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突然就下起了春雨。
吳嬌娘看着畫像, 突然就沒了游玩的心情,神态有些蔫蔫的,齊衍對着萬姑姑說道, “去喊了禦醫來。” 太子出宮自然有禦醫随行。
“我就是有些累了。”
吳嬌娘趕忙阻攔卻沒什麽用, 齊衍堅持讓禦醫給吳嬌娘把脈,等着知道無礙這才沉着臉叫太醫回去了。
雨越下越大, 本來初春的天氣就有些冷, 加上在山上,越發陰冷了起來, 萬姑姑倒是有顏色的,馬上就讓人點了火盆, 屋裏又暖和了起來。
但是吳嬌娘就是不想起來,只想窩在溫暖的床上。
但是等着太子舍人, 還有司禮監的人都齊聚在門口,吳嬌娘就知道,齊衍大抵還想繼續處理政務。
她躺在床上,可憐兮兮的看着齊衍。
齊衍站在門口,外面是等着他的太子舍人宋安等, 屋內則是吳嬌娘…… 他對萬姑姑說道,“叫他們先去歇着吧。”
宋安天不亮就起床了, 自從他被太子看中,一直都有種雲裏霧裏的感覺,覺得像是做夢一般,說起來去年那屆人才輩出,最為出名的自然就是狀元郎蘇春和, 容貌英俊, 才學斐然, 做的文章上下馳騁,愈出而愈工,一下子就被王家人盯上了,後來果然成了王家的乘龍快婿。
再後來太子突然回宮了,大家都拼命的往太子跟前湊,但是說起來出衆的就那麽幾個,都是數得着的,裏面自然包括蘇春和在內。
而且太子要是重用蘇春和,不僅可以得到了一個得力的幫手,還能得到王家的支持,一舉二得不是?
但是太子偏偏卻是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什麽籠絡人的手段一個都不用,也沒說特別喜歡誰,一時大家人心惶惶的。
方家之前因為太傅穆學成的事情,差點就折損在裏面了,說起來誰都沒想到平時做事十分謹慎的穆學成居然會做出那樣大膽的事情來,揭開四皇子是傻子的事情。
他這做法已經是不要命了,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果然不久就撞牆自盡了。
那時候太學的大半學子們都請書讓皇帝徹查此事,皇帝大抵也是處于兩難之中,拖了幾個月,最後卻是處置了幾個不痛不癢的人,那幾個帶頭的學子也被除去了學籍,最後被趕出京城流放了,這件事就算是揭過去了,然後又很快就給太子定了方家女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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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此舉無疑是想要保方家,甚至還希望方家成太子手中的助力。
不過太子顯然不是那種聽話的性格,從他對待群臣就能看出來了,何止是不聽話,宋安想起齊衍做的幾樣事情,可以說簡直随心所欲。
就比如,雖然聽從的皇帝的話納了方家女,但是據說從來沒有寵幸過那位太子妃,反而獨寵這個民間納的良娣,還有在文淵閣,根本不給閣老們面子,只要稍微疏忽,答不上來就開始被冷落無視。
聽說禮部尚書馬大人就是如此,已經在文淵閣做了幾個月的隐形人了,太子就是當沒看到他,也不說要給他治罪,當真是叫人尴尬。
你以為他是喜歡用有能之士?倒也不是,就比如他,去年那一屆裏也不算出衆,倒不是宋安妄自菲薄,主要是他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在他們那個小地方,他也算是少有才名,但是等着到了京中就發現,人才彙聚,自己的那點才學根本就不夠看了。
可偏偏太子就選中了他。
當天晚上出宮的時候,他都是深一腳淺一腳的,等着回過神就馬上去見了自己的恩師,他畢竟不夠出衆,當時蘇春和被人搶着要,最後成為了餘閣老的弟子,要知道這些閣老們收的弟子,那都是人精,以後要互相扶持的,要是運氣好,等着閣老致仕的時候還能得到之前的閣老留下來的人脈。
當時他腆着臉,找了半天的門路,最後才拜在翰林院的盧大人門下。
盧大人也不明白為什麽不算出衆的宋安被太子看中,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響,最後還是盧大人的夫人拿了自己做的米糕叫他帶回去給妻子吳氏吃,之前拜師的時候,宋安送了不少禮物,其中還有妻子吳氏給盧家夫人的禮物,也就是一些鞋襪。
盧大人就突然盯着他看,說道,“你夫人姓吳?”
宋安也懵了,呆滞了半響,腦子就轉了了起來,他夫人是姓吳,而且還是距離祁陽縣很近的隔壁郡的人,當時太子好像問過一次,他還當太子好奇,而且因為太緊張,戰戰兢兢的,把心思放在了後面的治國之論上,想着如何展現自己,卻沒有在意這個,結果太子根本沒聽他的國策。
屋內長久的沉默,盧大人沒說出來,宋安也沒吭聲,主要是這個猜測太過匪夷所思,但是好像也就只是這個可能了。
那之後盧大人也才真正的跟他交心,說道,“太子雖然離京十年,但是卻非等閑之輩,你切勿怠慢。”
自從太子回京,幫着皇帝協理朝政之後,有關于太子的話題不斷,其中傳的最繪聲繪色的就是太子性情有異,殘暴戾氣,更是個喜怒無常的庸才。
但是宋安卻覺得不是,太子性情是不大好,但是你不招惹他,他也不會下殺手,而且非常的聰慧,什麽事情都是一點就透,很多問話看似沒有章法,但是一旦聯系起來卻是好幾件事情,他不是庸才,只是想的比別人更快,更長遠,叫人一時摸不透,主要是宋安覺得自己這腦子有些跟不上了。
太子要陪着吳良娣去郊外白雀寺,但是也沒說讓他休息,宋安也跟了太子一段時間了,也算是熟悉的他的作風,今天一大早天沒亮就起身,妻子吳氏還覺得奇怪,打着哈欠給他找官袍,嘴裏問道,“太子不是出宮了?你還起這麽早,其他人不都是沐休了。”
吳氏聽聞那位餘大人都被太子拖的累病了,這一次不僅是太子出宮,還是皇帝看不下去給衆臣放假。
自從猜測是因為吳氏的原因得了重用,宋安就對妻子越發的愛重了,不過兩個人之前也是琴瑟和鳴,十分恩愛,宋安猜測這也是原因之一,不少人中了進士之後就借口毀了婚事,又或者納了小,唯獨他一直勤勤懇懇的,連個花酒都沒去喝過。
這麽一想,語氣就非常的溫柔,說道,“太子殿下沒說讓我沐休,我自然要去。”
吳氏就是心疼丈夫,雖然受到了重用,但是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見丈夫這般輕聲細語的解釋,一時心裏甜如蜜,也知道孰輕孰重,倒也沒有阻攔,叮咛半日保重身體親自送出了門。
宋安淩晨趕路,那時候城門還沒開,他拿着腰牌,被守城門的兵士用一個筐子放了下去,左搖右晃的給他吓的臉都白了。
去城門外的兵營又借了馬,這才好容易敢在上午到了白雀寺。
結果一看,好家夥幸虧他來了,不止是他,六部的幾位大人都來了,再一問,這些人比他狠,居然直接歇在了城外,甚至帶着許多之前戶部的賬本。
原來大家都是一個心思。
不過今日卻沒有想象中的忙碌,因為太子良娣那邊似乎出了什麽事,太子進屋之後,喊了太醫,又是忙碌了一通,那之後就沒出來了。
剛又下起小雨,太子身邊的萬姑姑出來叫他們都散了,各自用飯歇着去,大家這才松了一口氣。
下雨的時候最舒服的莫過于躺在床上睡懶覺了,但是吳嬌娘卻是如何也睡不着,抱着齊衍說起家中的舊事來,道,“旁人都說我娘生的美貌,我爹走大運了才能娶到我娘。”
其實不止這些,吳嬌娘聽過最難堪的話是旁人說她是野種,并非吳父的親女,但是當時母親還在世,父親非常寵愛她,為此還揍了那個說閑話的人一頓,吳嬌娘根本沒往心裏去。
吳嬌娘原本沒想過這些,但是後來母親病故之後,父親對她不管不顧,心裏自然是難過,加上這一次遇到這麽巧合的事情,一時想岔了。
齊衍靜靜的聽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來,等着吳嬌娘睡了過去就蹑手蹑腳的起身,早春的雨很冷,冷的刺骨,萬姑姑趕緊拿了一件月白色金銀暗紋的灰鼠大氅披在了齊衍的身上,見他冷冷的瞧了過來,馬上就道,“您要是着涼了,娘娘又該嘀咕了。”
齊衍非常不喜歡這種累贅的衣物,畢竟大氅又厚重又長,許多都是拖地的,只覺得礙着自己走路了,不過見萬姑姑提起吳嬌娘,想起上次自己着了涼,吳嬌娘盯着他吃了好幾日的苦藥,那滋味可真難受,這才作罷。
那幾個大臣都被安置在旁邊的廂房裏,這會兒正圍着一盆炭火取暖,要說這裏最不起眼的就是宋安,他卻渾然不覺,正拿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丸子湯,喝的香甜,他早上沒吃早膳就出了門,路上又十分勞累,自然是餓壞了。
餘大人是請病假了,還有其他幾個閣老,雖然都沒來,但是其他人都在,昌大人正是王老大人的弟子,算起來是和蘇春和關系最近,這會兒看到宋安這般都沒脾氣了。
昌大人酸溜溜的想着,太子能看中宋安,也不是完全沒有原因,起碼這個人臉皮夠厚!這許多前輩前面,吃個豆腐丸子湯,毫無顧忌,十分的安然。
太子到了廂房,大家都起來行禮,太子神色淡淡的,叫衆人起身,随後看向宋安說道,“你也來了。”
宋安難掩興奮,激動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最近幾日主要是在查賬,所以重中之重就是管着戶部的尚書屈大人,不過這會兒屈大人也告假了,就由着侍郎昌大人暫代了,誰都沒想到齊衍的算術極為出色,那昌大人算術卻不算是頂好的,常常被太子訓斥,一個下午下來簡直灰頭土臉的。
到最後昌大人都不敢直視太子,只覺得太子就差說,你是不是混進來的?
屋內的氣氛劍拔弩張,太子冷冷道,“當真是個飯桶。”
昌大人一下子就跪了下來,屋內不算熱,只點了一個火盆,但是他後背都是汗水,哪裏還有剛才進門之前的灑脫自如。
宋安也是着急,他自然知道這些老臣都瞧不上他,他也沒有底子,恩師盧大人倒是和餘大人有些交情,但只是說熟悉而已,關鍵時刻也幫不上忙,所以就要他自己想辦法了。
眼看太子要治罪了,馬上就想起自己的猜測來,雖然知道有些荒唐,但是也沒有旁的解釋了,心裏也就築信了這件事。
宋安轉過頭退了下去,見萬姑姑站在門口,說道,“萬姑姑,這天色快黑了。”
萬姑姑得體的回禮,溫和的笑了笑,卻并沒有回話,顯然不想和他攀談,宋安心一橫,說道,“聽說這裏供奉着良娣娘娘母親的牌位?”
萬姑姑覺得這個宋安當真是有些不着調,跟他一個內宮嬷嬷說這許多幹什麽?而且想要攀談,也不是這種方式?說的話沒有一個在點子上。
也怪不得那些人都說宋安才智平庸,卻是走了大運了。
宋安索性硬着頭皮直接說道,“萬姑姑,您說在這裏開了殺戒是不是有些不妥?”
萬姑姑一凜,馬上就明白了宋安的意思,剛才進去送茶的時候就發現那個昌大人被太子問的啞口無言,額頭上都是汗水,就知道觸怒了太子。
不是她自誇,她是看着太子長大的,他才智卓絕,幾乎無無人能及,就沒什麽事難倒過他,至于算術那就更是厲害,當時顧雲只教了一點,後面就搖着頭說教不下去了,她當時還奇怪,以為齊衍又發脾氣了。
後來才知道齊衍舉一反三,倒是把顧雲比了下去,再後來顧雲就直接拿了書給他看,讓他自學。
這個宋安看着呆呆的,倒也不是完全傻子,随即一想,能考中進士的人,又怎麽能是泛泛之輩呢?最多也就是因為這裏人精太多了顯不出來而已。
萬姑姑深深的看了眼宋安道,“你說的是。”
宋安緊張的不行了,聽了萬姑姑的話這才松了一口氣。
萬姑姑整了整衣裳,推門而入,衆人忍不住看着她,主要是進來的時候正是太子發怒的時候,大家屏息,都不敢大聲喘氣,萬姑姑的到來就尤為矚目了。
萬姑姑就湊在跟前俏生生說道,“殿下,天色黑了,娘娘睡了一下午了,也該是起來用膳了。”
齊衍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下來。
等着齊衍走後,大家終于松了一口氣,不過一會兒,自有人送了晚膳進來,雖然都是素菜,但是對于折騰了一天的人來說,倒也沒什麽挑剔的,特別是昌大人,簡直驚魂未定,太餓了,急火火的吃了飯,等着撤了卓就開始喝茶,溫熱的茶水下肚,這才覺得活過來了。
又等了片刻,太子發了話,叫他們不用等了,幾個人就結伴出來就準備回去了。
宋安底子薄,在京城購置了一套房子就花了家裏大半的積蓄,又如何在城外另置房産?雖然這麽晚了,還是要騎馬回去。
剛出門口看到昌大人正等着他,見他過來朝着他溫和的笑了笑,說道,“宋大人,這麽晚了可是要趕回京城去?”
宋安點頭,第一次看到昌大人對他這般和顏悅色的,心裏自然十分的高興。
昌大人又道,“殿下要在此處三天,難道宋大人還要日日這樣趕路不成?正好我那邊還有空房間,要是不嫌棄就去住幾天如何?”
宋安簡直喜出望外,趕緊說道,“多謝昌大人,那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如此兩個人親親熱熱的走了,不知道的還當他們認識了許久了。
齊衍回了住處,吳嬌娘還沒睡醒,就又出來喊了江敦,兩個人站在屋檐下,遠遠的站着侍衛,太監等人。
雨水落在青石板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江敦聽完正色道,“小的知道了。”
“快去快回。”
江敦行了禮,随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萬姑姑約莫和今日那位尼姑說的事情有關,江敦以前是太子的護衛,這會兒入了宮就是他的心腹了,吳嬌娘的事情也只有交給他最為放心。
那尼姑說的含含糊糊的,總覺得沒有說明白,最主要的是,世上哪裏有這麽巧的事情呢?也該是查一查。
等着回了屋裏,吳嬌娘已經醒了,或許是剛睡醒的緣故,她的聲音特別柔軟,像是春日握不住的,從指縫裏流出去的溪水絲滑,道,“殿下?”
齊衍冷峻的面容如同遇到春日陽光般冰雪消融。
萬姑姑進來準備問一問何時擺晚膳,結果就看到兩個人,齊衍坐在床沿上,吳嬌娘靠在他懷裏,吳嬌娘不知道輕聲細語的說了什麽,齊衍雖然沒說什麽,但是沒有了之前的盛氣淩人如同收了爪子的老虎,乖順的很。
萬姑姑蹑手蹑腳的退了出去,心裏卻是想着,想當年看着吳嬌娘窘迫的樣子,哪裏想到能有今日?
吳嬌娘在白雀寺呆了三天,到了最後一天,齊衍卻走了進來,他靜靜的跪在吳嬌娘的一旁,沒有言語的幫她上了一炷香。
月色皎潔,映出齊衍嚴肅的面容來,他虔誠拜了拜,吳嬌娘卻是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