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意亂

甘佴最近十分訝異。

寂寧上神收的那個凡人徒弟謝随晔,一開始那副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的樣子,活活一個纨绔子弟,讓他十分厭惡。他還指望着上神什麽時候能将他逐下山,或是抛下萬蠱池。

操心一個大的就夠了,還來一個小的,他不過才是一個八百歲仙齡的仙童而已!

但是自從寂寧上神那次深受重傷閉關修養開始,謝随晔就完全不需要他操任何心了。

他每日卯時便起,有時比他還早,不是在雲斐閣看書習武,就是在梅林裏練習仙術,夜晚醜時才回房歇息。

一開始說他是凡人,或許也只是激将法,他早知他天賦異禀,命格異于常人,但是寂寧并沒有對此發話,他也不敢背着寂寧貿然行動。

只是他未曾想到,謝随晔的轉變來得如此之大。不僅懂了一些基本的術法,甚至有些難以參透的旁門左道他都有所參悟。和他切磋之時,謝随晔會另辟蹊徑,甚至在寥寥幾招之內就擊敗他。

真不愧是那人。

他擡頭看看碧空如洗的蒼穹,眼中晦暗不明。

而後,微微揚起了嘴角。

·

又是一年冬至,蒼暮山的雪,像是傾天瓢潑的飛絮,白如珠,密似針,梅枝都被濃雪壓彎了去。

梅林中央的梅心亭內,謝随晔坐在石凳上,翹着二郎腿,一手抱着本古籍研究招式,一手拿劍比劃,在空中胡亂刺來刺去。

突然身後響起一陣輕微的咳嗽聲,謝随晔反射性般,一招回身,劍直直抹了過去。劍刃險險擦過那人腰際。

還有甘佴躲閃得快,否則腹部估計會豁出一個血流如注的大口。

見來者是甘佴,謝随晔收劍立于身後,皺起了眉:“抱歉啊,差點誤傷神君,可是,你怎麽每次來都不說話啊!傷了你可如何是好?”

甘佴白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挑:“就憑你個凡夫俗子,還想傷本君?”

謝随晔不甘道:“凡人怎麽了?上次切磋我不是還贏了你嗎?”

甘佴扶額:“算了算了,此番我不是來同你争吵的。講正事。”

謝随晔疑道:“什麽事?”

“上神回來了,不過自他一到宮中,便将自己關在密室,不知現今情況如何。”

密室是只有寂寧一人方可進入的,其餘人沒有進入的秘訣,無法硬闖。

謝随晔一顆心随即便懸在了喉頭:“師父他……無礙吧?”

甘佴搖了搖頭:“我并不知。只是他回來時,臉色蒼白,甚是虛弱。但白原上神讓我去九重天,我無法抗命不從。所以,上神就需你來照……喂!謝随晔——”

謝随晔根本無心去聽後面的話,單單“甚是虛弱”四個字就讓他驚起,随即大步一邁,朝冰宮的方向奔去。

來不及帶傘,大雪落了滿身,等他到的時候,全身已然被嚴寒的雪水浸透。然而密室入口大門緊閉,寂寧還在室內。

謝随晔這才回過神來,撐着大門氣喘籲籲,之後便靜靜坐在門口,等寂寧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日落月升,周圍逐漸黑暗沉寂下去,謝随晔起身點燃一盞燭火,冰門終于開啓,發出巨大的摩擦聲,尖銳刺耳,驚得謝随晔一蹦三尺高,繼而回頭,萬分熟悉的面容與平時的冷峻不同,在微弱的燭光下更為素淨柔和。白衣仙人甫一擡頭,便見到了謝随晔那張滿是笑意的臉。

“師父,您出來啦?”

“嗯。你在此地作甚?”

“等你。”

“等……我?”寂寧回頭,疑惑不解。

謝随晔本還想說些什麽,然而見到寂寧面色如常,卻心中生疑,沒有甘佴說得那般嚴重,還是說寂寧方才已經自我療傷好了?

寂寧又悄然走近謝随晔,他比自己高出半個頭不止,高大的身影擋住燭光。他安撫道:“你近日練功愈發刻苦,修為也頗有長進,天色已晚,不急于這一時請教,你且回房好生歇息罷。”

“不是的,我——”

“嗯?”

“沒什麽,那師父我先回房了,您也好好保重身體。”

謝随晔經過上次的重罰,脾性确實收斂了不少,乖乖地回了房。畢竟還是寂寧的徒弟,言語上的勝仗毫無意義,再受罰也是自讨苦吃。

然而,思來想去,終究還是放心不下。

在房內如坐針氈幾個時辰之後,謝随晔還是去了寂寧的房內,用甘佴教他的口令,開了冰門,并悄悄步入。

迎面便是一陣奇異的熏香味,說是檀香味,卻又多了幾分濃重。居室內的裝束十分樸素,一方冰桌,一盞燭臺,一座冰床,加上桌上幾本零零散散的卷軸,以及鋪在桌面的如瀑墨發。

寂寧手上還有一本未來得及批完。

見寂寧倒在桌子上,手中的毛筆也掉落至地,白袖上還被濺了點點墨漬,謝随晔忙過去,本想喚醒寂寧,可他為寂寧把了把脈,并無什麽病症,面色也如常。原來,他只是睡着了。

他差點忘了,寂寧是雪神,掌控六界降雪。大多數不在的時間,應當是同四方水神行布雪之事了。就算隐居,也須察看甘佴交上來的卷軸。若是何處有雪災,或是農事不達,又或者其他事務,他必須前去擔責。他也只了解這麽多,畢竟從來沒有什麽機會問。

謝随晔輕輕嘆了口氣,極其溫柔謹慎地将寂寧橫抱起來,再小心翼翼地放到冰床上,好像護着一件最易碎最珍貴的瓷器。

他沒想過,寂寧全身上下會這麽冰冷,仿若一座冰人。

房內的熏香愈發濃重起來,謝随晔将寂寧放到床上之後,坐在床邊,深深地望了幾眼寂寧,床上的寂寧維持着雙臂護在胸前的姿勢,連睡覺都不曾放松過警惕。謝随晔皺了皺眉,眼中滿是疼惜。随後,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伸了過去,緊緊地,握住了寂寧的手。

很涼,涼得刺骨。

“師父,有我在呢,您別怕。”謝随晔安撫道。

寂寧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起來,并且想要掙開謝随晔的手,謝随晔一驚,急忙松手,并且起身。可是即使松開手也不管用,寂寧開始劇烈掙紮起來,臉色慘白如雪,額頭上直冒冷汗,甚至沁出了細小的汗珠。

謝随晔心生憐惜,剛要伸出手去幫寂寧擦掉額頭上的冷汗,卻猝不及防,被寂寧反手大力一握,放在胸前的位置。這猛然一拉,讓謝随晔的頭差點磕到寂寧的下額,謝随晔驀然睜大眼睛,另一只手撐着冰床,這才險險擦過。

倒也不是不險,因為,他與寂寧的距離近在咫尺,整個身體差點伏在他身上,靠另一只手撐着才沒有觸碰到,兩人姿勢十分暧/昧。寂寧嘴裏還神智不清地念念有詞:“別走……別走……”

“嗯,我不走。”謝随晔咬了咬嘴唇,輕聲答道。

寂寧這才安靜下來,恬靜安眠。只是握住謝随晔的手更緊了。

這可苦了謝随晔,手也不忍心扯開,甚至他能感受到寂寧的有序不紊的心跳聲。然而兩人距離極近,燭火之下,寂寧的那副容顏更為柔美,此刻安靜地阖目入睡,沒有了平日的銳利,美得像是一副動人的畫。

額頭,鳳眸,鼻子,薄唇……

美不勝收。

二人氣息交錯,室內溫度愈發升高。

鬼使神差般,謝随晔極其緩慢地低下身去,嘴唇十分小心地覆上寂寧的眼眸。

又緩緩向下移動,直到冰涼的唇瓣,再悄然定格。眼中的光一寸一寸掃過如玉般的面龐,有什麽在蠱惑着自己。

·

“你個卑鄙小人!趁人之危算什麽君子?!”心底深處的一個小人突然叫嚣起來。

另一方不甘示弱:“你傾慕他那麽多年,連靠近的勇氣都沒有,算什麽喜歡?!”

謝随晔嘴角一彎,他可沒有說過,自己是君子。

他被神仙迷了心竅,被熏香吞沒了理智。于是忽地栽了進去。

唇瓣柔軟,冰涼,清甜餘味充盈口腔。日思夜想,他終于嘗到了昔日高高在上不染塵埃的上神,是何種滋味。

于是不由得再深/入,再用力。心底一直叫嚣着他不該如此卑鄙的小人,也偃旗息鼓,徹底消失不見。他無法去想自己何時存了一份這番心思,無法去想寂寧清醒過來會是如何,只想時間停留在這一瞬,永永遠遠。

然而,下一瞬他驚得差點魂魄都飛出了天外。

寂寧居然伸出雙手來,環住他的脖子,開始回應他的親吻,唇/齒/交/纏,謝随晔幾乎喘不過氣,而寂寧這一出格的舉動,終于讓他清醒了幾分。

“師父……”他原本是想掙脫寂寧的懷抱,但寂寧好巧不巧,居然睜開了雙眼!

謝随晔心跳得飛快不已,想着,完了,完了,這要是被看見,別說站在瀑布下面受罰了,寂寧一定會不由分說将他驅趕下山!

可,寂寧卻是更加用力得纏繞住他,雪白的雙臂仿若水蛇一般,勾住他不讓他離開。眼中迷離恍惚,呢喃道:“你不要走,不要留我……”

似乎并未清醒,也沒有認出他是誰。

“我會死的……我們都會死在這裏……你一走就沒有回來,為什麽要棄我們于不顧?救救我們……”

謝随晔心髒跳得更是厲害,現在冒冷汗的,也輪到了他。

什麽?什麽救他……誰會死?難道寂寧是在做噩夢?

還來不及反應,寂寧便已經睡了過去,兩只手也順勢倒在了床上。謝随晔大口喘氣,安置好寂寧後,腦中一片空白,脫門而出。

走到宮殿門口,被狂風吹得臉頰生疼,謝随晔才冷靜了那麽稍許。手指撫上自己的唇瓣,似乎那處還有軟香的餘味。下一秒,“啪”的一聲,揚手給了自己一耳光。

“我方才真是魔怔了……我在幹什麽,走火入魔了嗎?”謝随晔握緊了雙拳,死死地咬住下唇。

什麽師徒情深,什麽怕他受傷,什麽沒有把他當做過自己的徒弟。

只是那份獨占欲在叫嚣,不想讓他的眼中,有別人的身影 。

只是一廂情願的自欺欺人。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啾啾完成(^3^)

打滾求收藏求評論求fafa求包養

給各位讀者大大拜個早年(╯3╰)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