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無憂公主
作者:陌瑟墨色
承受世人的詛咒,所愛之人相繼離去,躲在他人身份下茍延殘喘。
作為一國的公主,為保家國,卑微地嫁去敵國。
遇見,喜歡上一個奴隸。
幫助,見證他的蛻變,以國破,家亡,身死的代價。
這次,她有了選擇的權利。
是渴望已久的自由,還是複仇?
再來一次,不會愛上你的我,會不會贏?
初見面,你無心我有意
再見面,你有情我無覺。
分裂的亂世中,一場場無果的虐戀
如何在陰謀與野心中
由綻放到凋零。
內容标簽: 虐戀情深 陰差陽錯 末世 相愛相殺
搜索關鍵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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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
在黑暗中,我看不到前路,有些迷茫
當我一眼睜開看這個世界,她便是一片死灰,當一個人堕入絕望,那麽絕望便是他的一切。
每天就是這麽個輪回,我的母親,在清醒的時候,萬般的厭惡與冷漠,憎恨;迷糊時,滿眼慈愛,輕吟着幼時入睡前的歌謠,她的眼睛總是浸滿淚水,像個無助的小孩,她萬般地呵護,如同我是易碎的瓷娃娃。
我卻知道,她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的影子。
她是個瘋子,她清醒的時候,我被扔到深山,野地,不盡的荒蕪,我走破了鞋,渾身的傷,做過最低賤的活,甚至殺過觊觎我的人。只是半死不活地回來後,迎接我的從來不是失而複得的狂喜,而是變本加厲的厭惡、冷漠、憎恨。
無數次問我自己,我做錯了什麽?後來,更問我自己,我為什麽這麽努力地活着?我何不遂了她的願?
後來我想,也許從來我們這些人就是悲哀的,更甚于生而被烙上奴印的奴隸。于我們,人人得而株之,卻不得不敬而遠之。
人都是卑鄙的,生,有很多種方法,死卻簡單多了。只是我想,身上流着如此高貴的血脈,即使不知為何而活,終不想死的随便。
我生于南國,始于一大國遭叛亂後分裂的兩國之一,而我的母親,是南王後,是曾經的南王後。
母親犯迷糊的時候,還是很溫婉端莊的,她認真地在扣着我身上樣式繁華的宮裝,上百個扣子,纖細而如蔥白的玉手一個個的扣,她額上布滿點點的汗,像細碎的晨輝撒在上面,我擡手幫她擦,手有些髒,她的額也髒了。我便有些惡作劇地笑笑,她擡起頭,有些懊惱地摸摸額頭,也笑了,傾城的顏仍如二八年華,卻也藏不住眸中的憔悴,我扶起她耳旁的碎發,想替她撫平無端的皺紋。
“殊兒”她輕輕地說,我便以為是幻聽,又聽她确認似的又喊了一聲。我猛地驚醒過來,她醒了?我又要被扔去哪?
這名字不是我的,我是無憂,我是天之驕女南國公主無憂,我不是那個萬人唾棄,受詛咒的怪物紫殊,我不是,我不是!
她沒有意識到我的恐懼,也全然不顧我的慌亂,轉過身,踉跄着,翻翻找找,淩亂而發出異味的雜物中,竟翻出了半面精巧的緋色玉面。
她平靜地親手替我系上,鏡中傾城的貌,一如她。
她沒有溫和的叫我無憂,亦沒有歇斯底裏的把我這個怪物轟出門外,她就平靜的看着我,只我一個人,不是另一個人。
她認出我了,原來,她也可以對我好的,我很高興,高興到想放聲大哭。
房子裏溢滿濃重的藥味與血腥味,沒有生爐火,潮濕而腐朽,像極了我像野獸般生活了三年的噬人谷,沒有光,只有血和殘骸,我卻不得不承認,除了擔心一口被吞掉,我過了平靜而自由的三年。
我回來了,我還活着,可我的母親要死了。丈夫的殘忍,思女的折磨,惡劣的環境,這個高貴到與國君比肩的女子,曾多少戰亂多少磨難都不起波瀾,如今竟如風中殘燭,年過古稀的老婦。可那斑斑華發下,慘白的皮囊,依舊傾城。
“我是個卑鄙的竊賊,我的報應來了。”她的眼開始朦胧而潰散,她再也沒看我,死盯着殿柱上雕的欲振翅而飛的鳳凰,喃喃地重複着話,如夢呓一般。她的宮殿是整個皇城最精致的,一如她的高貴,一如她的絕色,一如美人當金屋藏之。
而今她要死在這金色的籠子裏了。
“對不起”她側過臉,安靜地沉沉睡去。這句話到了許久之後,我仍沒弄懂它的含義,一開始我以為她是有愧于我因多年死裏求生的遭遇,而後,以為是因為她盜取了我本應燦爛無憂的一生,到了最後最後,才知,她真正有愧的,是撇下我一人,去承受。生,遠比死有勇氣多了。
我并沒有想這麽多,我多年的表演結束了,本應麻木的心卻狠辣地疼痛起來,我母親這個瘋子,折磨我多年,終是死了,卻又在死前終于記得我了,我是該慶幸還是悲傷?
我也差點忘了,今天是我的生辰,只是誰還記得呢?
母親的葬禮,簡單,草率,将死了個無關緊要的宮女,生前的遺物被盡數燒毀,殘存的稍值錢的東西也偷摸個幹淨,這華麗的籠子許久沒有這麽多人了,卻依舊冷清,宮女們來來往往,閉口不言,那老宮人在一旁佝偻着腰,喃喃道:“可惜,可惜。”
有什麽可惜的。我暗暗低頭冷笑,一國的後,死了就這模樣。
宮裏禁燒紙錢,此事就不了了之了,結果連個普通人家的葬禮都比不上。
在我費盡心思去安置母親的葬禮時,出乎意料的碰到最不應該出現的人一個人。那個男人扶着母親無字的石碑,一臉的哀戚。
他曾是我以為天下最溫柔的男子,他一手抱着無憂,一手拉着我,望着拉着我另一只手的母親,那日瑞雪初停,幾縷暖陽漏進,城牆上風光正好,我以為腳下的路,可以走很遠。
今年的的初雪,我的母親卻再不願再走了。
他是我們的天,我曾是天下的寵兒,最顯赫的身世,最俊美的父母,還有乖巧可愛的妹妹。
只是有那麽一天,天塌下來了,破裂的美好幻像,成了最鋒利的刀刃,刃刃誅心。
我的母親,死在冰冷的宮,我的妹妹,死在冰冷的湖,而他,不單是旁觀者,更是助纣為虐者。是我忘了,他不但是一位父親,更是翻手成雲,覆手成雨的一國之君,多少東西拉扯着他,讓他袖手旁觀,讓他冷血殘忍。
我縮在一邊的宮女旁,連恨意也沒有了,只是為這惺惺作态而不齒,生前不聞不問,死後何妨假慈悲?一代國母,死後皇陵都容不下他,埋身之處如野墳,是要她像野鬼似地游蕩嗎?
當然,我只是心中所訴,國君的安排,那企是我這小小奴婢可言的。
“她死前,可說過什麽?”他轉身面對一衆人,宮女們瑟縮得厲害,誰也沒料想到一個被冷落欺壓了數年的廢後會在死後翻身,于是一個字也迸不出口,我卻明白,他是在問我,躲在宮女中的我。我不吭聲。
忽地這個平日穩重并不怒而威的君王開始瘋了似地砸石碑,口中含糊地說;“她該死她該死!”瞬間宮奴們亂成一窩粥,忙忙去拉這位失心瘋的君主。混亂中,我無比清晰地聽見自己冷冷地說:“夠了。”我深吸了幾口氣,“她已經死了!”
“是呀,死了。”他忽地又停了下來,破涕而笑,猙獰的笑臉上挂着涕淚,卻令人生不出憐憫,只有深深的寒意,哽咽中發出隆隆的低吟,他說:“為什麽不等等,就差一點。一點而已。”“你讓我一個人,怎辦?”
王醒來的第一道旨,是迎回久病的無憂公主,他對我說:“從此,你就叫無憂了,以前是,現在也是,”
這個華麗的籠子又熱鬧了起來,它迎來了新的主人,也是新的囚犯。
我時常在想,這荒謬的命運,像一臺好戲,有背後扯着木偶作戲的人,也有默默在暗處窺視着,竊笑着的人。
又是一夜無眠。
作者有話要說: 小豬的第一篇文哦,有些狗血的
女主的母親,額,是個奇女子,額,至于對女主不好的原因,額,你們猜猜?
☆、葬禮
無憂公主病愈,天下大赦。
我站在高高的城牆上,俯視底下狂歡的衆人,脆紅的冰糖葫蘆,早日包子鋪生起的炊煙,各色的彩燈籠,每一樣都能使久居深宮的我和無憂高興半天,可現在,東西在手裏,人卻不在了,只剩下躲在無憂的面具下的我。
緋色的面具,遮住了我臉上的污穢,卻遮不住心裏的。幾年的生死歷練,大起大落,我以為我學會了妥協和默認,學會了安之若素,心如止水,可不曾想如此繁華安逸,還是激起了我的憤怒怨憎。有個聲音在耳邊怒吼:“愚蠢,愚蠢的人,你們這些愚蠢的人。”往昔的種種痛苦仍如跗骨之蛆,使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世人皆知無憂公主粉雕玉砌,天真善良,卻不只有一個紫殊,身上流着同樣的血,甚至有着一模一樣的皮囊。
雙生者,一人福澤天下,一人禍害衆生。很不幸,我是後者。從一出生,便得到國師無數次占蔔後唯一的結果。
我的父母,便一力瞞了下來,他們甚至,讓無憂帶了面具,開始我很慶幸,不是公主,仍沒人敢欺負我,還可以溜出去玩,最重要的是,我還是他們的女兒,我不是怪物。
只是那年旱災,饑荒,瘟疫,不知何時,雙生的流言便開始紛飛,然後,在我的膽戰心驚中被揭穿。
我還記得那年适逢天災,無憂的十歲生辰搞得反而格外隆重熱鬧,百姓都祈求這位國師欽定的聖女,能傳達天以衆民的臣服。于是天給予了善意,占蔔的天石露出了雙生的印記。
後來?我只能束手就擒,看着母親不忍地偏過頭,父親佯怒中的無可奈何,我回頭,第一次看見怯怯懦懦的無憂像只小獸要擺脫身邊宮女的束縛。誰都沒說什麽,我只聽到無憂那一聲聲無力的抽噎。囚了十多天,希望越來越少,卻依舊相信他們會救我。
那天,我确實出去了。
雞蛋,爛菜,石頭,穿過囚車,他們叫嚣着,“妖物,妖物。”血自額頭流下,眼前一片朦胧。我什麽都看不到,我便以為我是死了,只是後來,那一聲聲尖銳的哭求刺痛了我的耳膜,直至五髒六腑。
有個小女孩說:“不要打我姐姐,不要打我姐姐….”漸漸的,哭聲便遠去了。我便不敢想象,她那麽瘦弱又膽小,是怎麽小心翼翼又心急如焚地逃出宮,又怎麽擠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跑着,喊着,哭着。那天傍晚,那看守的被邀去喝酒了,就扔下囚牢,拴得緊,也不怕我這無縛雞之力的人跑。半睡半暈的我便被雙小手搖醒了,半睜眼便撞見雙幹淨純粹的眸,她正使勁踮着腳,托着幾塊桂花糕。小臉也有些髒兮兮的。
我便咬咬牙,狠心道;“快回宮去,外面有吃小孩的賊子。”
她便嘟着嘴,要哭不哭的模樣,“母後不見了,父王把她藏了起來,他好兇,我害怕。”
她說,姐姐你餓了吧,快吃,我們在一起,什麽都不怕。
什麽都不怕。
幾年前,我這個污穢身着肮髒的囚衣,作為這一國的罪人,游街了三天三夜,以息民憤。可笑的是,前一天,我還興奮地在聖辇上,帶着無憂的面具,看人們的頂禮膜拜,聽他們虔誠的祈禱與祝願,那一聲聲的虔誠,确鑿是對我的詛咒。
更可笑的是,在三年後的今天,我這個污穢包着最華美的衣物,坐着最華美的皇辇,也游了個三天三夜。
換了個籠子,換了身衣服,我仍是囚犯,只是更耐看了,這用人命換來的帝王的憐憫,真是涼薄得令人唏噓。
虛名如浮雲,朝而往,夕而散。如趙姬,如願登上後位,多年夙願終成,可是那位子還沒坐熱,上面的血已經幹了。
如我所料,王無端讓我頂替無憂,還真不是什麽憐憫,他不過是借我之手,除去礙眼的某人。這麽說吧,好比打一條惡狗,先給它一塊肉,在它得意忘形的時候給他一棒子打蒙了,當它追着你瘋咬時,把它帶到你準備要坑它的洞,然後就可以死狡兔,烹走狗了。
當然,這狗不止一只,後宮有,前朝更多,我娘的死,是一陣風,它吹動了山頂的一粒沙,只是滾下來時,越滾越大了,足以砸死一堆人。
王讓我來送趙姬一程。
我已經無法忍受與母親如此相似的一張臉,對着我歇斯底裏地發狂,會令我想起許多不愉快的事情。
“是我的,本應是我的。”皺紋爬上她白皙的頸脖,像完美的白玉漆器摔碎後上頭蜘蛛網般的裂痕,她狼狽地喘着粗氣“王是我的,後位是我的,本就應是我的,你個竊賊!”
她的唾沫和着血噴到我的臉上,我沒有躲,木然看着,用什麽換來的,終用什麽換回去。也許她還天真地以為,是我設局誣陷她,瞞了陛下動私刑,只因她奪了後位。她哪知,至始至終,王都是執棋者。
而我,雖為棋子,但見仇敵慘死,說不痛快是假的。但我也知道,或許大家都是聰明人,何嘗不知這局的底細,只是她也是個癡人,自欺欺人罷了。如此,我也多了份憐憫同情。
我悄悄地探過頭去,悄悄地對她說:“無憂每天晚上,都在床邊看你輾轉反側呢。”,輕輕一笑,我又補充了句,“娘娘可還去看您最愛的蓮花?那蓮被無憂的血肉養的可好了。”
鶴頂紅的量正好,她活蹦亂跳了會,就咽了氣,死不瞑目。驚怒嗎,恐慌嗎?這樣死太便宜了,我失去的應如何讨還呢?
我的母親,裹着殘衣,高貴地死去了,如初生的嬰兒般沉睡。
而這個僞劣者,縱然身着金镂衣,盡是绫羅綢緞,死前亦不過是個當街潑婦。
所謂皮囊,不過一副賣相。
這位王後的葬禮格外的隆重,那一身沉重的喪鐘敲在每個人心上,哀號聲一片,肅殺的白也一片,有人惶恐,有人竊笑,有人不安,有人憤懑,卻被沒有人悲傷。
我無聊地跪坐着,王悲傷過度,倒是裝病溜了。
“您是應該哭一下的,”身邊的老奴謹慎地道了一句,我側臉望她,她便愈加恭敬起來,我便恍惚記得,這個人,是母親的人,只是出事的幾天前,尋些小錯趕出去了。
十幾年伺候的老人了,怎會無端責罰?想母親是知道有事發生的了。
“到我宮裏伺候吧。”我便吩咐了句。
平時不是忙得不可開交就是病得起不了床的王今天出奇地召見了我。
“來了。”他似乎在微笑地詢問着我,又似在自言自語。
“何事?”
“近日會有動亂,你不要亂跑。”這溫和的語氣,我便恍惚想起一家四口出游時父親的唠叨,母親的微笑,還有….不,什麽也沒有了,我不需要這些。
“無事的話,無憂告退。”我福福身,擡腳要走。
“你們,會原諒我嗎?”聲音很輕,卻很紮心,如他一臉的疲倦,蒼白的臉,金黃的袍,如死屍般毫無生氣的眼,一樣紮心。這些年,他何嘗好過?
“原諒您?您不需要原諒。”我盯着地上華麗的金絲,“王做什麽都是對的。”
“你不過不是個好父親罷了。”
他沉默了許久,終于在我踏出門檻時,他說“該拿回來的,我會拿回來,該死的人,還是得死。”
拿回來又怎樣?死了後怎樣?解氣是解氣了,能回去嗎?回不去了。像幹淨的白布,肮髒了,可以洗幹淨,只是它已不是沒沾水前的布了。
我多麽希望他不是無人在上而居萬人之下的王,而是個普普通通的父親,也許沒有榮華尊貴,也許還會風餐露宿,餓死街頭,到至少人死了可以放聲哭一哭,在墳頭燒個紙錢。
人說的皇城遍地的琉璃紫金屋,其實不過是個将人逼得無情無性的漂亮籠子而罷。
只是我生在這,也不知,會不會死在這,無聲無息地死在這。
作者有話要說: 額,小豬碼字好慢,崩潰啊啊啊-
好吧,女主是姐姐,無憂是妹妹,她兩雙生,這狗血的預言,喂,你們不能打我,喂,打人不打臉的-
你要堅信,女主是個善良的人,只是很無奈,又有些膽怯,無法改變現實,但骨子裏還是有骨氣的。
☆、處決
這趙家與帝家的淵源,可追溯到那大國分裂以前,在兩個諸王間,趙家這顆小苗子,頗有遠見的靠對了山,南國立後,寒士魚躍龍門,百年的經營,終成了衆世家中的佼佼者。只是老樹縱根基穩固,根落錯綜複雜,樹一大,總招風。何況王剛登基,看誰三分疑。
于是趙家便送出了嬌藏多年的獨女,王欣然納之。原是想派個姓趙的吹吹枕邊風,順道探探王的心思,或許等個一年兩年,還有個王子扶持的。只是事情脫離了掌控。
這顆棋子,對王起了不該有的心思。這女子,不争寵,不圖利。北國南下時,戰亂中,她偷潛出宮,以一己之身之智,救了王救了百姓。水難中以身涉險,瘟疫中不顧己身,她堪當國母,也終成國母。她忠誠于陛下,甚至于不顧家族的利益。
這不是趙家的嬌女,趙家也不需要脫離掌控的棋子,而且趙家有許許多多棋子,不差這一顆,也不允許,小小的棋子,攪了局。
雙生子,天大的契機,不知如何的,他們便收攏了國師,做了場好戲。于是,那個不知封藏了多年的詛咒被挖了出來,正如那些醜惡和野心,肆無忌憚地在曝日下張狂。可我只是個孩子,至少無憂只是個孩子,那場內亂,間接害死了我常年駐紮邊塞的大哥,也使我剛及冠的二哥發瘋失蹤。數年來王不曾立後,卻只能對母親不管不顧。這一家,便散了。
他讓母親等他,讓一家子等他,數年來,他韬光養晦,栽培自己的親信,抽奪兵權,提拔與趙家力敵的世家以平衡勢力,他忍辱負重,笑納趙家的女兒,加進趙家的功爵,寬容趙家的放肆,像一條蟲子,一點點啃那樹的根。
他只能這樣,他是帝王,他便不是那山中土匪,江湖兒女,快意恩仇,一刀子砍下去了事,這一點點積聚仇恨的過程,更痛苦,更折磨人。
現在這顆漏洞百出的老樹,便只差把斧頭了,我便是那把斧頭。
可惜,母親看不到,也等不到。
沒想到的是,趙家會負隅頑抗,聯了幾個有些蠢有些權的親王,要謀反了。舉的還是清君側的旗號,那一側,當然是我這個妖女了。
只是趙家失勢已早,而今背水一戰,不過是平那份不甘心。在王籌謀已久的軍面前,如三從四德的小婦,平叛的軍隊以雷霆之勢速速掃平了叛軍。
趙相跪在了殿前,我的外祖父不惑之年,一身白衣,少了份浸染官場的深沉,多了份年少的生氣,書生意氣,俊秀朗朗。
“為何而反?”
他便輕笑了下,“王您不是最清楚了麽?”
趙相歪過頭,定定的望着我:“無憂,你真是無憂嗎?”
那回響一圈圈在死寂的殿內,只聽到王稍急促的呼吸聲,我便無比平靜的回望了他一眼,覺得無趣,又低頭擦我的玉面。
“是我的錯,成王敗寇,我的确賭不起。”趙相冷笑,“可王你不也是,你贏了,也贏得慘烈。”
是的,他的妻子,兒子,女兒,誰不流着趙家的血?他剩下的,只是日漸鞏固的王權,鎖住了別人,也鎖住了自己。
趙相五馬分屍了,趙家人的血,染在臺上洗不掉,劊子手的手在發麻,圍觀的百姓在喝彩,臺上的人在哀嚎,像圍獵後待在豬羊般的熱鬧。字畫,珍奇,歌姬,又是一波波沉寂的人來來往往,那華擴的府門緩緩合攏,我便看着,想,母親出嫁時,這府門應是沉紅色的,現在好像褪色了些,裏面空唠唠的,似乎聽到風聲在裏頭轉,蕭瑟,冷清。
終于,這棵百年的老樹,從裏,到外,被啃噬,砍伐得個幹淨,根須亦連根拔起,衣冠的禽獸,翩翩的君子,醜惡的野心家,都為自個兒的姓氏,祭出了自個兒的命。
這洶湧的鬥争,參雜着人的感情,欲求,善與惡,我們都不再敢去相信,因為我們的命,只是浮塵,不留神就會被風沙卷去,了無蹤跡。
誰不怕死呢?誰不怕死的毫無聲息呢?
人命就是如此的卑弱,我九死一生撿回來的命,那麽努力換來的命,那麽輕易就消失不見,也許來往的人多了,那洗刷不掉的血跡,總會在萬人踐踏下,也會消失不見。
我這麽努力的活着,是因為怕死啊。
一切塵起塵落,終究結束。當我以為一切皆以過去,可以如細水長流般點點埋葬傷痛,可以悠閑地看看書,寫寫字,下下棋,活出我那個安靜的無憂公主的樣子時,我又突得發現,這又是個奢望。
無憂公主要嫁給個老頭了。
皇城內暗潮湧動,沒人議論,沒人嘲弄,北國的鐵軍逼近,沒人會不贊成這樣不血腥的和解,不管是不惑之年,還是古稀,甚至是屍體,沒有戰亂,有何不可?我也清楚地知道,看似南國內亂,北國借機南下,是北國占了優勢,實是王在扮豬吃老虎,借機來探探北國的水。現在,他需要一個人,一只棋,信得過,沒世家牽制,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塞進北國皇室又讓他們吐不出來。
我卻還還是有些希翼,我的王的抉擇,是否會不是我。囚了十多天,希望越來越少,我開始懷疑到而今決定,王在撒網,他從來,就是個精明的獵手,一條僞裝的蛇,那一瞬的溫柔,早已過去,他要複仇,他要報複這個亂世。
當一個人墜入絕望,那麽絕望就是他的一切。
我記得那天宣旨那老太監尖尖的鴨公聲,王那雙漂亮的丹鳳眼,目無表情,恍惚憶起大哥臨行前,他說,要活着,就要有利用價值,而活着,便什麽都有可能。而今,他什麽都沒說,直到出嫁,我都沒再見到他。
內亂下,這嫁得有些狼狽,清君側的土匪似的傷人放火,出城時只見一片哀鴻遍野。風刮得城牆上的旗嘩嘩響,吞沒了樂聲,夾雜着災民一擁而上哄搶嫁妝的瘋狂,刀劍出鞘,血染在紅裝上,又深了一層。
“給他們吧,”我嘆了口氣,“我不需要,我什麽都不需要。”
作者有話要說: 額,好吧,女主的爹媽是對苦命鴛鴦,至于國師,重頭戲在後頭。
☆、手段
北國是重武的國家,饒是君主大婚,亦少不得大軍操練,虎狼之師,果不同凡響。
那麽有趣的一幕便發生了,浩蕩的軍在前,随嫁的小轎在後,威武淩淩行軍後,那可憐的幾個仆人,連個號都吹不起了,個個屁滾尿流的,張皇着逃命。
我暗自酌磨了一下,莞爾一笑,此番,定是那北王吃了悶虧,卻如此兒戲地要回面子,實不是這鐵血君王的作風。只是,王到底做了什麽?
斟酌間,逃命的奴才沖撞了轎子,一陣晃蕩,滾出了個灰頭灰臉的小孩,頭上紮兩包子,小臉胖嘟嘟的,像大包子。
便見一旁眼不住往轎裏盯的老仆猛地把小孩拽了下來,也不顧小孩吃痛,小雞啄米似地磕起頭來,“幼兒無知,請公主恕罪。”
不知為何,見着她一副不知闖了多大禍的樣子,一味的傻笑,還疑惑着為何老仆要跪地上,我便平生出份熟悉感,年幼無知之時啊,何處風景皆美好。
“你不怕嗎?”我遙遙望着那些瑟瑟發抖的人,看看這個還對着肉包子流口水的女娃。
當我把無憂弄丢時,她也只是那般大,傻傻的,什麽都不懂。
不懂人心險惡,不懂生離死別,不懂權謀利益。
幹淨的孩子,我很是歡喜,就取個應樣的名,叫包子,收在身旁,多大的禍都兜着,就不怕她闖了。至少,我這本該燦爛卻寂寞如雪的年華,終有了幾分生氣,幾分希翼。
這立後的典禮不怎地隆重,還不如個得寵的妃,我便料到如此情景,北王的癡情早有耳聞,十年如一日的堅守,他心中的女子容顏未老,他卻已兩鬓斑白。
有趣的是,這女子,是他搶來的,為此不惜掩沒一個将門世家,拆散一對神仙眷侶,這女子,想必是日日念着如何茹他的毛,飲他的血吧,将一把開刃的匕首不加刃鞘的放在床邊,這北王确不是普通人。
這女子也是個角色,前些年北王重傷,朝局動亂,南國趁機上侵北國,她倒是有膽量讓自己兒子上戰場,又趁國內兵力空虛發動政變,只是功虧一篑,自己倒被自家姐妹下了千日醉,整個活死人似的,自此,這動亂才平息下來。
可為了這個女人,南北兩國可沒少吃苦頭,這千日醉的解藥,珍稀,且只有南國溫和之地可栽,北國地寒,不出苗兒便凍死了,近年來北王窮兵黩武,許就是沖着解藥來的。還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鬼嗎,還不止一只,父皇的野心是吞了北國,結束這二國對峙的局面,這是歷代國君的夙願,他卻為此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說,北國,由母親摯愛的白梅。我便只能冷笑,當然,父皇喜歡的,母親能不喜歡嗎?
說到底,這便是婦人之仁,君王,哪有什麽婦人之仁?
這個男人,他又怎敢,用整個國,幾百座城池,數十萬百姓,去賭一個女人呢?實是無稽之談。
人道無憂公主不韻世事,如九天神女,天真浪漫,連蝼蟻尚且避讓。
可如今她開了殺戒,殺了人,不止一個,為的還是個卑微的男寵。
在宮中的這些個時日,見識了各種下三濫的手段,□□媚藥,巫咒蛇蠱,堕胎假孕,紅花麝香,都不如個蘇姬來得直接幹脆,大清早的拿了個刀子在我宮裏玩自裁,說要嫁禍于我,信誓旦旦,嚣張跋扈,得意洋洋,哦,這個蘇姬是有來頭的,她是那個女子的妹妹,順帶的王就愛屋及烏了。
這烏還以為自個是正主了。
“我傷了,姐姐會傷心,自然,陛下也會傷心的。”她仔仔細細在我臉上搜尋,卻沒發現意思讓她滿意的不安與惶恐,她握着匕首有些不耐,“陛下最愛姐姐了。”
我仍低頭仔仔細細的擦我的玉面,懶得瞄她一眼。心中暗嘆,沉浮多年,眼見衰落的蘇家終是沉不住氣了麽?這些年北王對沉睡的那個女人深情依舊,卻絲毫沒打算放過功高蓋主的蘇家為首的豪門世家,當年的兵變,蘇家參與了多少,表面是看不出什麽,可查的痕跡也摸個幹淨,但如此的聲勢浩蕩,沒個百年世家的人力財力,是做不到的。再者,當初那将門世家淹沒的肮髒事,帝王又怎會留下個把柄?于公,奪權,平衡勢力,蘇家該滅,于私,掩蓋污垢,蘇家該滅。
蘇家該怎辦?不是坐以待斃,至少,把水搞濁,水至清則無魚。撩起個兩國戰亂,至少兵權的一部分,還在蘇家,還是當初那肮髒事搶來的彩頭,無論是趁戰亂起個兵變,或是投奔他國,甚至占據一方為王,都有些依靠。
這蘇家,千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小小的争端,便能惹起大風浪。
只是蘇家真的以為,北王只是一屆武夫麽?他未必能如他們的願。
只是大清早的聽到狗在這亂吠,真真是太惱人了。我便回頭懶懶地問老仆,“無心醒了沒?”
不待老仆應答,那只瘋狗便頓時怒不可赦,“你竟然救那只小雜種,你,”激動之時,竟生生地假戲真做,在心口劃出道血痕來。頓時美人花容失色,疼的直倒吸氣,只是一瞬,她便森森地笑,像陰溝裏的老鼠發出的唧唧聲,“呵呵,可憐的小王後,沒想到啊,”
剎那心中劃過一陣詭異,雜種,是什麽意思?于是,被撩起一點興趣的我,從那冰冷的寶座那走了下來,一點點靠近,不急,不緩,平靜的看着她,看到她眼裏的瘋狂與曲扭,不甘與怨恨,我便握緊她那拽着匕首輕輕顫抖的手,微微一笑,輕輕一推。
蘇姬的眼漸漸張裂,布滿血絲的通紅,不知是因怨而流多了淚,還是日日徹夜的未眠,由令人惡心的得瑟,到對死亡的驚恐,到徹徹底底的毫無生機。
匕首被皮肉淹沒,我便有當初谷中獵殺巨獸的快感,手法得當,血只一點點地滲了出來,一絲也沒沾在我衣裙上,眼見着痛苦,一點點侵蝕她,幹張着嘴,無力□□,我又稍稍将刀尖上挑,見她渾身抽搐,口吐血沫,稍有解氣,一松手,便像爛泥似地癱在地上。
身邊的丫頭便慌張着跑開了,步子倒是沉穩,許是通報給王去了。
“這是第一步,對麽?”我便朝着那死透了的人說,或更像是自言自語,“路都是由棋子鋪開的,棋子的自由,感情,性命。”
“人當真是比獸要可怕。”
作者有話要說: 額,這個北王他不是男主,額,男主他來了,男寵的身份,額,忽略掉。
狗血的家庭倫理劇即将上映!
女主為什麽殺掉蘇姬,額,順水推舟而已。
☆、無心
“好些了嗎?”端起姜湯,自己喝一口,不燙,便要喂他一口,他便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雕花的勺,猶豫了許久,還是喝了一小口。
他很瘦,完全沒有十二三歲的男孩樣,兩顆碩大的眼珠鑲在蒼白的骨架上,有些駭人,因着包着的布渾身裹得像粽子,幼獸般無辜地眨着那大眼睛,幹淨而清澈。
一口,兩口,漸漸地,他喝的就有點急,嗆了幾口,又偷偷望了眼幫他順氣的我,生怕自己犯了錯。
“哈哈,”我輕笑出聲,糟蹋了一下他有點亂的頭發,“無心,這是你的名字。”許多年前,我也對個女孩說過這話,紫殊,這是我的名字,跟我混,你的好日子來了。
“無心,跟我混,你的好日子來了。”
我幫他擠擠床單,哄道:“睡吧睡吧,睡醒了有大餐吃。”
我理所當然是不應該犯這個錯誤的,我本已置身水火,名為王後實為質子,作為棋子,我何時不受制于人?任人玩弄的男寵如此的多,我為何多管閑事?我又有什麽能力多管閑事?
可我的确這麽做了。也許一個多麽無懈可擊的人,總有那麽幾個夢魇,逃不開,避不過。
多年以後想來,也許會後悔貪戀窗外三寸春光明媚出外走了走,否則也不過是無情無性,老死宮中的棄子罷,總不落的而後的下場。但我便從不後悔去救,像溺水時抓住的東西,是稻草,還是毒蛇,又哪裏顧得上。
我記得那是暖春那樣好的季節,樹上蔥蔥茏茏的冒着新芽,正慶幸這盎然的生機未被沉厚的宮牆阻擋,卻無端被身邊的喝彩和狂笑驚擾。
我并不喜歡笑,我總會想起無憂失蹤時,趙姬的笑。
他們在将奴隸烤着玩,嘲笑他們臨死前的醜态,涕泗橫流的,跪地求饒的,舔主子鞋底的,上演的一幕幕,無非為的是一條活路罷了。
中間便有那麽一個人,他沒掙紮,沒反抗,架上火臺時,他的眼底一片死灰,也有一片釋然,還有一片不甘,像只待宰的牛羊,腰骨卻是挺得僵直。他想死,還是想活?
我想,與其說我救他,是因為他有一雙像無憂般幹淨清澈的眼睛,不如說,是因為他有我一般倔強的性子,雖我無能無力改變自己,卻也想有人能有能有力改變自己,活下去。
我依稀記得,無憂是個乖巧的小女孩,她只會怯生生躲在我身後,扯扯我的衣角,叫我聲姐姐。我便承諾她:“別怕,無憂,我會保護你。”
別怕無憂,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