一眼能望到頭。昭昭的心跟着沉下去。

這日夜裏,仁慧和昭昭一起睡,昭昭差人回平陽王府傳話。平陽王府那邊,平陽王妃傳話說,多謝昭昭,讓她幫忙照顧一下仁慧,至于平陽王這邊,她會負責勸。

話帶回來時,仁慧已經睡下。昭昭嘆了聲,猜測明日這事兒就能解決。可她卻睡不着。

第二日一早,平陽王已經消了氣,仁慧的大哥過來來接仁慧回去。仁慧還有些扭捏,昭昭勸她,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仁慧這才跟着大哥回了家,後來聽說,仁慧和平陽王各自退一步,向彼此道歉,平陽王決定給她慢慢相看,只是定下,不着急成婚。

風雪迷人眼,一晃便到了大年二十八。天寒地凍,信自然也送得慢,昭昭寄出去的第二封信送到之日遙遙無期。她盼回信,自然更遙遙無期。

一重風雪一重冬,也不知道二哥那邊情況如何。上一回的捷報傳回京中,滿上京人都精神振奮。

南州邊境地形複雜,冬日氣候寒冷,想來條件艱苦。昭昭想起這些,便忍不住嘆氣。因為過年的氣氛,王府裏終于有些熱鬧氣,可沒有賀容予在,昭昭還是覺得處處冷清。

年底要給府中的下人們發賞錢,賀容予在錢財上從不虧待下人,今年他雖不在,也一切照舊。有常叔負責這些事,昭昭不必操心。

只是這日下午,梁太後身邊的人來傳話,請昭昭除夕夜進宮。

“太後娘娘說了,中州王在前線為百姓奔勞,三小姐一個人在府裏過年定然寂寞,她與陛下該陪三小姐過年的。”

昭昭本想推辭,可轉念一想,沒有賀容予的王府的确冷清,又處處都是賀容予的回憶,去宮裏過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年三十這日下午,梁太後便讓人來接昭昭進宮。梁太後親自下廚包餃子吃,昭昭赧然說自己不會,梁太後笑了笑,讓她幫忙打打下手,遞些東西之類就好。

昭昭點頭,在一旁看梁太後。梁太後年輕時日子并不好過,不得不學會許多事。後來入了宮,雖說不算太受寵,但那些事不必再自己做。至于後來成為太後,更是算得上養尊處優,只有極少時候才會自己動手。

她自我調侃:“哀家許多年不做,手藝都生疏了許多,待會兒若是不好吃,昭昭和原兒你們可別嫌棄。”

劉原也來了,和昭昭一起站在旁邊打下手,聽見這話,兩個人異口同聲說道:“自然不會。”

說罷,三個人一起笑了。氣氛十分融洽,有過年的意思了。

梁太後不止包了餃子,還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菜,待做完,已經入夜。皇宮不比外頭,雖說是過年,也有森嚴的規矩,便更顯得冷清。

昭昭與梁太後母子三人坐在一起,像尋常百姓家那般,吃着年夜飯,等着新歲的到來。

看得出來梁太後很高興,甚至淺酌了幾杯。她手撐在桌沿,支着額角,绮麗的面容上爬着微微的醺然。劉原年紀尚小,梁太後沒讓他喝酒,至于昭昭,她記得那次喝醉酒後的膽戰心驚,再不敢随便喝酒,便以茶代酒,陪了兩杯。

梁太後輕微的一聲嘆息,落在氤氲的熱氣裏,牽出話頭:“前些日子聽聞中州王大敗南州軍,哀家與陛下都甚為高興。當年中州王一力平息北州動亂,如今又是中州王,平定南州叛亂,當真是社稷的股肱之臣。若沒有中州王在,哀家與陛下真不知該倚仗誰了。”

她睜着一雙迷蒙的眼,看向昭昭。

上回那件事後,梁太後對賀容予本懷着莫大的惱恨,可是時間慢慢過去,她的惱恨盡數消弭,從前那些無處安放的情愫再次卷土重來,并且更為洶湧。她在這深宮的寂寥裏,時不時想,賀容予這一仗能打贏嗎?他會不會受傷?他在那兒,會不會也有一瞬想起中州……

南州王謀逆是想改朝換代,直接将他們母子倆趕盡殺絕,取而代之。可賀容予呢?他又是為什麽留下了他們倆呢?雖然只是做一個傀儡,可這當中是否也有那麽一絲絲的憐惜?

梁太後覺得自己越發寂寞,她的心裏空了一大塊,呼呼地刮着風,急切地想要什麽東西填滿。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想要賀容予。

昭昭從她的眼神和話語之間,讀懂了她的意思。

她捧起茶杯,抿了一口,小聲地答:“太後娘娘缪贊,這是兄長該做的。”

她有些後悔了。梁太後似乎越來越逾越,對她二哥的觊觎幾乎要溢于言表。

她很小氣,不願意聽另一個人在這兒向她訴說對二哥的情意。

梁太後風情萬種地笑了聲,沒再說話。好半晌,她才又開口:“哀家有些困了,你們倆孩子好好玩吧,哀家去歇會兒。”

梁太後被人扶着走了,剩下劉原和昭昭面面相觑。

昭昭不喜劉原,她認為劉原也不喜她,正欲開口說告辭。劉原卻先一步開了口:“小姑姑,你覺得王叔何時能凱旋?”

昭昭只好按耐住想走的意思,答他的話:“回陛下,臣女不知。”

劉原說:“我覺得王叔肯定能在二月之前取勝。王叔如此厲害。”

昭昭不語,比起二哥能不能快些凱旋,她更關心二哥的身體,千萬別受傷才好。這場硬仗若想快速取勝,只可能用一些兇險的計策。她不希望那樣。

劉原見她不說話,小聲道:“是我說錯什麽話了嗎?小姑姑。”

昭昭搖頭,勉強笑道:“陛下沒有,只是臣女有些乏了,想告退回去休息。”

她撐起身,福了福身,向劉原告退。

劉原看着她的背影,桌上的菜還剩了大半,鍋甚至還熱着,水汽氤氲。

“小姑姑不吃了麽?”劉原低聲問。

但昭昭的背影已經走遠,再沒人回答他。

千鈞一發的戰場上顧不上什麽新年不新年的,即便想起除夕這種日子,也只有片刻的時間來抒發感慨,想念故鄉、想念某些人,而後便得匆匆投入戰鬥。

這場仗要想速戰速決,的确只能用一些兇險的計策。如今南州軍的領袖是歐陽霖的老部下錢铎與歐陽霖始終一條心,歐陽霖有多恨賀容予,他便有多痛恨賀容予。

因此,賀容予便是這個餌。

除夕這一戰,便是棋局的開始。中州軍落敗,灰溜溜躲回駐紮之地。錢铎知曉賀容予聰明,并沒有立刻上當,但他與歐陽霖的個性相似,都頗為嚣張跋扈。第一次他不信,第二次他也不信,第三次,加上鎮南侯與賀容予的意見分歧,帶着自己的人走了,不再聽賀容予的話,他終于信了。

錢铎帶着大批兵衆,将賀容予以及他帶的殘兵敗将們圍在一處峽谷,這峽谷兩面環山,山崖陡峭,只需堵住兩邊去路,賀容予便再無處可逃。

錢铎騎在馬上,朝賀容予嘲諷道:“堂堂中州王,也有今日麽?傳聞中州王城府極深,怎麽,中州王是否算到這裏便是自己的葬身之處?”

賀容予神情淡漠,他花了兩個月布的局,如今正是收網的時候。他輕嗤一聲,一擡手,從山崖兩邊冒出一排排的弓箭手,鐵蹄聲從外圈傳來,将錢铎的軍隊包圍。

錢铎驚慌失措,終于意識到自己上了當。

鎮南侯與賀容予分歧是假,包抄是真。他以為自己能甕中捉鼈,豈不知自己才是那被捉的鼈。

錢铎仰天長笑,看向賀容予道:“中州王未免太過自負,即便你能殺了我,可是你自己呢?你不會以為我們的大軍這麽多,你能全身而退吧?”

賀容予只是輕笑,“本王的命,地府也不敢收,你大可以試試。”

他說罷,錢铎便帶着人沖了上來。刀光劍影裏,賀容予與錢铎纏鬥在一起,錢铎招招狠辣,直奔賀容予的性命而去。

打鬥聲響徹整個峽谷,死傷無數,整整惡戰了一整日,才将錢铎大軍消滅。代價是賀容予受了點傷。

一支暗箭,傷中賀容予胸口,距離心髒處只有一寸。

趙承澤看着他的傷,笑說:“中州王實在厲害,本侯佩服。不過中州王就不怕本侯反水,将你賣了嗎?”

賀容予自然有顧慮,但趙承澤倘若真那麽做,南州勢必會入主中州,以趙承澤的勢力,不足以抗衡。而南州那邊,可不見得會容忍趙承澤。所以他沒得選。

賀容予微微皺眉,由朝南扶進馬車。進了馬車,他才閉眼,露出痛苦的神色,小聲囑咐:“你去找個南州的郎中,一定要是南州人士,箭上有毒。此事不能聲張,務必不能讓趙承澤的人看出端倪。”

朝南瞪大眼:“是,屬下馬上去做。”

說罷,賀容予靠着車廂,額角發汗。

中州王受了傷,請大夫無可厚非。只是衆人都以為,這傷并不足以傷及要害,只是中州王需要靜養。其實賀容予當天夜裏便已經昏迷不醒。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他一手養大的那個小姑娘。

作者有話說:

二哥意識到是男女之情了。回來還要把她嫁出去,是因為父母之愛子女,必為之計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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