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蕭愈午後醉在了柏茗堂。

夢裏他回到十年前,李琬琰穿着鵝黃色的羅裙,懷中抱着一只胖胖的貍花貓,站在庭院裏朝他笑。

他夢到亭臺大雨,她鑽進他的披風裏,在懷中仰頭偷親他的下巴。

他還夢到,她急匆匆的跑來找他,給他去北境的地圖。

夢裏北境長川郡血流成河,他剛出生幾個月的小侄女慘死在屠刀下,她的屍身被幾個士兵挂在長矛上,抛起再接住,他姐姐瘋了,受辱後死在了戰俘營裏。

蕭愈驚醒在柏茗堂裏。

當年受皇命征讨三鎮的是駐守河朔南面的長平軍,幾年前他攻下河朔,雖下令降将不殺,但他還是找出當年統軍的主将,斬首示衆,那幾個士兵,有的戰死,活着的被他下令千刀淩遲。

他想起始作俑者的先帝,想起李琬琰。

***

擁擠的床榻上,空氣稀薄的讓人透不過氣。

李琬琰驚魂未定,她看着蕭愈眼底的血色,奮力反抗想要将他從身上推開,可憐她一點力氣,蚍蜉撼樹般,根本無法撼動他分毫。

蕭愈被李琬琰的掙紮惹惱了,心煩意亂的扣住她的手腕,壓過頭頂,他目色沉沉的俯視她,眼底愈見狠厲。

重逢已久,這是李琬琰第一次感受到恐懼。

她心髒狂跳的厲害,呼吸間皆是蕭愈身上濃重的酒氣,熏得她頭腦發暈。

手腕被壓在榻上,扣着她的大手分外用力,她不安的試圖掙脫,卻一時被攥得更緊,骨頭被他捏得生疼。

李琬琰急得想要踢開蕭愈,可一擡腿,他的膝蓋便壓上來。

“你做什麽?”李琬琰又惱又狼狽:“放開本宮!”

“本宮?”他聽了,面色愈發陰沉,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今時今日,你還覺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本王若想,頃刻便可将你淪為階下囚。”

李琬琰最初實在有些懵,她本以為蕭愈是叫她來商讨景陽伯的事,沒料到進了房門,蕭愈會是如此舉動。

現下聽到他口中的話,卻也一時想明白了。

自蕭愈領兵入京,至今也有半月之久,他一直隐忍着沒殺她,想是如今終于耐心耗盡。

李琬琰知道了蕭愈的意圖,反而冷靜下來:“王爺拖延了這麽久,是打算到今日了結嗎?”

蕭愈冷笑看着李琬琰的反應,他知道她不怕死。

“我确是該殺了你。”他單手鉗住她的腕置于頭頂,另一只手慢慢攥住她的脖頸,他垂眸瞧着掌心下她那不堪一握的細頸,只要他稍稍用力,便可折斷。

可他只輕輕摩.挲她頸側細嫩的肌膚,那裏原本的傷口愈合,留下一道淺粉色的疤痕。

“可本王殺了你有什麽意思?即便将你挫骨揚灰,也難解本王心頭之恨。”

蕭愈的目光又悠悠轉回到李琬琰面上,他的神情不知是醉還是清醒,像是與她閑聊般開口:“你知道,若本王帶兵攻入皇城,你現在該是何下場嗎?”

他唇角噙着笑:“本王會将你丢進教坊司,千.人.騎.萬人.枕,讓你好好嘗嘗淪為階下囚的滋味。”

“你若敢自盡,本王就将宗室一個一個提出來斬首,李琬琰,到那時候你還敢死嗎?”

蕭愈話落,終于看到李琬琰眼中情緒的波動,他像是抓住了她的命脈,她靜如止水的神情破碎開,一雙眼直愣愣的看着他,瞳孔一直在顫。

蕭愈心裏忽而覺出些快感來,他早厭煩盡了她波瀾不驚的态度,他樂此不疲的開口。

“前朝的攝政長公主,你說…你可會成為頭牌?”

李琬琰怔怔看着蕭愈,看着他的薄唇一張一合,她聽他說出的每一個字,被他束縛住的手腳霎時冰涼一片。

她緊咬住唇,牙齒卻還是不受控制的打顫,她直盯着蕭愈,不知是氣是怕,許久說不出一個字。

李琬琰知道蕭愈恨她,她自知欠他,這條命她活該賠給他。

可她沒想到,蕭愈恨她如斯,殺她還不夠,還要如此羞辱她。

李琬琰相信,蕭愈若想報複她,會有太多讓她生不如死的法子,她也相信,他有實力說到做到。

他們彼此對視,僵持許久,蕭愈發現李琬琰眼睛紅了,他微微眯眸,若她真肯掉一滴眼淚,他今日或許願意饒了她。

可她這般鐵石心腸的人,哪裏知道忏悔。

蕭愈回想起自己時隔十年,第一次回到柏茗堂時,這裏的敗景讓他生氣。

這個女人真狠心,将盛滿他們回憶的地方,糟蹋的如此破落。

也是,她都不曾愛過他,又怎會留戀這個與他虛與委蛇,逢場作戲的屋子,在她心裏,這間屋子就該同他的屍骨一樣,爛成渣才對。

蕭愈回神,看着李琬琰的目光填了幾分血色,他攥在她頸上的手愈發用力。

“景陽伯在多年前,手上便有一條人命,他藏得再深,還是被本王挖出來了。”

“李琬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可笑你自身難保,還想替別人出頭。”

李琬琰感覺到窒息,眼睛酸脹的厲害,眼圈裏積滿了淚,可到底,她仍沒讓眼淚掉出來。

蕭愈恨透了她這般模樣,他像是膩煩了,甩開她,兀自從床榻上站起身。

他像是想到什麽,立在床榻前,垂眸睨着榻上的她。

“教坊司新排了歌舞,本王瞧着不錯,你去學來,下月本王生辰,跳給本王當賀禮。”

昏暗的光線落在她面上,他話落,她的長睫似乎顫動了一下。

蕭愈沒聽到李琬琰拒絕,不禁冷笑一聲。

他轉身,拂袖而去。

李琬琰聽見蕭愈摔門而去,他的腳步聲愈來愈遠,她一動不動躺在床榻上,眼睛直直望着頭頂的床幔,忽而酸澀的眼角有什麽東西淌下來。

***

蕭愈離開柏茗堂,霍刀跟在他身後,看着他陰沉的臉色,不敢輕易開口。

蕭愈徑直出宮,回了京中的攝政王府。

他想他當是瘋了,方才才會有閑心與李琬琰廢那麽多口舌,他何必留她一條賤命,就該一劍了結她才痛快。

他當然是瘋了,才會因為在柏茗堂住了一晚,此後便整夜整夜的夢到她。

他應該對她棄如敝履,不屑一顧。

曾經的她,又有什麽可懷念的?不過一個騙子罷了。

他是為了報複她,才不殺她。

蕭愈堅信,等李琬琰嘗了他曾受過的罪,等他洩盡了恨,他一定會親手殺了她。

霍刀跟在蕭愈身後躊躇許久,終于等到蕭愈面色和緩些許,他連忙上前禀報:“軍師來信了,下月便從幽州啓程來京,賀蘭公子和賀蘭小姐也會一道前來。”

蕭愈聞言未語,待走出十幾步,他忽而開口問:“讓你打探的禁軍統領裴铎,可清楚了?”

“回王爺,屬下正想向您禀報,那裴铎是個孤兒,如今尚沒有家室,孑然一身,這些年受了長公主提拔,才一路做到禁軍統領,屬下之前曾尋機與他過了兩招,此人武功不低,做事極為沉穩,且對長公主忠心不二,屬下愚見,若想招安此人恐怕不易,不如将其扳倒,找我們的人取而代之。”

蕭愈的思緒停留在‘忠心不二’四個字上。

這麽多年過去,她邀買人心的手段果然愈發進益。

蕭愈忽而想起這陣子,在耳邊聽到的諸多風聲。

聽說太醫院有個太醫,也和裴铎一樣,深受李琬琰器重,同樣沒有成親。

蕭愈想着想着,眼底忽而生出些愠色來。

這些年深宮寂寞,李琬琰身在其中,以她為達目的不折手段,說不定早對可利用之人,敞開裙擺,茍且尋歡。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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