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琬琰清楚看到蕭愈眼中的譏諷,她靜默看了他幾瞬,随後收回目光。
她垂下眼眸,瞧見了自己手腕上一圈紅痕,語氣依舊如常平靜。
“攝政王漏夜叫本宮前來,難道就只為譏諷一句?”
蕭愈看着李琬琰将自己情緒掩藏的滴水不漏,忽有興致的勾了勾唇,他擡手從袖中拿出一本奏折,扔到李琬琰身上:“今早禦史臺上了封折子,參景陽伯仗勢欺人侵占民田,人證物證俱全,本王已下令将他入獄。”
景陽伯是太宗子嗣梁成王一支,同為李氏宗親,按輩分算是李琬琰的族叔。
李琬琰沒想到自己只病了一日,就生出亂子,她拾起落在膝頭的奏折,大致看過折子上的內容,随後擡眸看向蕭愈:“若情況屬實,本宮會按律處置,王爺大可放心。”
“王爺若無別的事,本宮便不打擾王爺雅興了。”
李琬琰話落,見蕭愈不置可否,她手拿着折子起身,走出閣門,一路下了樓。
明琴等候在外,見李琬琰出來,第一個跑上前,她悄悄觀察,見李琬琰神色安然如常,松了口氣。
随着李琬琰離開時,明琴回頭,恨恨的瞪了一眼守在門前兇神惡煞的傻大個。
霍刀手握着八十斤的長戟,明琴的眼神看得他一頭霧水,可他來不及細想,就聽到樓上傳來的腳步聲,回頭見蕭愈從上面走下來,霍刀連忙轉身恭敬垂首:“主子。”
“剛剛下頭的人來報,景陽伯夫人已經進宮了,現下正坐在未央宮等着。”
蕭愈聞言淡淡嗯了一聲,他望着萬音閣前的石子小道,夜色深深,遠處的景設早看不清楚,他像是出神片刻,接着收回目光,神色恢複如常冷峻。
“出宮。”
***
李琬琰剛回到未央宮,等候已久的內侍總管跑上前禀報,說景陽伯夫人突然求見,哭着要見殿下,現下正被安置在偏殿裏。
總管觑着李琬琰的面色,小心詢問:“殿下可要召見?”
李琬琰手中還拿着禦史參奏的折子,想想剛才蕭愈在萬音閣的态度,顯然是有備而來,她病了一日,早朝上的事不甚清楚,難免被動,現下還是先要将事情問清楚的好。
李琬琰在正殿召見了景陽伯夫人劉氏。
劉氏早哭腫了眼睛,見到李琬琰瞬間跪了地:“殿下救命!”
李琬琰看着情緒激動的劉夫人,先讓明琴将人扶起來,賜了座。
劉夫人坐下後,仍手捏着帕子哭泣不止,訴苦道:“那攝政王的兵就像強盜,夜裏硬闖了伯府,把伯爺給擄走了……殿下,我家雖只是個伯府,伯爺官職也不高,可到底是先帝親封的,攝政王這樣無法無天,可還将先帝和您放在眼裏……”
李琬琰先是沉默聽着,待等劉夫人說完,便讓明琴拿了奏折給她看。
劉夫人看了奏折,一時臉色微變,忙又跪了地:“殿下恕罪,伯爺他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妾身進宮前已命人歸還了田産,還多賠了許多銀兩,如今那家人也答應不再追究,求您念在伯爺他是初犯,饒他一次,您若不開恩,妾身只怕攝政王是要将伯爺殺了……”
“奏折上說的這些,可都屬實?”
劉夫人的話被李琬琰打斷,聽到詢問她慚愧地點了點頭。
“可還有遺漏的?”李琬琰又問。
劉夫人聞言擡起頭,抿了抿唇,接着搖頭:“沒…再沒有了。”
李琬琰将奏折掀開,看着上面的兩條罪狀,又将目光落回到劉夫人身上:“夫人想本宮如何救景陽伯?是想本宮為了他徇私枉法嗎?”
“不,不,”劉夫人連忙搖頭,緊接着哭道:“妾身自知伯爺有罪,不敢祈求殿下輕放他,只希望殿下念在族親這一點血脈情分上,救伯爺一命,不然攝政王一定是要拿伯爺第一個開刀立威的。”
劉夫人哭着哭着便開始磕頭。
“求求殿下給妾身指條明路,只要能饒伯爺一命,就是陪上全部家産妾身也心甘情願。”
李琬琰指尖輕輕拂過奏折上的字跡,她聲音好聽,平日裏也不喜拿腔弄調故作威儀,溫柔和煦卻字字如金,極有分量。
“國有國法,本宮既代陛下理政,就要做好天下臣民的表率,景陽伯侵占百姓田産,罪不可恕,或是革職或是杖責,自有律法依照,本宮不會幹預……至于攝政王,國有法度,他不止糊塗如此,夫人是過慮了。”
劉夫人聽見李琬琰如此回答,自然不肯起身,繼續哭訴:“殿下您是沒見到那攝政王有多蠻橫,他如今縱然得勢,可伯爺畢竟是宗室皇親,他絲毫不留情面就将伯爺給綁了,伯爺在獄中指不定如何受罪……萬一他真的發瘋将伯爺殺了該如何,伯爺也是殿下您的族叔啊……伯爺若有個三長兩短,妾身也是活不下去了……”
明琴看着跪在地上哭訴不起的伯夫人,上前打算先将人扶起,不想她這一扶,伯夫人反而又磕起頭來。
明琴心裏難免責怪。
那攝政王六親不認,連她家殿下都敢傷,何況一個區區伯爵?殿下如今本就處境艱難,偏她家人自己作孽,被人抓了把柄,撞上攝政王臨朝,拿他們開刀立威也是活該倒黴,如今又在殿下面前要死要活的,豈不是逼着殿下和攝政王交惡?
“夫人,您先起來吧,如今罪責到底還沒有定下來,您何必杞人憂天哭壞了身子?”
劉夫人的哭聲一止,側頭看了看身邊攙扶她明琴,拿帕子擦了擦眼淚,接着暗觑了觑上座李琬琰的表情,擠出幾分苦笑來:“明琴姑姑說的是。”
明琴扶着劉夫人坐下,給她上了盞茶。
劉夫人最看不懂的就是這位才二十歲出頭的長公主,明明這般年輕的歲數,卻永遠能将自己的情緒掩藏的極好,她如今是哭也哭了,求也求了,還是沒能試探出她丁點态度,劉夫人經了明琴的勸,也不敢再糾纏下去,生怕将李琬琰給惹惱了。
吃過一盞茶,便起身告退了。
劉夫人一走,明琴終于忍不住開口:“殿下不答應她就對了,如今時局艱難,她家身為宗親不知多幫襯着殿下,反而給殿下闖禍,竟還有臉來求您開恩。”
李琬琰和明琴往寝殿走,聞言看了她一眼,嘆了聲:“本宮不是不答應,只是現下也不能聽她一面之詞,等本宮仔細調查了,真無其他罪責,也不會任由攝政王亂殺宗親。”
“殿下您也是心善。”在明琴眼裏,那個什麽景陽伯,完全不值得李琬琰為了他去得罪攝政王。
李琬琰知道自己并非心善,如今的形勢就如一盤棋局,景陽伯就是她和蕭愈博弈的第一枚棋子,她若任由蕭愈拉下景陽伯,下一個就是張陽伯李陽伯,到了最後,便是陛下。
***
景陽伯的案子一連審了十幾日,也算是審的徹徹底底,案卷清晰明了,依照律法,革除職務,杖責五十,另外賠付受害百姓白銀五千兩。
三司在早朝上奏時,蕭愈也在場,對此處罰并無異議。
李琬琰以為此事暫且揭過,不想受了刑的景陽伯躺在家中養傷沒幾日,攝政王的兵馬再次闖入伯府,将人重新拖進了大獄。
聽聞兵馬闖入府邸時,正好有幾位平日與景陽伯交好的大臣與宗親到他家中看望,誰也沒料到會遇上如此陣仗,景陽伯原本不肯走,後來直接被士兵拖下床榻,拖在地上走了十幾米,衣裳撕的破爛,皮肉蹭破,拖出一地血痕來。
在場的大臣都被吓得魂飛魄散,幾乎是逃走的。
李琬琰在宮內聽到消息時也是一驚,很快蕭愈身邊的人便來了未央宮,說攝政王在柏茗堂等長公主前去議事。
明琴識出前來的人是那日守在萬音閣外的傻大個,在心裏默默罵了一句:走狗。
李琬琰得知蕭愈在柏茗堂等她時,怔了一怔。
說起來,她已經有十年沒踏入過柏茗堂,在從前,是害怕觸景傷情。
本就是皇宮偏角的一處宮宇,她十年來不理不睬,久不住人的地方,都不知道如今荒敗破落成什麽樣子。
李琬琰想不通蕭愈對景陽伯的此舉是何道理,以此震懾群臣?手段未免粗陋了些,不太像他的行事風格。
在去柏茗堂的路上,李琬琰又将景陽伯事件前前後後細思了一遍。
轎子落下,明琴撩開簾子:“殿下,到了。”
李琬琰扶着明琴的手走出轎子,她擡頭看着柏茗堂的匾額,果然同她想象中的一樣蕭條,記憶中這裏的顏色越來越淡了。
今日柏茗堂外倒沒有駐守許多士兵,李琬琰看着半掩的宮門,一步步走近。
待要進去時,明琴果然再次被霍刀攔在了外面:“攝政王有令,只讓長公主一人進去。”
明琴氣得咬牙。
李琬琰不欲多費口舌,就算她執意将明琴帶進去,真遇上危險,不過是再多賠上一條性命。
她擡手,推門走了進去。
庭院深深,雜草叢生,這裏面落敗的不成樣子。
有一條通往裏面小路,明顯是被人新踏出來的,她沿着路向裏走,記憶中的那間屋子出現在眼前。
十年,李琬琰從未想過她還會來這裏,就像她從未想過,蕭愈還活着。
她停在屋前,推門的手遲疑幾瞬,便聽見裏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冷笑問道。
“怎麽不敢進來。可是知道心中有愧。”
李琬琰推門走進去,屋內卻是整潔,明顯被打掃過,只是這間屋子的朝向不好,即便有窗,日光也很難照進來,有幾分潮濕的味道。
她站在入門處尋找蕭愈的身影,卻突然,身後的屋門‘嘭’一聲關上,身周光線驟然一暗,緊接腰腹一緊,她幾乎被人從後懸空抱起,便往房中床榻方向去。
李琬琰心驚掙紮,卻根本撼動不了鉗在她腰間的手臂,她被蕭愈抱到床榻前,他手臂一扔,她像個物件般摔出去,摔到榻上。
李琬琰頭暈的厲害,下意識想要爬起,可她剛坐起身,再次被蕭愈推.倒,他的身子跟着壓.下.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