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琬琰再醒時是在未央宮,黃昏十分,寝殿裏已掌起了燈。
明琴手裏端着盆熱水從外頭進來,發現李琬琰醒了,小跑着上前,她蹲在床榻前,鼻尖紅紅的:“殿下您總算醒了……”
李琬琰擡手揉了揉額頭,腦袋裏還有些混沌:“本宮是怎麽回來的?”
她記得她在保和殿宴請蕭愈,後來群臣都走了,只剩他們兩個……
明琴吸了吸鼻子,低頭用熱水洗帕子:“是…是攝政王派人送殿下回來的。”
蕭愈?
李琬琰聞言微愣,他竟有這般好心?
她擡手接過熱帕子,蓋在臉上,溫熱的觸感舒緩着神經,她像是突然想到什麽,拿下帕子,低頭問明琴。
“本宮睡了多久?”
“殿下自昨晚回來,一直昏睡到現在,後半夜還發了熱,何院首一直守着,見您退了熱,剛剛才走。”
“昨晚?”李琬琰眉心微蹙:“那今日早朝……”
“陛下來看望過殿下,後來被丞相大人親自接去上朝,攝政王今日也臨朝了,并沒出什麽亂子。”
明琴如常敘述,并未覺出不妥,可李琬琰聽了,卻慢慢攥緊手中的帕子。
她病得太不是時候了。
蕭愈臨朝的第一天,她本是無論如何都要去的。
攝政王一位,看似威脅皇權,其實真正針對的是她。
只要皇帝對蕭愈還有用,蕭愈短時間內就不會去傷害弟弟。
但她不一樣,無論是在朝臣還是在百姓心中,她都可以被輕易取代,先帝剛去那幾年,她抱着襁褓中的弟弟倉促登基,不服她的大有人在,說她牝雞司晨,竊權亂政。
她步步為營,苦心維持多年,直到斬殺了曹猛,才坐穩攝政長公主的位子。
蕭愈明顯在奪她的權,他本有兵馬,等他坐穩朝堂,随便一個理由就可以殺了她,甚至都不需要理由,就算她死了,朝臣們也無人敢言敢怒。
李琬琰不敢細想,若有一天她死了,阿弟一個小孩子坐在朝堂上,要如何應對蕭愈,應對丞相,應對那些首鼠兩端的朝臣。
她這條命,一死容易,可她死了,阿弟怎麽辦,宗親們怎麽辦。
李琬琰掀開被子,發覺自己出了一身的汗,衣裳黏在身上,極不舒服,她吩咐明琴備水。
頸側刺痛不止,比昨日更厲害了些,李琬琰踩着鞋下榻,走到妝臺前,解下纏在頸上的絹布,傷口露出來,又紅又腫,像是發了炎。
李琬琰拿起藥粉,灑在傷口上,她忍不住輕‘嘶’一聲,咬了咬牙,多灑了一些,又重新将傷口包好。
浴室裏備好了水,李琬琰脫下潮濕的寝衣,踩着石階,一步步走進湯泉裏。
明琴侍奉李琬琰多年,可她每次服侍長公主沐浴,還是會忍不住臉紅。
實在因為長公主生得太美,肌膚滢白勝雪,通身沒一處瑕疵,長腿細腰,明明輕盈纖瘦,可那處偏偏……
明琴向池水中灑玫瑰花瓣,無意瞥見李琬琰半浮出水面的酥-胸,明亮燭火下,那一片肌膚柔滑的似在發光,上面沾了水珠和花瓣,愈發絕豔誘人。
明琴瞬間埋下頭,耳朵滾燙起來,她咬住嘴唇,心裏默念罪過罪過。
李琬琰入水後便閉上了眼,不知為何,這麽多年來,她從未像現在這般疲憊過。
她從前不敢病,每每都強撐着熬過來,可今日醒來,她突然很怕自己會撐不住。
記憶愈飄愈遠,李琬琰忽而憶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蕭愈的情景,她那時才七八歲,在禦花園中蕩秋千,遠遠的瞧見一個內侍領着一個身量高挑的少年從前面走過。
她問身邊的嬷嬷那少年是誰,嬷嬷見了,有些忌諱的壓低聲音告訴她:“那是三鎮節度使謝家的小公子。”
她彼時還不懂什麽三鎮什麽節度使,只覺得那少年生得分外耀眼,他步履匆匆的走過,無意間偏頭看來,目光相對,她看到了他朗若星月的眼眸,可惜他眼裏沒有笑意,一片清冷。
明琴出去準備熏香,再回來時看着閉目養神的李琬琰,幾番欲言又止。
“怎麽了?”李琬琰睜開眼,看着明琴問。
明琴咬了咬唇,語氣有些不安:“攝政王剛剛派人來說…說想見您。”
“攝政王進宮了?”
“攝政王昨夜宴後留宿宮中了。”
“住在哪?”
“聽說住在柏茗堂。”
柏茗堂……
李琬琰在心底默念,那是蕭愈母親,蕭夫人曾經客居宮中的住所。
李琬琰出浴,擦幹淨身上的水珠,換了身幹淨寝衣,回到寝殿,看見窗外的天已經徹底黑下來。
“他可說了什麽事?”
明琴替李琬琰擦頭發,搖了搖頭:“那人只說攝政王在萬音閣等殿下。”
李琬琰不禁蹙眉,這個時辰,蕭愈叫她去萬音閣做什麽。
萬音閣原隸屬教坊,先兩朝從教坊分出來,單獨設于宮中,裏面的樂師舞女多服務于宮中各類的慶典。先帝常去萬音閣,便有不少舞女憑借姿色一躍成為妃嫔。
明琴話落見李琬琰久久不言,擡起頭從鏡中悄悄瞧她的反應,猶豫問道:“殿下去嗎……不如奴婢去回了。”
李琬琰不想去也得去,她現在還沒有惹惱蕭愈的實力。
她見明琴拿起熏香,揮了揮手:“不必了,早去早回。”
及腰長發還帶着幾分潮濕,随意绾了個發髻,李琬琰照例換了件高領的華服,這些年她的衣裳多是莊麗的深色,與她明豔的容顏格外不符。
李琬琰不想太多人知情,只帶了明琴一人前去萬音閣。
行至附近,李琬琰便聽見閣內傳出的笙歌,寂寂深夜裏,萬音閣內的燈火分外通明。
樓閣前,駐滿了蕭愈的士兵,見到李琬琰,簡單行了個禮,推開樓門,請她進去。
明琴欲跟着卻被攔在外面,她本想喝一句放肆,可擡頭看見侍衛一臉兇神惡煞,一時怯怯的抿了抿唇。
李琬琰回頭,看見被攔住的明琴,又看了看駐守在萬音閣的衆多士兵,開口吩咐:“你留在下面吧。”
“……是。”明琴還有些不放心,可一擡頭見李琬琰已轉身上了樓。
‘嘭’一聲,萬音閣的門又被侍衛從外關上。
李琬琰愈向上走,絲竹聲愈清晰,她甚至可以聽見舞女旋轉,裙擺鈴铛碰撞的聲音。
李琬琰走到樓上,推開閣門,裏面的人漸漸注意到她,衆人先是意外,緊接着回了神,樂師放下樂器,舞女停了舞蹈,衆人跪地請安。
一衆眼花缭亂散去,李琬琰終于看清了,坐在裏面的蕭愈。
李琬琰擡腳邁過門檻,走進閣內,她垂眸看着跪了一地的衣.着.暴.露.的舞女,又看了看慵懶坐在席上,面色晦暗難明,不停飲酒的蕭愈。
閣中酒香與脂粉香雜糅在一處,忽明忽暗的燭火下,滿室的旖旎滋味。
“王爺好興致。”
李琬琰淡聲開口,随後揮了揮手,跪地的舞女樂師起身悉數退下。
有幾個舞女路過李琬琰身旁,她發覺她們面色緋紅,目光暗暗流連着席上的蕭愈,神色似有不舍之意。
李琬琰蹙眉,她複看向蕭愈,朦胧燈火掩去了他的戾氣,一雙桃花眼無情似有情,玄色錦袍下身姿修長挺拔,他本就生得俊美無俦,如今又是大權在握的攝政王,也難怪這些妙齡女子傾心蕩漾。
蕭愈手中端着酒杯,聽見李琬琰的話沒有開口,由着她将樂伎悉數遣退。
“王爺找本宮何事?”
等伶人們全部走遠,李琬琰才開口詢問。
蕭愈聞言低笑一聲,他将杯中酒飲盡,随後撂下酒杯,微微眯眸看向遠處站着的李琬琰。
“叫你來掃本王的興,”他的笑意未及眼底,喜怒不明的開口:“過來。給本王斟酒。”
李琬琰站在原地遲疑片刻,随後舉步上前,走到蕭愈身邊坐下。
她靠近他,鼻息間的酒香越濃烈,她拿起酒壺斟滿酒,單手端起酒杯遞給蕭愈。
蕭愈垂眸瞧着李琬琰端來的酒盞,遲遲未接,他目光落在她露出的一截玉腕上,隐隐的似乎能聞到一股玫瑰香。
李琬琰舉杯等了許久,都不見蕭愈動作,正欲收手,手腕忽被一個滾燙的掌心攥握住。
那只手分外有力,像是鉗住了她的脈搏,隔着她的皮肉,要将她的骨頭碾碎。
李琬琰下意識想要掙脫束縛,掙紮間淺盞中的酒水灑出來,濕了兩人的衣裳。
她未及反應,下颚上便是一痛,下一瞬眼前的光線暗下去,蕭愈的呼吸倏而拉近,他們的鼻尖撞在一起,周遭都是他的氣味。
李琬琰身子一僵,美目不禁睜大,纖長的睫微微顫動。
蕭愈清晰的聞到了李琬琰身上的玫瑰香,在那些刺鼻的脂粉氣裏,她的氣味愈發幽深好聞,他指腹揉.着她白皙的下颚,一下比一下用力,像是把玩着什麽喜愛的物件,他的手常年握劍,手背修長好看,指腹卻覆着一層粗糙的薄繭,蹭過她的肌膚,很快生了紅。
他手上一時用了些力,将她的下颚擡得更高,呼吸交錯間,彼此的唇近在咫尺。
李琬琰面龐微微發燙,不知是不是酒香熏得,腦中的思緒忽然混沌起來。
時間像是靜止了,不知這般過了多久,她耳畔忽而響起一聲冷笑,帶着幾分鄙夷。
鉗在她下巴上的手松了開,萦繞在她呼吸間的酒氣頃刻散了,她微微擡眸,正撞進蕭愈的眼裏。
“可是覺得本王會吻你?”他嘲諷笑着:“只是你這般心如蛇蠍的女子,本王覺得髒得很。”
作者有話說:
蕭·心口不一·愈:本王覺得髒。
李·莫名其妙·琬琰:???給爺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