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拎包走人

“那老傻逼說的是不是真的?”

翁施追着宋堯出了政治部,一路追到了院子裏。

他還從沒見過宋科長這麽嚴厲的時候,那雙熟悉的眼睛裏不再帶着笑,而是仿佛壓着霜雪,目光沉甸甸的。

完了,宋科長肯定不會要我了。

翁施心慌的厲害,手心不自覺地沁出薄薄一層冷汗,急急忙忙解釋道:“宋老師,不是!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想要巴結領導的,真的不是……”

他本來嘴就笨,一着急就更說不清楚話了。

“不是故意巴結,”宋堯看着翁施,面無表情,“意思是确實巴結了?”

“是……不是!不是的宋老師,我、我……”翁施急出了結巴的毛病,“你能給我兩分鐘時間嗎,我、我組織組織語言。”

“宋老師,”門衛正好出來澆花,“小翁也在呢?哦對了,你快遞到了,昨兒我聽見你在後頭打電話來着,說是給吳副買的紅酒?”

“……叔,你快別澆花了!”翁施心急如焚。

你這是火上澆油,雪上澆霜啊!

“犯罪現場都被抓個正着了,還組織什麽語言?”宋堯哼了一聲,“行,要時間組織是吧,你組織,要不給你支張桌子,計時十分鐘,你寫篇高考作文得了,慢慢組織。”

“高考作文要寫至少半小時……”翁施整個人蔫兒吧唧的,垂着頭說,“十分鐘頂多開個頭。”

“行啊,就給你半小時。”宋堯雙手插着口袋,“我看你能組織出什麽好借口。”

他撂下這句話轉身就走,翁施猛地擡起頭,看見宋科長一個利落的背影。

不知道怎麽回事,心突然怦怦跳的很厲害,一種夾雜着委屈、自責、內疚、無奈的複雜情緒從心底翻滾而起,翁施被這種洶湧的心緒激的鼻頭一熱。

他知道宋科長是什麽樣的人,正直、責任心和原則感極強,表面上總是插科打诨不着邊際,實際上在某些方面眼裏容不下一粒沙子。

翁施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如果就讓宋科長這麽走了,宋科長就真的不會再要他了。

他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膽子,快步沖了上去,跳上臺階,伸手抓住了宋堯胳膊:“宋老師,我不是故意想要做那些小動作的,我想留下來,想留在市局,想一直跟着你做物鑒……我知道我留下來的機會很小很小,所以我一點希望都不敢放棄,我就是太想留下來了……”

宋堯一只手被翁施拽着,另一只手插着兜,回頭問他:“說完了?”

翁施生怕從他眼裏看到失望和厭惡,癟着嘴垂下頭,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氣餒:“嗯,說完了。我知道不管我怎麽找借口,這件事我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宋老師,對不起。”

“誰告訴你說,你留下來的機會很小很小?”宋堯問。

翁施講義氣,沒把肖義寧供出來,嗫嚅着說:“反正我就是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個屁!”宋堯一巴掌糊在了翁施無精打采的後腦勺上,“你問過我了嗎?物證科是我說了算,要留誰我說了算,這種事情你不來問我,反而把那老傻逼說的話當聖旨,把你調去他那兒呗?活少錢多,每天五點半下班走人,還能去洗腳城做個大保健。”

翁施立刻搖了搖頭,擡眼看着宋堯:“我不想五點半下班,不想去洗腳城,也不做大保健。”

我就想和你大晚上的去逛超市。

“這一次,你為了想留用,給領導跑腿買這買那,那下回呢?”宋堯看着翁施,“你想升職,想加薪,想評職稱,想争取家屬房,以後想讓你的孩子進好學校,是不是每次都要使同樣的招?”

“不是的,”翁施剛擡起來的頭又一點點低了下去,聲若蚊蠅,幾乎聽不清,“……對不起。”

他真的沒有巴結領導想得到方便的意思,他只是不敢不聽老吳的話,如果他表現得好使喚、好揉捏,說不定老吳就願意留他了呢,說不定呢?

然而,雖然他主觀上沒有這個想法,但客觀行為上确實是他做錯了。

“用你那呆瓜腦袋好好想想。”宋堯甩開翁施的手。

翁施又慌又急,手心裏一下子空落落的,心裏也空落落的。

他在院子裏孤零零站了一會兒,門衛拎着灑水壺,從保安室探出個半禿的腦袋:“小翁,你和宋科長聊完了?那我接着澆花了?”

小花貓不知道從哪兒鬼混回來,一臉的泥,肚皮一翻,躺在翁施腳邊曬太陽。

翁施幹脆也蹲了下來,失魂落魄地說:“叔,你幹脆澆我吧,澆我個透心涼。”

“心飛揚!”門衛吆喝着接了下半句,“這雪碧廣告我成天在電視裏看見,你叔也是能跟上時代的。”

翁施扯着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叔,你真幽默。”

蹲了十幾分鐘,蹲的腳都麻了,翁施撐着膝蓋緩緩站起身,揉了揉發酸的大腿,蹑手蹑腳地進了辦公室。

宋堯在開電話會,王冕坐在他身邊,幫他做會議紀要。

翁施心裏不知道什麽滋味,酸溜溜的。

他瞥了眼桌上的鏡子,看見自己挂着一張苦瓜臉,簡直不用化妝就能演一出三百多集的苦情劇。

果然嫉妒令人面目可憎。

他揉了揉發酸的眼圈,把背包反背在胸前,開始一件件地收拾東西。

宋堯從電腦屏幕裏瞅見這呆瓜往包裏放筆筒、筆、紙巾、書,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翁施東西不多,該帶的都裝上了,書包拉鏈也拉上了。

別人是拎包入住精裝房,他是從單位拎包走人。

然後,他戀戀不舍地看了眼宋堯,又把拉鏈拉開,宋堯頭也沒回,于是他又沮喪地把拉鏈拉上;再戀戀不舍地看一眼宋堯,再把拉鏈拉開,宋堯還是沒回頭,于是他再次把拉鏈拉上。

這麽反反複複折騰了得有七次,拉鏈開合時的“刺啦”聲不斷響起。

翁施可憐巴巴地看着宋堯,宋科長背對他坐着,手裏還在轉着筆,指尖無比靈活,水筆轉的飛快。

宋科長還有閑情逸致玩筆,原來只有我一個人沉溺于悲傷無法自拔。

翁施嘆了一口氣。

宋堯一直透過電腦屏幕反光畫面看着翁施的一舉一動,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翁施第八次拉開背包拉鏈,宋堯指尖一頓,把手裏的筆“啪”一下扔在桌面上,對王冕說:“你接着記。”

而後起身走到翁施身邊:“要走了?挺自覺啊。”

翁施點點頭,然後從背包裏摸出一本《榜樣的力量》,遞給宋堯:“宋科長,這個給你。”

“我要這個幹嘛?”宋堯挑眉。

“給你做個紀念,”翁施說,“你以後看到它就能想起我了。”

宋堯哼了一聲:“我想你幹嘛?”

如此冷漠又決絕的回答令翁施悲從中來,耷拉着嘴角說:“你不想我,我也會想你的。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說說看。”

翁施目光投向宋堯桌上那本被翻的卷起了毛邊的書,宋科長天天捧着那本《榜樣的力量》看,想必裏面是有他極其敬佩的榜樣人物。

“你能把那本書送給我嗎,我也想做個紀念。”翁施說。

宋堯拒絕地很果斷:“不行。”

一本《榜樣的力量》十八塊六,他的車模雜志可是每月限量,一本好幾百呢!

翁施問:“那你能給我個什麽當個念想嗎?”

宋堯雙手環胸:“不能。”

翁施急了:“拔根毛也不行?”

“你還想拔我的毛?”宋堯瞪眼,“拔哪兒的毛啊?”

唉,這該死的宋科長!

翁施腦袋裏冒出一些比較下三路的想法,被自個兒鬧了個大紅臉。

“那我就走了,”翁施吸了吸鼻子,“真的走了。”

“等等。”宋堯叫住他。

宋科長挽留我了?

翁施喜出望外,眼裏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宋堯朝他攤開掌心:“飯點到了,我午飯呢?”

希望的小火苗瞬間熄滅了。

我都這麽落魄了,還要吃我最後一頓飯。

翁施撇撇嘴,從桌子底下的保溫袋裏摸出飯盒,放到宋堯手上:“那等你吃完飯我再走吧。”

“怎麽?舍不得走了?”

宋堯接過保溫盒,掀開蓋子嗅了一口,有紅燒排骨,香!

翁施悶聲悶氣地說:“飯盒我要帶走的,可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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