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娶之禍(上)

大昌建寧三十年。

紫安城荟西六所的禁城牆頭下,圍着一大圈魂飛魄散的宮女、太監。他們無一不是戰戰兢兢、渾身亂顫地大張手臂,高高揚着脖子,目不轉睛地盯着高聳的牆頭——

那裏坐着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男孩,身上嚴嚴實實裹着錦繡羅緞,團子一樣粉琢玉砌的小臉此時卻挂着淚珠,皺着小鼻子一抽一抽的,“你們誰敢上來孤就立刻跳下去!”

這奇觀已維持了一刻多鐘。小團子坐在牆垛上,兩只小腳還垂在垛外懸空着一甩一甩的,每甩一下就能吓暈過去一個膽小的宮女。“小殿下!小爺!小祖宗——哎呦您可真活要了奴才們的命了!奴才求求您了……”領頭的太監扯着公鴨嗓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嚎着。

突然,遠遠一個急速奔向此處的人影一下子打破了僵局。“四殿下啊!奴才們可把您盼來了!”領頭太監連滾帶爬地迎了過去,抱着那華貴打扮的瘦高少年的腿喜極而泣。那少年一皺眉,焦急地望了一眼城牆,毫不客氣地踹開那礙眼的奴才,三步兩步奔至牆頭幼童正對的下面。

“祥兒!”顯然他氣得要發瘋,氣急敗壞地吼道,“快退進去!你這是幹什麽?!”

小團子在看到少年的一刻就開始嚎啕大哭,此時更是撒潑賣瘋,“我不要四哥娶妻!不要不要不要……”少年額角青筋一抽,旋即幹脆利落地答道,“不娶了,你快點進去坐好別動,四哥上來接你。”

四周突然就寂靜了。衆人詭異的眼光齊集少年身上——為了哄騙孩子就說不娶妻了,這個謊扯的……

但顯然這種話連團子都不相信。小孩又開始沒完沒了地哭鬧,而少年在眼睜睜看着團子的一只小鞋都甩飛出來之後,終于忍無可忍:“你們都給孤平躺在地下一個挨着一個!不許留縫!要是殿下摔下來砸死了你們誰,身後風光大殓!要是殿下傷了一根汗毛你們所有人都等着誅九族吧!”

撂下殺氣騰騰的話後少年便血紅着雙眼直奔樓頭而去。

他是建寧帝趙元邺的第四位皇子趙承禛。城樓上坐着的小團子是他的幼弟,建寧帝十三皇子趙承祥。當承禛一把将小承祥從城頭揪下來以後,承祥終于老實地垂下小腦袋,再不敢出聲了。

承禛的冷面和富有殺氣的眼神在宮裏是出了名的。要換做第二個人,在此刻他低至冰點的冷氣壓下早就四肢癱軟渾身抽搐了,然而承祥只是抿着小嘴巴,臉上雖是悻悻的,卻仍是副倔強的小模樣。

“我看我真是把你慣瘋魔了。”承禛壓着燒得心口發疼的火氣,冷冷地撂了一句,拉過承祥來來回回摸索了一遍,确認沒有傷到磕到,又拿出絹子細細擦拭哭花了的一張小臉。

承祥在見到四哥後就冷靜了不少,經他哥這一番收拾,更是心虛起來。知道哥哥心髒不好,他觑着承禛發青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把肉乎乎的小手貼上承禛胸口,“哥……你胸口痛不痛?”承禛收拾完了丢下帕子,看了一眼他光着的小腳,嘆了口氣一把将他抱起來,“你也別管我哪兒痛不痛了,還是擔心擔心自個兒的小屁股吧!”

承禛與承祥自承祥“抓周”禮上結緣。那一天,皇十三子沒有抓琳琅滿目的桌子任何一件物什,而居然一把拽住了站在桌邊默然觀看的年僅十二歲的皇四子。當時建寧帝大笑曰,這便是命裏帶來的緣法了。自此後,承祥時蒙承禛照拂,打小兒就形影不離,到現在便成了兩人在荟西六所同吃同住的光景。

然而今年承禛已長至十七歲,蒙皇帝賜婚,再不能與幼弟同住,而要自己獨分一屋了。承祥得知後如何肯依,這才有了上面那“城頭逼誓”的驚險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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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哎呦……”小團子被摁在膝上揍屁股。尚在稚齡的孩子皮膚嬌嫩得像豆腐一樣,沒挨兩巴掌就通紅通紅的。團子痛得小腿亂蹬,身子扭來扭去,嚎得什麽似的。

承禛黑着臉喝問,“光哭有什麽用!還不快說自己錯在哪兒了?”承祥委屈得抽抽嗒嗒,“四哥……娶妻……就不要……祥兒了……還打……祥兒……”承禛氣得好懸沒背過氣去,又狠狠一巴掌揍下去,“還敢犟嘴!你挨打跟四哥娶妻是兩碼事兒!哥幾時說過不要你了?”

承祥哇哇大哭,掙紮得越發厲害,“痛痛……哥娶妻了就不……不和祥兒住在一起了!”承禛停了手,半天沒動靜。當承祥乍着膽子回過頭去瞅瞅哥哥的時候,承禛嘆着氣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祥兒是四哥的心肝寶貝,什麽時候都不會變的,懂嗎?”承祥眨着淚光閃閃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哦”了一聲。承禛把他抱起來,用極為鄭重的口吻道,“以後哥住的屋子裏都有祥兒的房間,祥兒想什麽時候來住都可以。”

這句話承祥是聽懂了,漂亮的眸子裏立即閃出熠熠光芒,兩只小手一環承禛的脖子就“吧唧”一口親了上去,“四哥真好!”承禛忍了半天也沒忍住唇邊的笑意,一側頭輕輕吻了吻弟弟粉嫩的小臉,“得你小爺誇獎一句不容易。”承祥咯咯笑出聲來。

“不鬧了?不鬧了就好好說道說道今天你幹的好事兒吧!”承禛收了笑,一板臉沉聲道。承祥窩在他懷裏,惶惶地小聲道,“祥兒……不該爬那麽高吓唬四哥……”“難為十三殿下還知道錯在哪!”承禛看着他那裝乖耍賴的小模樣,再多大的火氣都發不出來了。這祖宗因是幼子,父皇向來不忍苛責,寵的要命;而現在他年齡小又不曾入書房課業,也沒有師傅訓導,所以真正管教他的只有自己。按理說自己管教他也還算嚴(四爺你真的好意思麽= =),可不知怎麽他就從來不知道怕字咋寫,成日介上天入地地淘氣,直把合宮攪得雞飛狗跳,真真是應了那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那該不該打?”“該……”承祥緊緊抱着承禛的手,生怕他再舉起手來,兩眼淚蒙蒙的,“可是四哥都打了那麽多下了……四哥累了……”承禛“噗”地噴笑出來,點着他的小腦袋罵道,“鬼東西!你怎麽這麽不知羞啊……”“四哥四哥……”承祥紅着臉挨蹭他的腿,“好痛……四哥揉揉……”

就這樣四皇子殿下的教育再次以揉搓安撫告終。饒是如此看着那紅印子還是陣陣的心疼,順帶的承祥這一餐的點心又比平日多了足一倍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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