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卷中視角會轉換,(1)
弱雞的女主大大會在第二卷中華麗麗歸來噠。
☆、當歸
又是十年,匆匆,歲月在人的身上留下相同的不同的痕跡,但是人卻在不能從這些痕跡中找到完整的過去了。
師父還是那個老樣子,不說話,也不讓我進那個房間,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幹什麽。
我的名字叫包子,至于為什麽叫包,我也一度很郁悶這個問題,那天師父就打趣着說也許是因為我小時候愛吃,小臉胖得像包子,所以叫包子。
師父将我帶離那個籠子,已經是十年了,他說我磕壞了腦袋,忘記了就忘記了吧,反正不是什麽好東西。
那一天,額頭上的血流到眼睛裏,不過似乎我并沒有力氣去揉揉難受的眼睛,我靠在師父肩上,一颠一簸的,看着那個華麗的籠子慢慢地遠離,然後,我實在困得受不了了。
我也很疑惑,我是出了名的好吃懶做并怕疼,怎麽會做出撞柱殉國的這麽牛逼的事情?
雖然很懶并且總是換着法子捉弄我,但是以我睿智無雙的頭腦想來,師父的确是個世外高人,屬于那種蹲在茅廁裏掐指一算便知道天下大事的那種,并且,以我博覽群書的經驗看來,房間裏的一定是師父心愛之人,雖然師父的畫甚少,還藏着掖着不讓我看,但是還是瞞不過如此聰慧的我。
我要做的也很簡單,就是收各種鴿子,也許是寒冬的北城來的,也許是溫潤的南城來的,也許是邊疆來的,師父總要揪住我的小辮子阻止我烤了它們的沖動。
天下安定了下來,據說是滅了南國的那位君王,統一了南北。
才那麽幾年,南國的民,還是北國的民,似乎已經分不出來了。誰坐在上面,用的什麽手段,似乎也并不是這麽重要,百姓還是這麽活着。
亡國,似乎沒有人記得了。
這天,師父少有的不在。
“就一眼,誰叫他藏着掖着的,”我暗暗給自己打氣,理直氣壯地,“看是人是鬼。”
并沒有想到房間竟然是這樣的,一堆篝火,一張吊起兩頭的漁網,上頭還架着一口鍋,溫着魚湯,很香,我的肚子不争氣地咕的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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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是張白玉床,除此外,便是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花,都叫不出名字,山上的野花,擠擠攘攘的,堆滿整個房子,每一株都精神飽滿,一枝枯的都沒有。
床上躺着個人,應該說是只粽子,從頭到尾,紮着各種的針,就留着這兩鼻孔出氣。看這包紮得亂七八糟的,肯定是師父的傑作無疑了。
是死是活啊?師父不是個變态吧,竟然天天在一只粽子旁邊吃的喝的。
突然,粽子的眼睫毛動了一下,吓得我跳了起來,哇哇地鬼叫着叫師父救命去了。
被藥浸得發黃的布帶一圈一圈地被展開,的确是個精致的美人,師父的眼光的确很好。
這個美人很眼熟啊,好像在哪見過啊。
“有什麽不舒服的麽?”師父少有的迷人的微笑?!“要不要喝口魚湯?”
她有些虛弱,但是笑的很好看,像太陽一樣。一晃而過,十年來被我苦苦壓制的頭疾又發作了。細碎的片段一幕幕閃過,她曾經這麽微笑着看着一身髒的我,看着一衆跪着的人中站着的我。
“你不怕嗎?”
“我的包子髒了,賠我。”
她又笑了。
從此以後,我就叫包子了。
原來,我的名字是這麽來的。
師父是個懂得享受的神仙,住的地方永遠是風景最好的。
美人就這麽迎陽而立,衣衫吹起,長發飛舞,随時乘風而去。遠處鐘聲漸漸傳入,渾厚而安寧,時辰還早,山下升起袅袅炊煙。砍柴的出門了,趕集市的擠擠攘攘,田裏面已經幹得熱火朝天了,還有上山游玩的,上寺廟禮佛的。
她靜靜地看着,看得津津有味。在我以為她要睡着的時候,她扭過頭。
“我覺得這樣就很好了,”她認真地說,“這似乎就是很久以前我想要的。”
“那很好啊,”我看着她一臉的真摯,不知道說什麽好。
“但是,我總是覺得缺了點什麽,”她盯着右邊空蕩蕩的位置,“這裏應該要有一個人。”
“但是我不記得是他長什麽樣子了。”她有點落寞地說。
哎,像我一樣磕壞了腦袋,真是——
“你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嗎?”
“不是啊,”她眨着迷茫的眼睛,“我都記得,若是不記得,也是因為自己不想記得。”
“那你認識我嗎?”
“你忘記了嗎?”
“忘記了是好事,你很幸運。”她望着遠方,“我都記得,但是卻失去了對這些東西應有的感覺,從前所奢望的東西,也變得模糊。”
“就像你吃糖的時候感覺是甜的,而我吃不出甜味。”
“那挺好的啊,”我羨慕地說,“那你就不怕吃藥啦。”
她終于又笑了,兩個傻姑娘就這樣抱着腳坐在山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雨火
“丫頭,你要下山嗎?”真少有師父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一向對我就是大爺的樣子。
“是的,”她認真地說,“躺了這麽些年,懷念活着的感覺。”
“而且有點好奇,他那十幾年,是怎樣的活着。”
自我認識師父以來,我便沒有見過他露出這樣複雜的神色,通常,他只會嘲諷式的笑與面無表情異曲同工的抽搐的尴尬的笑。
像是師娘要給他戴綠帽子?或者是,害怕師娘給他戴綠帽?的确有道理,看他平時不修邊幅的樣,再好的皮相也挽救不了。
“你不用擔心,”她輕輕握住我的手,“我只是出去走走。”
她的手涼涼的,卻沒有木頭硬邦邦的質感,我也不禁開始佩服起師父的技藝,将美人的手雕得如此玲珑精巧,十六歲的手,柔軟而溫婉,十六歲的容顏,也許是天下的女人最想停留住的,況且還是這麽副妖極而不染紅塵的臉蛋。
“羨慕麽?”師父望着消失在朦朦山雨中的背影,“不老的容顏?”
“多大的代價啊,她真的是什麽都不在乎了。”
“這是師父您老人家造出來的師娘麽?”我啃着窩頭,“眼見着到嘴的鴨子飛了,怎麽不追啊,不像您的性格啊。”
突不及防的,腦袋瓜一疼,“小腦袋瓜想什麽呢?”
哼,明明就是不舍得,臭要面子。
夜深,被窸窸窣窣的老鼠啃梁的聲音吵醒的我,在溜去茅房的無意間,抓住了像個浪蕩書生似的對月沉吟借酒消愁的某人。
“好啊,我說怎麽我燒菜用的酒怎麽少了這麽多,原來在這。”我大搖大擺神氣地走到他面前,“師父,你為老不尊!”
“埋了幾十年的女兒紅,你給燒菜?”他站了起來,不經意地一段清脆的脆玉聲。
我吓了一跳,原來不只是石桌上三瓶,地上還有,足足五大罐,歪歪扭扭地擠在一起,
他有些踉跄地走着,明明是醉了,卻固執地一步步平穩地走,走得很別扭,很奇怪。
在睿智無雙的我看來,師娘的離家出走的确對師傅的打擊很大,于是是時候發揮我這個善良體貼的好徒弟的形象了。
“師父,把師娘追回來呗。”
而某人只是躺在床上,幹瞪着眼。許久,他用蚊子叫一樣大的聲音回答:“追不回來。”
“沒志氣,”我将抹布一甩,“您這樣怎麽取媳婦啊。”
“你又知道什麽?”他的态度,非常不好,竟然還給我甩臉色。“我不配。”
“也不能。”
我又吃了一驚,“莫不是,您有什麽——隐疾?”
很好,這句話終于将夢游中的師父給拉了回來,他又恢複了平日皮笑肉不笑标志性笑容。
只是,我感覺背後涼涼的?
大清早的被一盆涼水潑醒的感覺是什麽?就是我現在的感覺。
師父就是這樣,每當我以為我要逃過一劫的時候,總是有驚喜等着我。
昨日師父和藹可親地對我說:“你不是總苦于頭疾嗎?明天為師帶你下山看看。”
然後,今一早,真是很早,雞都沒叫呢,外面還是黑的。
但真正驚醒我的并不是透心涼的那一潑水,而是眼前的這個男的。結果他還沒有來得及解釋,就被我揪住了一束頭發痛得哇哇叫。
“誰?你是誰?”我誓與貞操共存亡!“師父呢?他在哪?你把他怎樣了?”
“松——松手!”他吼道,“我是你師父!”
“師父?”我用我睿智無雙的頭腦過濾了一遍這句話,果斷地揪得更緊,“屁話,你是師父?你的胡子呢?你那破爛衣裳呢?你那迷人的雞窩似的頭發呢?”
“拔掉了換掉了不行嗎?”
解釋了半天,我終于勉強相信這是師父本尊。
“你住這的十年間,你見過有外人進來麽?”
“難說,誰知道師父您喝醉了會放什麽東西進來。”我嘟囔着,想不到啊,師父喝醉的時候跟我說的什麽上山前一街的美人為他送行,什麽躲在閨房的小姐為他茶飯不思,真真的是有可能的,畢竟他真的長了副好皮相。
如今他終于有了領悟要追回師娘了,我甚是安慰。
但是出趟遠門,用得着把屋子都給燒了麽?雖然這草屋子又破又舊的,但是回來我們住哪啊?我問師父,他又不說話。
我倆就這麽傻傻地站着,雨下的有點大,我踮着腳使勁撐着傘,但是火還在燒着,我揉揉眼睛,沒錯,火還在燒着,噼裏啪啦的雨聲蓋住了噼裏啪啦的火聲,雨将冒出來的煙也蓋住了。
火燒盡了,剩下黑乎乎的地,雨也停了,師父收起了傘,我揉揉酸痛的手。
他果斷地轉身離開,我也邁開小短腿,快步跟上。
我們就這樣,沿着泥濘的山路,穿過繁華的街道,或是車馬,或是輕舟,走了很遠的路,直到北城,據說是皇住的地方。
“漂亮吧,這是皇帝住的地方。”
“切,這麽大一定有很多老鼠。”
“是,”師父似笑非笑,“像你都懂的道理,就是很多人不懂。”
“真的很多嗎?”
“是,不但多,而且大,還會咬人。”
“那我打死也不去,我不喜歡老鼠。”
“那不行,”師父又似笑非笑,“我這麽遠送你來就是來治頭疾的。”
“這有什麽關系嗎?”
我發誓,他第三次露出這樣的表情,我一定會打他一頓。
他知趣地一聲不吭,一頭紮進了——這是什麽鬼地方,我連打了很多個噴嚏,一股濃厚的脂粉味,一堆的姑娘,穿得花花綠綠的。
“哪來一個漂亮小哥?讓姐姐瞧瞧?”一只鹹豬手摸了上來。
“還害羞了,來來來,姐姐們看看?”一堆鹹豬手摸了上來。
一只大手襲來,抓住我的衣領,拔蘿蔔似的将我從一堆肉中拔了出來,好不容易,我終于喘了一口氣,再看看自己,好好的清秀小書童像被人強了似的——
我惡狠狠地瞪着那只大手的主人,結果他無可奈何地挑了下眉頭,“跟緊點。”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是将國師寫成老光棍的,但是看到包子我又不忍心。(⊙﹏⊙)。
☆、偶遇
做了這麽多年徒弟,我自認為自己非常了解這個臭不要臉的師父,但是我錯了,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臭不要臉。哪有人借着找離家出走的媳婦的由頭大老遠地到北城逛窯子的啊?
說到窯子這個新鮮詞,還是山下那家獵戶媳婦告訴我的,她說:“你要嫁我兒子當心你那酒鬼師父把你當去窯子!”
“什麽是窯子啊?”
“就是—就是很多狐貍精的地方。你師父不是經常去麽?”
于是睿智無雙的我就明白了,師父就是傳說中的狐貍精中的狐貍精王!
當時,師娘對于我這個說法甚是贊同。
這就怪不得師娘要離家出走了。
繞過一重又一重的珠簾,一重又一重的門,才發現,原來裏面別有洞天。
直到辮子被用力扯了一把,我才從目瞪口呆中回過神來。
裏面的裝飾,再不是外頭的濃妝豔抹,而是像白菜豆腐似的清淡,還有個衣着清淡的男子,又用着一種複雜的神色看着我。
這男子,看着無害,但是總是讓我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
“許久不見。”他吐出了這麽句話。
“你,你在跟我說話?”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人啊?!
“無妨,”他苦笑,“如今這個樣子,倒也沒有什麽故人而言了。”
“就算是從前的模樣,她也不認得。”師父說,哼,裝得是個世外高人似的,不要臉。
“她不是缺個稱心的丫頭麽?我送來了。”
一切都異常順利,順利到我還沒有意識到我被賣了,我人已經在這個男人的府中多日了。
不,我還是錯了,他千裏迢迢來是為了我能被賣個好價錢的——
我在府中的擢升之路也異常順利,莫名其妙從一個廚房打雜的說是點心做得好從三等變了二等丫頭,又莫名其妙因為打死了一只襲擊夫人的惡貓從二等變成一等,于是府裏除了主子,所有的人遠遠看到我,不是點頭就是哈腰的。
我甚是惶恐,再這樣升下去是不是就要侍寝了?!
于是莫名其妙的,我見到那個男子,就莫名其妙地避得遠遠的。
有一次實在避無可避的我,躲到了樹上,掏出瓜子,打算偷偷地偷個懶,并且驚喜地發現,這真是個聽八卦的好地方。
“真的嗎?小姐要進宮了?”
“可憐咯,又要做那活寡婦,皇上有多鐘愛皇後又不是不知道。”
“不一定哦,我聽說皇上真正愛的是那叛國的廢後。”
“要死啊你,不準言及前朝,特別是那女人,你不要命啦?”
“但是,我家小姐不一樣啊,她長得特別像那個人。”
“哪個?哪個?你見過麽?”
“當年處決南王的火刑,她可是親手點火的。”
“呸,這樣不孝之人,共侍二夫,背親叛國,我就是死也唾她兩口唾沫。”
咚隆,一顆石子掉進水池,吓跑了閑聊的衆人。
不知道為什麽,莫名的我就沒有了聽八卦的興趣,甚至火氣還有點大?可能是近期吃的零嘴太多,有點上火??
翻身下樹的時候,看到個木頭似的背影,她太安靜了,安靜到我以為是柱子旁的盆栽。
不是丫頭的着裝,沒有姨娘們的風騷,定是傳說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了!
她都聽到了?
我突然意識到我在偷懶這個事實,便想靜悄悄地開溜。
“你會陪我回去嗎?”當我小心翼翼的挪動着走過她旁邊的時候,她問。
停了許久,我瞄了一下周圍,意識到她的确是在同我說話。額?聲音很耳熟哎。
師娘?師娘!
“回去?好啊,師父找你老久了。他又喝糊塗了,将咱家屋子燒了。”
“師娘,你咋在這呢?你不是跟師父鬧脾氣吧?”
“師父不肯娶你是吧?我幫你罵醒他!”我撸起袖子躍躍欲試。
“不是,”她回答,“是陪我入宮。”
我呆滞了好一會,她接着說,“如果你不願意,我不勉強。”
她不是這樣的人,我告訴我自己,“你有什麽苦衷嗎?”
“沒有。”她回答。
“我師父有什麽不好的嗎?”
“沒有。”她回答。
“那個大籠子有什麽好的嗎?”
“沒有。”她回答。
“那你為什麽非要去?”我有些恨鐵不成鋼,“那裏肯定有很多老鼠,你不怕老鼠嗎?比山裏的老鼠還要大的老鼠,特別兇,還會咬人!”
很顯然我并沒有說服她,她連話都不說了。
“好了,你一定是有什麽要緊事要解決。”我屈服了,“師父千裏迢迢過來就是要塞我過來照顧你的,你解決了就要跟我回家,不然師父饒你我都不饒你。”
“他可是個守了你十年的傻瓜,好好的變成個酒鬼。”
她笑起來還是很好看的,但是可能是因為是木頭的緣故,表情并不是很自然。
“回家?”
“是啊,你要答應我。”
她慢慢地将身體像貓一樣蜷了起來,腦袋擱在膝蓋上,埋在倆胳膊裏。
“你很冷麽?”這可是四伏天的炎夏啊。
“不是,”她的眼睛露出些神采,“‘家’這個字,聽起來很暖和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無憂要見無心啦啦啦啦啦
先讓我算算,無憂與無心大概在十幾歲見面,南國十年,包括蛻變和戰亂,又沉睡十年
就是三十幾歲的無心大叔和十六歲的無憂小妹
沒事,無心還沒老,還沒老
但是國師——比無憂大十幾歲,無憂大包子大概七八歲——
——
☆、争執
鳳袍霞帔鴛鴦襖,銀釵金钿珍珠屏,都齊了,還差個美人。
“為何不穿嫁衣?”男子吼道,一群丫頭婆子被吓得在一旁規規矩矩地,大氣都不肯出。忙忙碌碌的像車輪轉的熱鬧氣氛突然冷了下來,凝重得絲毫沒有出嫁的喜慶。
“我不穿紅色。”她回答。
“給她換一件。”男子吩咐道,于是衆人又唯唯諾諾地準備去了。
“如今走到這個地步,都是你咎由自取,還有什麽好避忌的?”
“你不是愛他麽?不是為了他什麽都敢舍棄嗎?”
“你看看現在你自己的樣子?他還不是一樣心安理得地當他的皇帝,心安理得地吞沒南國,心安理得地将你抛之腦後。”
“難道你就不會不甘心?你就不會恨?不會痛?家仇,國仇,你到底有沒有心?”
“沒有,”她回答,“至少現在是沒有了。”
男子暴怒,一把抓住女子的手,鐵鉗似的,她掙紮了一下,掙不開,也就由他抓着。
男子的眼珠子布滿血絲,額頭上,手上,青色的脈絡攀爬在皮肉上,像惡鬼。
而女子也好不了哪裏去,毫無血色,瘦削得風一飄就飛走了。
男子走得飛快,鐵鉗似的手并沒有放開,女子就這樣被扯着,像個破布袋一樣被拖着,門口的石雕磕青了額頭,路邊的灌木劃開一條長長的血痕,最後,幹脆由他這麽拖着,衣服上沾着泥,塵,血。
沒有大哭大鬧,沒有呼喊救命,沒有求饒怨罵,女子一聲不吭,默默受着,連一聲疼都沒有叫,像事情并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
縱然我小短腿兩腿生風,也阻止不了男子的野蠻行為。奇怪的是,似乎只有我一個人看到,沒有人擡起頭,他們都在忙自己的,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家小姐被男子折磨。
喘口氣,才發現不對勁。黑漆漆的,循着腳步聲,穿過長長的走廊,人影卻不見了。
“北國當年那場由蘇家起的政變,很巧,就是你被流放到噬人谷之時。”
“也在就是當年大哥戰死之後。”
“你不覺得這巧合的有點過分嗎?”
我悄悄探出半個頭,裏面還是黑漆漆的,就只有昏黃的幾處蠟燭,映出牆上挂的密密麻麻的狹長的小木牌,有的刻着名字,有的沒有名字。
“不覺得你的命脈被揭穿得有點巧嗎?為什麽偏偏是那個時候,在北國在戰場上盡顯劣勢的時候,在北國剛剛有內亂趨勢的時候。”
“你不覺得奇怪嗎,每天,這麽多的奴隸要去死,為什麽偏偏你就只救下他?”
“閉嘴。”聲音有點嘶啞,夾雜着疲倦和狂亂。
“對,你們是一類人。你什麽都知道,知道自己的命脈,心安理得地用別人的命換自己的命,你還要裝得這麽善良,不過是因為懦弱,你不敢去面對,去拿你想要的東西。而他心安理得地搶別人的,不過他并不那麽善良。”
師父說過,人偶是個邪門玩意,本身的魂魄殘缺會使他們被自己的執念過分執着,并對自己的控制能力下降,又要時時刻刻要壓抑着自己的狂暴情緒,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永遠變成只有殺人本性的惡鬼似的怪物。
初生性的人偶還好些,因為補全了魂魄,他們就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只是後生性的,本就是帶執念的魂魄所化,就算了結執念,也只有灰飛煙滅的結果。
師娘,似乎是後者。而那個義憤填膺的男子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危險。
“我有什麽錯嗎?”聲音陰沉沉的,“你要讓我為這些連我是誰都不願意承認的人,這個要送我去死的國家複仇嗎?”
“不,”男子冷笑,“你并沒有這個資格,你只要為你自己複仇就夠了。”
“若你不能殺了那個人,你便只能看着自己怎麽變成吃人的惡鬼。”
“壓抑狂躁的感覺如何?如此善良的妹妹。這種感覺會越來越強烈,你會一直都很清醒,只是你并不能阻止自己殺人。”
“那人死的樣子會一直刻在你的腦子裏,可能是不認識的人,也許是在外面偷聽的那個貪吃的小丫頭?也許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情郎,誰知道呢?”
被點名的我不由得瑟縮了一下,不知道逃跑還是站出來好。
轟隆,石門打開了,師娘走了出來。血紅的妖印由皙白的頸脖攀延而上,曼陀沙華簇擁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從皮相上脫離下來,巴掌大的小臉還殘留着新鮮的傷痕,相得益彰。
“走吧。”她拉起吓得縮在角落的我。
我偷偷回頭瞄了那男子一眼,他淡漠地笑着,與剛才的嘶吼咒罵判若兩人。
自從到了北城,我發現什麽人都是奇奇怪怪的,師父說城裏人就是這樣,我還半信半疑的。
然後我發現,在山上躺了十年的師娘也是這樣。
到宮中後的第一件事,她屏退了除了我的所有人,然後,讓我架起了火爐子?
她耐心地解開一個又一個扣子,這個花了四個丫頭半天的時間穿上的厚重的華麗的宮裝,她又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把它脫下來,并且拒絕了我的幫助,并且拒絕了我用刀子直接将它撕爛的建議。
然後,她将它晾了起來,整理好上面每一串流蘇,又将每一只金線繡的鳳凰都摸了一遍,甚至将每個小小的褶皺都壓好,折疊整齊,最後扔進了火爐。
我深感欣慰,又略感惋惜,欣慰的是,師娘心中還是有師父的,惋惜的是,這麽件漂亮的嫁衣,多少姑娘夢寐以求的,明明師娘也很喜歡,就這麽燒了。
“惋惜麽?”她說,“我說過,我不穿紅。若是要穿,給死人穿的不就應該燒掉嗎?”
不知怎麽的這個詭異的行徑傳到了皇上的耳朵裏,奇怪的是,并沒有什麽懲戒,只是,正如八卦說的那樣,師娘就是在守活寡。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在抱怨師娘的眼光不佳,其他不幸被選進來的倒黴蛋,不是在垂死掙紮拼命在搶靠近皇上最可能路過的地方,就是在争陽光充裕,風水頗佳的寬闊大殿。而師娘,就選了個偏遠,最不惹人注意的,并且破破舊舊,冷冷清清的地,重要的是,這裏滿天飛的塵和蜘蛛網,讓我頭痛得厲害,看樣子頭疾又發作了。
聽那些老宮人說,本經戰亂北城都破損得厲害,本來皇上都遷到別處的舊殿登基了,莫名其妙地又花數年重建又遷了回來,只是這裏以前住着的人,說是犯了很重的罪,連提起都成了禁忌,便沒有人敢住,嫌晦氣,後來知道的人死的死,老的老,就沒有什麽人理會了。
在我唠唠叨叨地試圖勸服師娘的時候,發現她在盯着一堆木頭出神。是堆奇怪木頭,一直堆向殿頂的一個大窟窿,呼啦啦的風就從那裏灌了進來。
莫名的,我又覺得這一幕非常的熟悉,那個女子比現在要年紀大些,她總是一個人一個人獨自踏上梯子,咿呀的一聲聲,走到一半,她又坐下來,似乎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了,有些無奈,就一罐罐酒地灌,灌倒自己為止。而我只能抱厚厚的棉被給她蓋上。
我也開始變得奇怪了,四伏天的炎夏,怎麽會覺得冷。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小豬低估了自己能扯的能力,所以男女主重逢推到了下一章
☆、夢醒
一直以來,我認為那個男子當的大官,除了個氣派的大籠子和良好的夥食,便沒有多大的作用,但是而今看來,還是有點用的。
比如說,雖然大家都是活寡婦,有些人有事沒事地就嚼舌根,說師娘是她哥哥硬塞給皇上的,如今皇上不聞不問就是想讓勢力膨脹的他收斂一些,還有說師娘住那樣的地方晦氣這類的話,但是,當我兇神惡煞地提着幾只剛歸天的雞路過的時候,他們是連“叽”的一聲都沒有的,更不用說去師娘面前唧唧歪歪。
又比如說,師娘借着生病,整日待在自己的大籠子裏,都沒人吭一聲,要知道前幾日我還為那個因為請安遲了些被罰跪的小寡婦唏噓了一陣子呢。
我便領悟到,當官的确是有些好處的,就好比在路上被打劫的時候,你報一聲某某聲名遠揚的土匪山賊的名號一樣,效果立竿見影。
師娘的毛病發得越來越頻繁,總是夢游似的毫無意識地做一些事情,這次,我找了半天,發現她在禦花園的搖椅上睡着了。我哭笑不得,師娘總是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清醒時像木頭,還是迷糊時可愛些,像個小孩,雖然她也喜歡吃雞腿,總是搶我的吃,雖然她睡姿不雅,喜歡流口水,流在我身上,還死活要我陪着睡。
不巧的是,有個人也在那。
他小心翼翼地,擦去挂在那少女手臂上的,嘴邊的水跡。
在我模糊不清的記憶中,也曾有這麽一個人,以同樣的姿勢,蹲守在另一個人床頭,同樣喜歡睡覺的時候流口水,踢被子的另一個人,一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而另一個人并不知道,她還那麽慶幸那段時間竟然能睡得這麽好。
我的直覺告訴我,我是應該恨這個人的,畢竟我是個殉國的人,而很顯然,沒有別的人會明目張膽地在宮中穿明黃色印着五爪龍的衣服。
也許是失去了記憶,所以連帶着一些原本的恨意也消散了,師父說我就是個沒心沒肺的,看來還真是。
也許只是因為眼前的這一幕,縱使我再遲鈍,也看得出來,他認識師娘,而且并不只是認識。這樣的神色,在師父那是愧疚和無奈,在他這裏,并沒有別的,什麽愛慕,憎恨,怨悔,悵然若失,失而複得的珍惜,通通都沒有。
他像是在做一件最尋常做的,最應該做的,本來就要做的事情,像一切都很理所當然,像人要吃飯喝水一樣。
也許他很愛一個人,但是他并不知道什麽是愛,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去愛,更不知道自己愛到什麽程度。
我也有點弄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感覺,惋惜?遺憾?回憶對于我來說真是一件困難而痛苦的事情,沒有回憶,卻殘留回憶所帶有的感情,無疑是件很殘酷的事情。
她醒了,伸了個懶腰,不,她還沒醒,她說了句夢話。
“無心,你回來啦。”
那麽明媚的斜陽,那麽和睦的風,但是我卻覺得這句話很殘忍,就像在山上吃饅頭是幸福的,但是在能吃雞腿的北城吃饅頭就很殘忍。
師父說師娘是個很傻的人,什麽都知道,就總是什麽都裝不知道,明明知道人都是會變的,卻永遠等着那個永遠等不來的不變的人。
男子一怔,像夢醒了一般,忽地站了起來。
“的确挺像,”他溫潤地笑着,“雖然說朕的宮中有這麽多費盡心思的人,但是不得不說,你是最像的了。”
師娘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好像半句話都沒有聽進去,扯開嗓子開始吼,“包子!包子!”
我發現我每次聽牆角都會陷入一種尴尬的局面,不知道是繼續躲着,還是大大方方地走出來。然後,糾結中,就會莫名其妙地被師娘發現并且強行拖走。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師娘犯完病,眼中的神色總會冷幾分,更讓我毛骨悚然的是,我開始分不清,師娘到底是在真的犯病,還是在裝病。
那位傳說中皇上無比鐘愛的,甚至差點為之遣散後宮的皇後,竟然親自來探病來了。
正如八卦所說,皇後的樣子,有點熟悉?
我鄭重的決定,等将師娘拐回去以後,一定要好好敲師父一筆,為他的媳婦,我受了多少老太監老姑婆的耳提面命,多少次因為怕老鼠偷吃我的雞腿而睡不好,多少次為這些所謂的大人物的莫名舉動擔驚受怕吊着小命。
皇後的神色很奇怪,對着我,又對着師娘,有些驚詫,又有幾分了然,不過還是維持着她那副別人認為她應該是的那幅皇後模樣。
來的人并不多,都守在屋外,師娘執拗地留下我,皇後竟然允了。
就是說,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聽牆角了。
“那位大人好大的手筆,竟然能弄出如此逼真的人偶。”
“是呀,”師娘毫不在意,“比您還要像。”
我的心撲通撲通地猛跳,天啊,師娘還真是大膽,人偶這邪門玩意懲處之狠不亞于巫蠱之術,可憐的我小命又要不保了。
出乎意料,皇後并沒有說什麽,衣裙沙沙得劃在地上,她在師娘的面前停了一下,又仔細看了一下。“還真是像。”她說。
“但願你不要像她那麽蠢。”
“那麽您呢?”師娘的語氣又怪怪的,“您又怎麽對您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感到如此心安理得呢?”
“是你,你回來了。”皇後強裝的鎮定終于崩塌,“你不是死了嗎,不是終于死了嗎?”
“并不奇怪啊,”師娘渾身散發着恐怖的氣息,像地獄爬回來的索命的。“你們存在,我就怎麽不能存在。”
“一個人之所以善良,是因為她心中壓抑的恨,比任何人都多。”
“人是死去了,只是死得那麽孤獨。”
“那麽孤獨地,帶着你們所有人的詛咒怨恨死去。”
“憑什麽你們那麽心安理得,理所當然,而我,就為了成全她的善,成全你們所有人的心安理得,理所當然就要被苦苦壓抑,直到死去那刻?”
“你說錯了,我并不是她,”師娘露出一個二八少女獨有的天真的笑容,“我并不善良。她善良的那部分已經被燒死了,我只是只殘缺的惡鬼,來拿回我的東西而已。”
那一刻,我真的難以相信她還是那個前幾天流口水搶雞腿的小屁孩,那時她就是用這麽天真浪漫的笑容欺騙我的感情的。
據說皇後被吓得不輕,回自己的寝宮的時候還在門口絆了一跤,摔得不輕。
我發誓我再也不和師娘搶雞腿了。
閑暇時,我便請教師娘到底用的什麽殺手锏,竟一招一舉将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皇後摔了個四仰八趴。
師娘沉思了會,又說些我聽不懂的話:“沒什麽,不過是在十年間,她無意中知道了,她以為不應該她受的難原來就是本來她應該受的,而有些她不該得到的,她又一直霸占着。”
“霸占久了就覺得本來就應該是自己的,得到了就害怕失去,想緊緊抓在手裏。”
她看看我和我手中緊緊抓着的雞腿,又陰森森地笑。
我慌忙藏到身後,又想着不妥,急忙拿出來咬了一口,誰知道呢,哪裏會竄出來的老鼠和犯病的師娘,吃進肚子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就是這麽任性,你以為十年不見,男女主重逢就要死要活的,就是這麽冷靜。
☆、密談
沒想到我們兩個傻姑娘真的會排排坐在殿頂吹風看星星吃雞腿。
“師娘你真的是來讨債的嗎?”
“是啊,”她嚼着雞腿,“我可不想變得見人就咬,像山上的那只大黃一樣。”
“你能不能給我講一講,在你的記憶裏,我是個怎樣的人?”
“跟現在一樣啊。”她又一把抓住了另一只雞腿,“愛吃貪睡總是偷懶。”
“那早上那個替你擦口水的是誰啊?”
她頓了一下,像是被噎到了,雖然我也不知道她這麽慢條斯理地吃為什麽會噎到。
又手忙腳亂地灌了她幾口酒将那卡住的肉咽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