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家冷暖

慈寧宮自來便是個冷寂的所在。這裏住着的,看似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皇太後、皇太妃們——但也只是說着好聽,實則,她們不過是群喪夫的寡婦。未亡人,不過未死罷了。

然而當今天子穆安皇帝卻是位至純至孝的主兒,自正大位後,最上心的除開國事,便是這慈寧宮了。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晨昏定省,憑他寒冬酷暑,憑他有多少要緊煩難事,都是定要來盡盡孝心的。正因為皇帝的頻顧,使得這原該是冷清寂寞的深宮,也常添了歡聲笑語,別有一番溫馨暖意了。

今日皇帝來太後這裏請安時,恰巧皇貴太妃也在,正陪着太後唠閑話。皇貴太妃也就是先帝的裕妃耿氏,是先帝的後宮中除了太後唯一誕有皇嗣的有福之人,遂今上登基後便将其奉為皇貴太妃。因耿氏生性溫柔謙和,所以太後、皇帝母子一直都對她眷顧有加。耿氏心內明白,自是感激到了十分,遂平日裏無事就常來陪伴太後。

見禮問候畢,穆安因見太妃在此,笑問道,“母妃今日可見了天申了?”太妃笑道,“他跟着有才德的大人們在前頭學做事、庶竭驽鈍地報效皇上是正理,成天拘在我這裏又作甚麽?”皇帝笑道,“辦差是要緊事,難道在母妃膝下盡孝不是要緊事?他若是怠慢了,母妃只管說,朕保準揭他兩層皮。”

太後與太妃皆掩唇而笑。太後擺擺手,“罷呦!天申兒就是愛玩些,卻哪裏不是個好孩子了?偏生皇帝還成日家橫挑鼻子豎挑眼。上回天申在哀家跟前還吐苦水呢,說他哥子定要把他逼成第二個怡賢親王不可!晖兒,你十三叔這樣的人物固然難得,可究竟是有福沒福……卻也難說得很了。你和晝兒是我們娘兒姐倆的終生依靠,別的都是虛的,唯獨你們保養惜福才是真啊……”說到後頭,屋裏三個人都有些黯然低沉了。

先帝昌世宗隆正皇帝與其十三弟怡賢親王,數十年棠棣情深。先帝正位後,怡王為其心腹股肱,同他齊肩力擔乾坤,在位八年,內整朝綱清虧空,外固邊防拓疆土,兢兢業業夙興夜寐,這才為國庫囤下數千萬銀錢,又使大昌國威名遠播力震番邦。然而,隆正八年時,怡王領兵出征,仗雖勝了,人卻在前方突染瘟疫,為免回京帶累天子,怡王竟不聲不響離開三軍,最後不知所終。隆正無法接受這個打擊,大病一場,終于也在這一年撒手而去。

雖然事情過去已三年了,但提起來時,太後仍是傷心不已。穆安連忙岔開話題,“兒子今天來可是有一件大事要同母後、母妃商議呢。”太後見他說的這樣鄭重,也提起精神問道,“什麽事?”皇帝笑着望了一眼太妃耿氏,“天申今年都要及冠了,自然要議終身大事了。原本咱們這樣人家,他早該成家立業了,只是為父皇守制給耽擱住了。如今兒子就是來問問母後母妃,可有中意的人家沒有?”

太後喜笑顏開,“果然是正經的大事。妹妹,快拿個主意吧。”耿氏紅着臉局促道,“深宮婦人,又知道些什麽好的壞的?自然全憑太後皇上作主。”皇帝搖頭笑道,“還是要母妃滿意最要緊。這樣吧,朕趕明兒就着禮部拟一份适齡人家的單子,叫他們家眷進宮來給母後請安,那時母妃自可細細去相看相看。留下幾個合适的,再問問天申自己就成了。”

母子三個商量得高興,又絮談了幾刻,太後便催皇帝自去幹正事去。穆安今日不需禦門聽政,朝中近來也無甚大事,在養心殿批完了折子便叫進幾個部臣來。

“和親王近日歷練得如何了?朕之前吩咐下去的幾件事,有哪些是和親王辦的呀?”幾位部臣額上都見了汗,只含糊說些“殿下勤勉”“每日都到部裏來”之類的話,卻并無實際回答皇上的問題。穆安見此情狀,心裏重重一沉,臉上卻仍是淡淡的,“怎麽?難不成一件差事都未辦成?”

工部尚書趕緊趨前跪了,“陛下容禀。殿下每日除去在上書房用功,其餘時間都是來部裏的。只是殿下似乎對工部更感興趣些,前日陛下命整修清漪園,殿下現在園子那邊監工呢。”

穆安帝何等聰明的人,一聽這話便想明白了大半,冷笑道,“果然是對了他的路子。那就是說,他壓根沒在戶部、兵部做過事喽?”眼瞅着糊弄不得皇上,一幹部臣俱皆面如土色跪地請罪,“臣等罪該萬死!”

穆安帝此刻怒火燒心,卻不願遷怒朝臣,也不欲在臣子面前折了容晝(永晝等兄弟避皇帝諱,改“容”字派)的面子,擺手道,“不必如此。想來和親王近日課業太繁重,一時不能各事皆留心到,也是有的。此不與你們相幹,朕自會調停。各位大人往後還要多襄助和親王才是。都下去吧。”“謹遵陛下禦旨。臣等告退。”

朝臣們一走,穆安的臉色便陰沉的吓人,扭過頭向一旁侍候的老太監蘇佩珅道,“看看你們小爺!如今還沒出宮成府,在朕眼皮底下就敢耍花活,日後成了家還了得!這會在園子裏玩得不定多盡興呢!”蘇佩珅深知這位從小眼看到大的主子的脾性,要說面上,的确比先帝要圓融和氣得多,但內裏主意極正,對己對人都極嚴,尤其管教兄弟,那真是前所未見的辣手。蘇佩珅知道這回和王爺必是讨不了好去,索性賠笑道,“皇上息怒,奴才這就着人叫小殿下回來。”。

穆安颔首道,“朕先去上書房一趟。他回來了你讓他在養心殿候着。什麽都別說,若漏了一絲口風,朕只來問你。”“是,奴才不敢。”

每日朝政之餘,去上書房轉轉也是穆安的習慣。先帝只有今上與和親王容晝兩子,而怡賢親王家的一子一女都是在宮中教養長大的,因此容晝與容敦、小公主兄妹仨人一起在書房課業。如今容晝大了,皇帝命他開始學習辦差,因此上書房這裏就拘得不再那麽緊,許他時來時不來。而從去歲起,穆安帝的皇子宜琰滿六歲,正式進書房,容敦與公主也有十五六歲了,不需師傅再手把手教,索性就在皇家藏書館裏自己找書學習,随時向師傅請教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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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宜琰年歲雖小,卻已大有乃父之風,在父皇面前答對學業向來是不疾不徐不忙不亂,足見平日功課做得都是踏踏實實的。穆安帝心下喜慰,只仍未表露分毫,不過是淡淡勉勵訓誡幾句便罷。宜琰清楚父皇的脾性,明白父親對自己到底是滿意的,小臉蛋上也溢出孩童特有的光彩來。

穆安又轉至書館去瞧那兩個小家夥。他骨子裏剛嚴,子弟們沒有不怕的;但唯有怡王家的這兩位小祖宗,他是捧着含着都唯恐疼惜少了。公主自不必說,通共皇室就這一位小姑奶奶,當年隆正帝本就喜歡女兒,卻偏偏沒有親生的,遂把這侄女兒當成眼睛珠子寵,要星星不給月亮。而容敦,怡王唯一就留下這麽一個兒子,且體弱多病,穆安帝生恐略有不盡心,愧對最疼自己的十三叔,所以雖是個男孩子,卻養得比女兒還嬌貴。怡賢親王薨逝時容敦才只有十四歲,按理當成年才可襲爵;穆安帝卻破了這規矩,直接讓容敦襲了怡親王爵,成了大昌朝最年幼的一位小王爺。

結果近日穆安帝一踏進書館,魂都差點吓飛出來!只見容敦就踩在一架極高的梯子上,兩手小心翼翼捧着一本書慢慢翻看,竟什麽也沒扶沒靠;小公主在底下雙手掌住梯子,輕聲喚道,“哥,你快下來吧,下來再細看不遲。仔細真的摔了,不是頑的!”

“甘珠爾,下來!”穆安兩步奔過去,親自牢牢扶穩了梯子,仰頭急道。容敦和公主都大吃一驚,吓得臉都白了。容敦手一抖,書“啪”一下從天而落,正砸在皇帝腦門上。

作者有話要說:

矮油,天申兒好大的排場,我鋪排了整整一章,他居然還沒出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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