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怎麽才來啊?”
前不久剛下過大雪,天氣還沒回溫。紀樂瑾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絨外套,脖子上系着條格子圍巾,他戴圍巾的時候希望把半張臉都埋在裏面。
紀樂瑾轉着臉看向窗弦外,等着飛機起飛。
飛機跑過跑道,直沖雲霄時紀樂瑾感覺到陣失重感。也不知道秦歲銘是什麽時候學的做飯,他做出來的東西不難吃,有幾道紀樂瑾最喜歡的菜還做得超出水準。
可紀樂瑾每次都是動幾筷子,他本來就嘴挑,不愛吃飯喜歡吃零食。現在卻連零食都不吃了。
紀樂瑾臉上就沒幾兩肉,這幾天沒怎麽吃飯,下巴又是瘦了圈。
他很少有那麽安靜的時候,不聲不響地垂着眼睫時,有點像小時候身體不好的樣子。
紀樂瑾一病就要病很久,整個人都會提不起精神,更加焉巴。
他安分下來不鬧騰的時候反而讓人心慌。
飛機航行很久,紀樂瑾上飛機前吃了感冒藥,他本來看着電影不理人,看着看着藥的副作用上來,歪着腦袋就睡了過去。
秦歲銘伸手替他掖了掖毛毯角,他不睡覺,只是怔怔地盯着紀樂瑾的睡顏看。
他的眉頭皺着,天使般安靜的睡顏,但卻睡得不怎麽安分,像是在做什麽驚擾的噩夢。
下飛機的時候已經是半夜,秦歲銘讓助理走掉,自己開車帶着紀樂瑾回家。
臨到門前,紀樂瑾的眼角卻又紅了,他想要男子漢氣概,但這幾天也悄悄哭過幾次。
紀樂瑾的腳步停在門外,他的聲音很小:“我要搬回去,我不要繼續和你一起住。”
這是他第二次要搬出去住,卻不像第一次那般玩鬧般好哄,紀樂瑾這次是認真的。
秦歲銘突然覺得有點恍然,他明明希望紀樂瑾無憂無慮,明明想要給紀樂瑾最好,可是他卻讓紀樂瑾不開心。
Advertisement
讓紀樂瑾不開心的是他。紀樂瑾甚至認為他的愛是代價,沉重難以背負的代價。
死寂般的電梯門口,秦歲銘垂下眸,他用指紋解了密碼鎖。“滴” 地一聲之後,門一開。
可能就是因為知道回來會發生什麽,所以他才一直拖着不回國。
秦歲銘說:“你過幾天就要開學了,折騰來折騰去不方便,你住這吧,我搬出去。”
沒等紀樂瑾回答,秦歲銘自顧自地繼續道:“你要是一個人住得害怕,我可以現在去幫你把狗接過來陪你,或者明天我可以把阿姨喊過來陪你,讓她住客房就可以了。”
“秦……”
“你應該知道自己的東西放在哪吧?” 秦歲銘想着還是覺得有點不放心,他進卧室找出東西,“空調遙控器、充電器、耳機全都放在你床頭櫃上,你用完不要亂丢,記得放回原位。”
“要是有其他找不到的東西,打電話給我。”
秦歲銘從他的房間裏走出來,低聲地道:“我收拾一下東西就走。”
這些事情早就做了很多遍心理預設,所以秦歲銘說出來的時候很順暢。他不想看紀樂瑾難過。
紀樂瑾本來打好的腹稿突然就說不出來了,無聲了幾秒之後,他才低下頭道:“秦歲銘,我要分手。”
他第一次談戀愛,連分手有時候只需要單方面這件事都不知道,開始得莫名其妙,但分手起來卻很注重這個儀式。
“不分。”
秦歲銘邁了幾步長腿。他走到紀樂瑾身前,沒忍住還是抱住了他。他們十厘米的身高差距很适合擁抱,紀樂瑾的額頭差不多能碰到他的鼻尖。
都是男生,但可能是因為紀樂瑾的腰太細,擁抱起來也很合适。
秦歲銘重複了遍:“不分。”
“你住這裏,我不來煩你,也不來招惹你,但我們不能分手。”
可能是怕紀樂瑾反悔,秦歲銘當晚就從自己的家搬了出去,他什麽東西都沒帶,兩手空空地出去。
走到樓下的時候,秦歲銘又想起來紀樂瑾還沒吃過晚飯,他找了家馄饨店點了份雞湯小馄饨。
站在外面等的時候,秦歲銘去旁邊的超市買了包煙,然後靜靜地抽了一根。想着待會要去給紀樂瑾送吃的,他也沒繼續抽。
秦歲銘站在門口按了按門鈴,沒一會,紀樂瑾就從門縫間露出張臉。他像是在警惕秦歲銘反悔了,所以站得有點距離。
“雞湯小馄饨。” 秦歲銘保持着安全距離,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現在太晚了,都是夜宵,沒有你感冒能吃的東西。将就一下。”
紀樂瑾的手在門縫間縮縮進進,最後拿食指勾住了袋勾。
“紀樂瑾。” 秦歲銘忽然開口,“不要怕我。”
再說多少句虛僞的對不起好像都不夠,秦歲銘現在只希望紀樂瑾不要怕他。他沒看清紀樂瑾點頭還是沒點頭,門就關了。
秦歲銘再次從家裏出來。他沒有地方可去,最後往陳博濤家開車。他知道陳博濤肯定還沒睡,按門鈴的手一點也沒遲疑。
“我真的無語……” 陳博濤提前看了眼貓眼,罵罵咧咧地道,“秦歲銘你知道現在幾點嗎,現在是臨近晚上一點鐘,你知不知道這個時候門鈴響了有多吓人嗎?”
秦歲銘沒理他,換鞋進去,從小吧臺的冰櫃裏拿了瓶啤酒。他單手利落地拉開,仰頭喝酒。
陳博濤就知道肯定沒什麽好事發生,他提前預判,捂住耳朵往房間裏走:“別跟我講你的感情生活,我真不想聽,我現在見到紀詠澤我就心虛你知不知道?”
他被秦歲銘扯着摔到沙發上,陳博濤生無可戀地閉上眼睛,問道:“我像不像網上說的那種怨種兄弟?我怎麽沒看出來你竟然是個戀愛腦?”
“我不是戀愛腦,我只是喜歡紀樂瑾。” 秦歲銘把易拉罐丢進垃圾桶,冷不丁地開口道:“我應該怎麽對紀樂瑾?”
陳博濤和秦歲銘這種沒談過戀愛的人不一樣,他從小學就開始談戀愛,雖然沒談過男生,但戀愛是真談了不少。
“瑾寶這種人啊……” 陳博濤皺着眉說,“你得讓着他,也要縱着他。” 不過轉念一想,陳博濤又輕啧了聲:“不過太縱着也不行,你也得管他,你就要找到那個度你知道吧?”
“什麽度?”
“我怎麽知道!” 陳博濤瞪大眼睛,“紀樂瑾這種類型太折騰人,就算是女生我也沒談過。”
秦歲銘剛剛開始明明不是想要鬧到這種地步的,也不是這樣打算的。他是想慢慢來,一點點去填滿紀樂瑾的生活。
他想要紀樂瑾漸漸感知到他的愛意,最後在愛意中萌生愛意。這才是正确的,可是陰差陽錯,天不時也不利,人也不和。
聽到紀樂瑾說要去追傅穎那些話,他就失去理智,心裏的打算全忘得一幹二淨。他是想發瘋,可紀樂瑾的眼淚像是他脖子上的項圈,都不用多用力,輕輕一拽秦歲銘就開始忍耐。
最後不管是發瘋還是遷就,兩者都不上不下。紀樂瑾既沒喜歡他,也沒害怕他。
有時候極端點,秦歲銘會幹脆想,就讓紀樂瑾怕他好了,怕到什麽都聽他的就好。
只是想想而已。
秦歲銘拿手扶住額,他從未做過差生,但這件事情卻做得一團糟。
現在反悔太晚,這種難舍不下更讓人煎熬。他們已經因為這件事情吵過很多次架,但這是秦歲銘最後堅守的底線,不分手,怎麽樣都不想分手。
紀樂瑾在秦歲銘家裏住了幾天,怎麽樣都覺得不自在,最後聯系了學校的老師,住了間單人間。
腳鏈戴不習慣,紀樂瑾摘下來收進了盒子裏,但摘玉的時候他猶豫了下,最後就當是保平安挂在脖子上了。
秦歲銘還是會出現在他面前,因為他經常會看到熟悉的車停在他常進出的校門口。他不知道紀樂瑾什麽時候出來,紀樂瑾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最多的是他發給紀樂瑾的信息,很重複的問題與叮囑。
“感冒好了嗎?”
“記得吃藥,藥盒我給你放在黑色的包夾層裏。”
“下雨了,要帶傘。”
“……”
秦歲銘人不出現,每天的飯還是找人按時送,紀樂瑾咬着筷子吃的時候心情複雜。
他這陣子心情依舊不怎麽好,不過秦歲銘給了他冷靜的時間,他也冷靜了不少。
二月底的天氣依舊不轉暖,紀樂瑾和同學扛着設備爬了一個小時的山,才走到山頂。
也不知道誰出的鬼主意,要去山上取景。紀樂瑾最大的運動量是體測的一千米,爬到山頂他整個人都腿軟得癱倒坐下,還要被人嘲笑不如女生。
紀樂瑾從身邊撿了塊小石頭砸人。
“先別坐着了,趕緊起來拍。” 被他砸的同學嬉皮笑臉地避開,看了眼頭頂的天空,“天氣預報說晚上要下雨,早點拍完早點回去。”
還算順利,開始落日的時候他們及時收工。紀樂瑾已經沒什麽力氣了,有氣無力地往下走這崎岖的山路。
他忍不住地吐槽道:“到底是誰挑的這個山,山路都還沒修好,不注意一下腳步感覺就要摔一跤,還那麽多分岔路。”
“不是很符合我們這次要拍的主題背景。”
“符合……” 紀樂瑾小聲地嘀咕着,他突然止住腳步,眨了眨眼睛,“我的包忘記拿了。”
他罵罵咧咧地轉過身,重新要往山上跑。
“要不要我們陪你一起去啊?”
“不用。” 紀樂瑾看他們手裏的東西都很重,搖了搖頭道,“剛下來沒多少距離,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你們在這等我就行。”
事實證明他高看了自己,他上次爬山要追溯到十年前,也從沒有爬過這種山。
紀樂瑾方向感差,但永遠很自信。他本來以為自己記得路,但走一陣之後,紀樂瑾終于意識到不對勁。
他掏出手機想打電話,山上的信號本來就差,他們爬到的地方差不多最高頂,沒裝信號塔,根本就沒信號。
“完蛋了……”
紀樂瑾慌亂起來,他在原地喊了好幾聲,也始終沒有人給他回應。在這裏等着也不是辦法,紀樂瑾試着原路返回。
怎麽走來的他早就忘記,越走路線反而越亂。
人倒黴起來時喝口水仿佛也能塞牙,這邊的草木過于茂盛,紀樂瑾以為自己踩在實地上,結果卻是一腳踩了空。
“卧……”
他的腳底一滑,整個人都摔在一個滑坡下,爬上去有很大一段距離。紀樂瑾摔得哪哪都疼,尤其是腳踝,應該是崴到了,是陣鑽心的疼。
短時間之內他連站都不站起來,盤坐在泥地上緩了很久,扶着牆吃力地站起來。
他根本使不上勁,更別提爬上牆。
紀樂瑾沒有辦法,只好重新坐下來,他抱着腿只能把唯一的希望留在其他同學身上。
可時間越久,他的心卻越涼,尤其是當冰涼的雨點落在他的脖頸上時,紀樂瑾連自己的遺書都想好了。
下的還是場暴雨,紀樂瑾哆嗦着站起來,滑坡之下他環顧了下四周,根本找不多躲雨的地方。幾輪雨下來,他身上全都濕了個透。
紀樂瑾的嗓音顫顫巍巍,重新喊了好幾聲。天色已黑,他聽到的只有自己空寂的回音。
他膽子本來就不大,還因為小時候被綁架過有點怕黑,在家裏關着燈睡覺沒什麽感覺,在這種荒郊野嶺,紀樂瑾忍不住就開始幻想。
閉着眼睛不對,睜開眼睛也不對,那種無助的絕望感萦繞在心頭。他哆嗦着重新摸出手機,想到找不他人應該會有人報警,紀樂瑾用冰涼的手指把手機的手電筒打了開。
漆黑之中,他唯一依靠的就是手電筒的亮光。
他當時被綁架的時候也是這樣,那些人給他的眼睛上蒙了黑布,紀樂瑾什麽都看不見,但黑布縫隙間隐約能見外面透出的光。
紀樂瑾邊哭,邊就盯着那縷光看。他哭出一點聲響,就要被人威脅,最後咬緊唇連哭都不敢了,只能一眨不眨地睜着眼睛盯着光看。
他被找回來那麽快,是因為秦歲銘給他戴的手表裏有定位儀,發現人不見之後,秦歲銘第一時間就去報警。
警察很快圍了過來,關于那時的恐怖記憶紀樂瑾已經選擇性遺忘,他只記得當時第一個沖過來摘掉他眼罩的是秦歲銘。
他撲在秦歲銘的懷裏哭得比任何一次都慘,一邊哭一邊死死地攥緊他的衣袖,一定要他抱着才肯走。
“紀樂瑾!”
聽到聲音的時候紀樂瑾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他呆呆地仰起頭,看到站在滑坡之上的人他才知道這不是幻聽,也不是幻覺。
秦歲銘的身上披了件黑色衛衣,他毫不猶豫地從坡上跳下來。他下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脫掉自己的雨衣,然後披到紀樂瑾身上。
他的手都在發抖,緊緊地把人抱緊。
秦歲銘的心跳比第一次親吻紀樂瑾的時候還要快,他抱着紀樂瑾,任由自己被雨淋了個透。他一遍遍地重複道:“別怕,不要怕。”
“嗚……”
紀樂瑾終于哭了出來,本來怕得要死也不敢哭,怕自己的哭聲引來什麽東西,怕哭會浪費自己的體力。現在看到可以值得信賴的人,他的眼淚和雨水混雜在一起。
他用力地砸了秦歲銘一拳,第一句話是:“秦歲銘你怎麽來得那麽晚啊?”
紀樂瑾邊哭,邊磕磕巴巴地道:“你喝了多少酒,抽了多少煙啊,身上好臭啊!”
說着臭,抱秦歲銘的力氣卻像是抓住最後一塊浮板,比抱什麽都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