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不用,”她露出個人畜無害的微笑,“不過我倒是挺想讓姐姐體會一下,護城河中冰冷的江水,青樓那一個個賤男人惡心的味道,還有被背叛和抛棄。”

“失去一切的絕望,對死亡的恐懼,還有無力改變現狀的恨。”

“這一種種,像穿腸□□,偏偏沒有了,又活不下去。”

“所以,很慶幸,姐姐你逃走了呢。”

“不然,我這一生,該少了多少樂趣?”

“我并不想這樣。”我感覺到冰冷的水珠流過臉,連成線,“我一直都在等你回來。”

“幼稚的事我并不少做,你是我的姐姐這并不能改變,”她慢慢地靠近我,觀賞我臉上的水珠子,“但我最後悔的,就是勸母親不要殺你。”

“不過現在更好,親手奪回我的東西,然後,姐姐,這才是開始。”

“陛下仁厚,恕了你的死罪,不過要你拿一樣東西來換。”

“請你告訴他,讓他自己來拿。”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一個挺長的夢。

別人說,有時好夢見不得是好夢,因為一個窮人,在夢中一夜暴富,醒來貧窮帶來的痛苦,會如在傷口上加鹽。

我夢見一年四季,其實是很快的。

興致勃勃地看他喬裝出宮,裝成個小太監,唯唯諾諾地躲在老仆身後,回宮給我噼裏啪啦說一遍街上有多熱鬧,看他在我面前像個小瘋子,在我身後安靜得像木頭,專心致志地給我接晨時的露水來泡茶,被清晨的霧打濕了衣服。

将那些笑話我的太監宮女都捉弄了一遍,将那些欺負我的皇親貴族都打一遍,拖着一身的傷回來,抱着我說對不起。

把我将要完工的畫故意用墨撒髒,把我喜歡的鳥兒的毛給拔了,就是因為和我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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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都吃很多的飯,吃很多的肉,因為不想再硌到我,因為不想再這麽瘦弱,不想再被人打被人欺負,不想要自己在乎的人被人打被人欺負。

很努力地讀兵書,很努力地習武,很努力地掩蓋戰場上留下的傷疤。

害怕被下毒,學會十八班廚藝,在我宮中開小廚房。

害怕被刺殺,經常在半夜驚醒,在枕頭底下藏匕首。

漸漸地,由我看着他漸漸睡着,變成他看着我慢慢睡着。漸漸地,他從我身邊悄無聲息地離開,我毫無察覺。漸漸地,我看不懂,他的所思所想。

在那破草屋那要掉不掉的木門的咿呀怪叫中,我徑直從床步入屋外。

天還早,下雪了。

冬天的這個時候,他也應該是在練劍。一招一式,幹脆,果斷,直中要害,沒有任何的花俏,如他這個人,從來不做多餘的事。

但是練完的時候,他會對我笑,很得瑟,像是個小屁孩在炫耀。然後一臉嚴肅的将發呆的我趕進屋,因為外面很冷。

很冷嗎?

“過完冬再暖些的時候就可以葬了,”那只火紅的狐貍這樣說,“因為冬天土凍得嚴實,砸不開。”

“葬?葬誰?”

“你啊。”國師漫不經心地說,“就沒有見過這麽不省心的病人。”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就穿了件涼薄的單衣,還沾着不少血跡,地上一堆的酒罐子早已蓋了一層雪。

“喝了酒還敢舞刀弄劍的。”的确有點為難國師那小身板來扶我這姑奶奶。

“放心,這沾的是我自己的血。”我有點糊裏糊塗的,“許是凍得沒知覺了吧,沒留意就割着了。”

到底是怎樣的決心,讓一個人,在這樣的寒冷中堅持十年的十個冬天?是什麽讓一個人能懷着仇恨野心帶着和善無辜的面具表演十年?

“我還能活多久?”

“我不是說了嗎。”他有點吃力的說,“應該能看到明年山上開的花。”

“那挺好。”他那狐裘暖的很,我往裏拱了拱,“足夠了。”

“我不是生病,是中毒吧。”

“是啊,沒連續下個七八年還不真不到這個地步。”

“嗯。”我又往裏拱了拱,“我知道。”

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像穿腸□□,偏偏沒有了,又活不下去。

☆、火海

“你說,一個死人,還可能複活嗎?“

“當然不可以。“

“連你也不可以嗎?”

“任何事,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這很簡單,完成我的心願,麒麟玉就是你的。”

他的笑容有點慘淡,卻也說不出什麽話。

我并不相信有人會雪中送炭,都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只不過,聰明人會握緊手中的籌碼。

“這是你的選擇,我尊重。”我拱了拱火堆,一小丁火光跳了出來,很快就變成了灰,“包括我所遇到的,有多少是你策劃的,我都明白。你不需要什麽原諒,因為人心如此,你,不過是讓我看到了而已。”

“在北國,有那麽一種特殊的木。”他的聲音飄渺,似乎不那麽真實。“付出那麽點代價,是可以‘複活’的。”

“人偶嗎?”

“可以說是。”

“代價是什麽?”

“有兩種方法,”他又慢條斯理地給魚刷上醬料,“嬰兒或者怨靈。相較而言,前者,只要施術者不死,他便能像正常人一樣長大,而後者,則全憑生前執念支撐,執念散盡,自然就只是木頭了。”

“嬰兒?”

“是的,嬰兒成型不久的魂魄最容易分離恢複,魂魄越完整,越像個人。不過,”他把魚往火上一架,又順勢把那只守在一旁虎視眈眈的貓一把扔了出去,“畢竟只是塊木頭,算不得人。”

“沒有心。”

“沒有心,更好。”我盯着那魚死不瞑目的白眼,“不會優柔寡斷。”

“你為什麽非得設這麽大個局,只是為了這麽塊破玉?偷的搶的逼的,什麽辦法沒有?”

“它沾了血。”想不到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子竟然這麽利落地把一桌子菜都弄好了,“我需要散去血上的怨念。”

“它沾了多少人的血,我可數不清。”

“它認主。”

“就是說,要我心甘情願給你?”

“是。”

“那麽,”我把臉湊到他的臉面前,“五歲那年,我從牆上摔下來砸到你,是意外嗎?”

“是。”他又展開他那狐貍式的微笑,“吃吧,都沒幾天活的人了,這麽啰嗦。”

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的,要用我的命來換呢?我小口地吃着,我要怎麽樣呢?你又會怎麽樣呢?

在等待無心到來中,我人生第一次拾起繡花針,開始笨拙地學裁制衣服。

嫁衣穿了兩遍,才知道原來連邊上的一小朵金花都要費這麽多心思,于是便放棄了這麽個念頭。

這個無名的村裏頭有個新出嫁的媳婦,喜喜慶慶地,大家臉上挂着的都是最真摯的笑臉,國師那狐貍也笑嘻嘻地讨酒去了。

家裏頭并不是大富大貴,嫁衣上只是紅布頭紮的幾個小結,新娘子并不是傾國傾城,可是折扇下的雙眼含羞,戀人的真摯的眼,燦爛的笑,像太陽。

麻木許久的心,輕輕的,像不小心被針紮了一下。

許久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快樂。

“得得得,你還是給我呆這吧。”狐貍帶了些吃食,又轉身溜了,估計又去讨酒。“就你這副哭喪的模樣,以為你是讨債的。”

我便如平常的樣子,坐在鏡子旁,簡單地把頭發束一下,讓它自由而不散亂地披在肩上,穿上沒有一絲花紋的紅衣,在臉上抹很厚的妝容來掩飾自己的憔悴。

他會來,不知我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他是踏着夜色而來的,仍是一身的血腥味,火灼味,泥土味,草藥味,只是變淡了,他身上還有酒味,龍檀味,胭脂味。

夜色可以掩蓋很多,一個人的行蹤,一個人的死亡,很多人的死亡,一個誰都不知道的村子的消失,多麽簡單,一把火,血跡,驚恐,混亂,都能燒掉。

過往的屈辱,隐忍,肮髒,不堪入目,都可以燒掉。

“你回來啦。”每天每天,都在拼命奔跑努力,我要在死亡前等到他,看到他。

這次,他并沒有說,“我回來了。”他什麽都沒說。

“對不起,”我無奈地笑笑。

“不過是成王敗寇,沒什麽對不起,”他溫和地笑着,“我母親是自己尋的死,我父王是自願服的毒,你所謂的對不起,說是善良好呢還是幼稚無知好呢?”

“更何況,你父王的頭顱還挂在牆頭,一個敗寇說的對不起,你的善良真是讓我感動。”

“難道你現在還不明白,這是北國設了十幾年的局啊,從将軍府的覆滅開始,母親,少将,朕,甚至是父王自己,都是棋子啊。”

我仍是無奈地笑笑,卻覺得屋子裏很悶,便起了身。

天開始暖了,積雪已經融化,山間的花,開得很豔麗。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同我說這麽多話了,盡管字字誅心。

“我的父王,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的母親。”他在我旁邊慢悠悠地走,卻也會不時地停下來,“他不過是需要這麽一個角色,也需要那麽一個聽話而聰明的兒子。”

“不過他不知道,他假死的藥被換了。”他仍是那麽溫和地笑着,卻讓人毛骨悚然,“女人真是有意思,母親是一樣,你也是一樣。”

“在看什麽?看得這麽出神?”

“山上的樹,應該冒新芽了。”到了暖春那樣好的季節,樹上會更加蔥蔥茏茏地冒着新芽,這盎然的生機不會再被沉厚的宮牆阻擋了。

“我能抱一下你嗎?”

我那麽大膽地,輕輕地抱住了他,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像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那樣手足無措的時候。

“冷的,”我喃喃道,“沒有心。”

“你是想成為人嗎?”我輕輕地笑,“為了成為人所以想要麒麟玉嗎?”

他的笑容,慢慢淡去,消失不見。

“很多年之前,我就跟你抱怨過。”我仍是笑着,“你們總是以為我不知道,不過是我裝給你們看的而已。”

劍刃紮進心口的時候,其實是很利落爽快的,并沒有這麽疼,因為紮了別人心口這麽多次的我,這次不會為難自己了。

玉面摔碎了,露出那鴿子血般紅的玉,麒麟玉。

五歲那年,我便見過母親施法,用的是心口的血,從那以後,無憂又活蹦亂跳了,從一開始,她想保護的,其實就只有我,所謂殺我,不過是送我走。

血染在紅衣上,并不是那麽明顯,只是像撒了點酒,勉強用劍撐着,沾着血的手拾起了玉。

“你會後悔的,無心。”我仍是笑着,血玉散發出異樣的光,慢慢地,他身上束縛的咒文消失,有什麽東西從我身上抽離,我忍不住,又咳了口血。

跌坐在地上,他似乎有些虛弱,我的意識開始有點模糊,有點狼狽地走到他面前,将血玉塞到他的衣服裏,調皮地,我趴在他耳邊說,“跟我混,你的好日子會來的。”

木偶,會不會有眼淚?我猜,是冷汗吧,畢竟,人類的心,是太重了些。

慢慢地,我又用劍撐了起身,拾起了一旁的火把。

墓地,安靜的。

像母親的墓地,有很多花。

有很多和善的人,在黃泉路,等着我。

無心,作為一位傾城的美人,可舍不得自個的皮囊被蟲啃

無憂公主我,要着血似的豔麗紅裝,在繁華開盡的一處,死在最熱烈的火海中。

溫暖的火,溫暖得讓人窒息。火慢慢地燒了起來,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滾燙的鮮血仍在流着,狐貍說,我中的毒,死相會很難看。

無心,這是有多恨我,要我死得這麽難看。

身體越來越冷了,我很讨厭這樣的感覺,孤獨,無助,但慶幸的是,很快就會結束了。

他還在那,似乎要掙紮着起來。

木偶會哭嗎?它沒有心,怎麽會哭呢?

他連我的名字都還不知道呢。

但是看着他狼狽地大哭,悲痛地慘叫,真正體會到了報複的快感。

我現在一定很醜,像鬼一樣,淚水沖刷了妝容,血跡又染上一層,一層又一層,就是看不到我原來的樣子。

我那麽滿意地倒下了,任火吞噬我的衣裳,我的皮肉。

你看無心,我也可以這麽心狠。

☆、番外

番外無心

無心這個名字,其實起的很恰當。起初,無憂給我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是取“無心插柳柳成蔭”之意,也正帶有她的封號的“無”字,說明我是她的,我屬于她。

但是我也聽到過她說,這樣的籠子,關野獸的籠子,要什麽心。

當再一次被抛棄的時候,被丢到戰場上的時候,心口處的疼痛一直在折磨,我一次一次描繪着她的輪廓,想起數年前,我曾也是這樣描繪過母親的輪廓。

都是這麽說的,都是用好聽的話,假裝對我好,然後抛棄。

作為人偶的我,第一次有了想成為人的渴望。因為想有人真的對我好,有這麽顆溫暖的心髒,為自己跳動。因為想明白,到底,這樣的心痛到底是為了什麽。

這次我并沒有打敗仗,所以她最後還是沒有抛棄我。

歸來那一天,她在我面前嚎啕大哭,眼淚是滾燙的,溫暖的水珠,打濕我染血的戰袍。

懷抱是溫暖的,比任何的止痛藥都管用。

我很羨慕,人就能這樣,明白自己的感情,體會它帶來的喜怒哀樂,而這些對于我,都只是心口的疼痛,其他,半分都不能體會到。

沒有人類的感情,确實讓我擁有常人沒有的優勢,勢力的膨脹,也讓我意識到,從前我做的那些讨好她們的事,是多麽的愚蠢。

只要我變得強大,便只有我抛棄別人,而沒有別人抛棄我。

令人驚喜的是,成為人所系要的東西,都在她身上,麒麟玉,麒麟玉的擁有者的血。

我便還是在她身邊,像從前一樣,只是我不喜歡不受控制,我便給她下了毒。

一點點的,如果她像母親一樣又要抛棄我,那就讓她永遠在我身邊。

後來,後來經歷了很多的事情。

在遇到無憂之前,我就知道我是誰,我為什麽被造出來,其實就是那個女人為了權衡北王造出來的一顆棋子,只不過是因為她的兒子不能這麽就死了,需要一個替死鬼罷了。

她沒有想到我沒有死,也沒有想到篡位的陰謀會敗露,她更沒有想到北王之所以不殺她,并不是因為所謂的愛,只不過是還沒有到她死的時候。

北王需要能夠引出南王的誘餌,從而請君入甕,然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本來擔當黃雀這個角色的是她的兒子,也就是那個跟我一樣的“人”,但是他如此的懦弱,如此的不堪一擊,正好讓我取締他作為人的身份。

當然為了掩人耳目,我必須“死”,在無憂和母親面前,然後就是虎符失竊,北王的死,北國越亂,誘餌越誘人。

活着的時間越長,我便發現成為人的渴望越來越強烈,不想成為人的影子,看到那個作為“人”的我如此潇灑自在的活着,看見母親對着我從未有過的關切,甚至,我想給那個一直給我溫暖的擁抱的人,一個溫暖的擁抱。

作為人的我,能站到她身邊,明白自己的感情,擁有愛與被愛的權利。

只是,我的死,并沒能讓無憂離開,反而陷入這個局,越陷越深。

這個時候,我見到了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人偶,在青樓裏買醉。

她是跟別人一樣的,不過都是用替死鬼來換安逸生活的人,與制造我折磨我的人是一樣的。

我并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這樣做,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真的開始擁有人的情緒,也許是殺死那個作為“人”的我的時候?也許是母親死在牆頭的時候?也許是更早,早到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

可是,不論是什麽樣的折磨,她都這麽無動于衷,反而是我,心中的異樣越發明顯。以至于找到她逃離的地方時,我便大開殺戒。

她還是無動于衷。

那片血紅的花海,沖天的火光,她那麽安之若素地走了進去,像是一早便猜到了這個結局。

我才發現,臉上的水珠的溫度,像是灼傷了我的臉。我想要制止她,讓她來緩解我心口的疼痛。

我站不起來,掙紮着,還是站不起來。

她說,我會後悔的。

我的确,後悔了。

她,倒在火海中。

作者有話要說: 也許悲劇的題材并不是很接受,好像沒什麽人看(*>﹏<*)

小豬的功底并不是很好,處女作啊(*>﹏<*)

但是小豬還是會繼續寫的,無論一段文要憋多久,也一定不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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