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僅自己可見
十五歲那年,西南小城突如其來的天災,房子劇烈搖晃,好多東西都摔碎了,翁則摔在地上喊哥哥,已經跑到門邊的翁施又跌跌撞撞地返回來,抓着翁則的胳膊說不怕不怕,小則你不怕,哥哥背你走。
然後就是一陣天旋地轉,灰塵和石頭雨水一樣撲簌簌往下掉,一個大木板從天而降,翁施立即護住翁則的頭,木板上的長釘劃破翁施後頸,血止不住地往外冒。
翁施很少回憶起那天,倒不是因為不敢,主要是沒什麽可回憶的。
說是心理陰影也不算,畢竟他活下來了,還活得完好無缺,沒缺胳膊沒少腿,天大的幸運。要是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回去保護弟弟的,只是昏昏沉沉中爸爸那句“先救小的”,讓他至今都還在介懷。
“宋老師,”翁施聲音很小,充滿着不确定,“你會先救我嗎?”
“現在預警技術很先進,”宋堯理智分析,“地震前就把你轉移了,壓不着。”
宋老師咋這麽沒有想象力呢!
翁施說:“假設沒有預警呢,突然房子就塌了,沒來得及反應。”
宋堯懶洋洋地眯着眼睛:“你不能先自救啊,逃生課白學了?”
“假設我手無縛雞之力呢?”翁施又加了個假定條件。
十五歲那會兒他确實沒啥縛雞之力,也不懂什麽自救不自救,遇見事兒慌得要死。
宋堯又說:“你預估自個兒在底下能活幾天?”
“活不了幾天的,”翁施回憶當時的情況,“沒有食物,也沒有水,很多人都被困住了,大家都在哭,很黑很黑,怕都怕死了。”
宋堯又說:“那得看另一個人是誰了。”
翁施想了想,覺得說誰都不合适。
連他親爹都沒選擇先救他,更何況是宋科長呢。
翁施莫名沮喪,搖搖頭說:“沒誰,我就是瞎想呢。”
八年前,西南省平遙市,特大地震災害。
那場地震發生時,宋堯剛從警校畢業不久,他還報名去了前線參與救災。憑借良好的記憶系統,宋科長将幾個關聯詞串在一起,很快就得出了一個猜想。
小呆瓜就是平遙人,想必是那場地震的受災者,或許他在那場地震中遭遇了些什麽傷痛。
猜到了心裏就有些難受,但宋堯什麽也沒問,睜開一只眼睛說:“你過來。”
翁施屁股連着小馬紮,坐的近了一些。
宋堯招手:“再過來點兒。”
翁施又湊近了一些。
宋堯說:“到我身邊,挨着我。”
宋科長怎麽提出這種非分要求,怪讓人害臊的。
翁施心口一陣陣發熱,屁股總算離開了小馬紮,蹲在宋堯身邊。
宋堯呼了一口氣:“這就對了,幫我遮遮太陽,曬黑了怎麽辦。”
“……”翁施好想一巴掌糊在宋科長英俊的臉龐上。
後門鮮少有人來,安安靜靜的,翁施也顧不上白褲子髒不髒了,坐在了臺階上。
宋堯仰躺在他身邊,嘴裏叼着一片草葉子,雙手交疊枕在腦後。
“你不是什麽手無縛雞之力的軟蛋,”宋堯忽然開口,聲音沉沉,“你現在是人民警察。”
翁施一愣:“啊?”
“要真有那麽一天,你不會‘怕都怕死了’,你能撐下來,你不僅能撐住,你還可以救很多人。”
翁施下意識搖頭:“我不行的,我做不到的。”
說完他又慚愧地垂下了頭,他不是宋科長和尚隊長那樣出色的人,他恐怕承擔不起如此重的責任。
“你做得到,”宋堯歪頭看着他,“你不是警察嗎?”
翁施呼吸一滞,從宋科長認真的雙眼中看到了堅定的信任,心髒像落入一汪泉水,水流将他溫柔地包裹。
“我是警察,”翁施先是小聲嘀咕了一遍,這遍說給自己聽,然後又對着宋堯重複了一遍,“我是警察。”
如果說尚隊長是高高挂在天上的一顆啓明星,為翁施迷茫的少年時代遙遙指引了一個模糊的方向,那麽宋科長就是路邊一盞又一盞的引路燈,把翁施腳下的每一步都照得清清楚楚、踏踏實實。
“宋老師,”翁施很感動,雙眸微閃,對着宋堯訴衷情,“你真可靠,我會一直尊敬你、愛戴你的!”
“再說了,天塌下來有一米八幾的撐着呢,”宋科長正經不了幾秒鐘又開始撩閑,“你矮不隆咚的壓不着,瞎操什麽心。”
翁施昨晚上刷肖義寧的快抖,寧王殿下最新一條語錄說“全體寶寶——聽好了!你永遠不要因為Alpha的一句話而感動,你的感動給了他們傷害你的機會”。
——我果然不該瞎感動,給了宋科長傷害我的機會。
翁施很受傷,癟着嘴反駁:“我一米七八,和一米八差不多了。”
“行,你一米八,”宋堯打了個哈欠,翹着腳說,“欠的那兩厘米設置成僅自己可見了。”
宋科長嘴太欠兒了,翁施不樂意了,“倏”地站起身。
陽光猛然灑了一臉,宋堯半眯着眼:“幹嘛?”
“寫複盤報告去了。”翁施說完就噔噔噔跑了。
宋科長這麽可惡,才不給他遮太陽!
才跑進屋,翁施身子一歪,從門裏伸出腦袋,嚎道:“宋老師!”
“叫魂兒呢?”宋堯回。
“你一會兒把小馬紮帶進來,”翁施喊道,“別落下了!”
“你現在敢使喚我了是吧?”宋堯冷哼一聲,“你對我的尊敬愛戴呢!”
翁施嚷嚷:“設置成僅自己可見了!”
宋堯笑着低罵一聲。
天氣漸漸轉涼,金秋十月剛到的當口兒,宋科長光榮病倒了。
宋科長對外宣稱是加班嚴重導致免疫力下降,實際上是因為裝逼過度——翁施有次無意中感慨了一句“宋老師,你的手臂肌肉真好看”,于是宋科長每天早上晨跑都穿着露胳膊的運動背心,天兒冷了還是這麽穿,出了汗被風一吹,當天晚上就噴嚏鼻涕齊上陣。
這下可急壞了翁施,他跑前跑後地照顧宋堯,打水做飯遞藥,宋堯上廁所他都恨不能跟進去把尿。
其實就是個小小的傷風感冒,哪至于這麽嚴重,但宋科長不要臉慣了,覺着被人照顧的感覺也挺好,加上警運會眼瞅着就要到了,還有比“生病”更好的借口來掩蓋萬米長跑跑不下來嗎?
宋科長小算盤打的叮當響,每天到了辦公室就準點表演弱柳扶風,還沒進屋呢就開始咳嗽,翁施保準在三秒內沖出來:“宋老師,你今天好些了嗎?怎麽還咳呢?”
“不礙事,咳咳咳……我沒事。”宋堯捂着嘴咳嗽,戲瘾上來了還裝模作樣地看一眼手掌心,“沒血,死不了,咳咳咳……咳咳……”
“我去給你接熱水,”翁施扶着宋堯在沙發上坐下,“你先歇會兒。”
路過的小麗翻了個白眼:“三十歲的人了還要二十歲的給你換尿布,宋科長,你可真不害臊!”
“你懂什麽,”宋堯得意洋洋地翹起腳,“就當提前養老了。”
不過在物證科這地兒想養老忒不現實,前些日子新陽發生了一起滅門慘案,翁施和宋堯兩個人忙的連軸轉,合眼的功夫都沒有。
宋堯感冒本來就沒好全乎,這麽一折騰是真病了,燒到了将近三十九度。
又是一個加班到淩晨一點多的深夜,宋堯在休息間的行軍床上睡着了,翁施給他蓋上毯子,打開屋裏的排風系統,摸了摸宋科長額頭,還燙着呢。
宋堯的手機恰巧這時候響了,來電顯示是“東區-王明”。
翁施不想打擾宋堯,拿起手機到了門外:“喂?”
“宋科長,這麽晚了打擾你,怪不好意思的,”王明說,“我們這邊正在搗一個賣淫窩點,遇到個難啃的骨頭,你看能不能過來幫着看看?”
“宋科長他生病了,”翁施壓着聲音,往屋裏瞄了一眼,“我是宋老師的徒弟,你們要是信得過我,我現在過去吧。”
他知道宋堯的脾性,宋堯對幫忙的請求一向來者不拒,別說是發燒了,就算斷條腿他也會蹦過去的。
“那太好了!宋科長的徒弟我們當然相信!”王明非常感激,“小老師,那太感謝你了,我把材料先發你,你路上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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