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蔣晏付過酒錢,托店小二去街上招呼一輛馬車。此時天色已晚,馬車半天才找來,蔣晏給了點賞,将醉得不省人事的羅小算盤扶出了酒樓。

打起簾子上車時,羅衡還半閉着眼,模模糊糊地哼道:“二少,難呀,難……”蔣晏只當聽不見,羅衡又道,“這世上……紅顏知己易得,好妹子千金難求。多謝二少,改日、阿池……二少你這個情,兄弟……記着……”

蔣晏輕咳了一聲,無奈地将他推進車裏。轉頭給了車夫幾文錢:“送這位公子去羅府。”羅衡這時候又漸漸昏睡,扯着蔣晏的袖子連聲喚“阿池”。蔣晏将自己的袖子抽出來,放下簾子轉身向蔣府走。

到了府門前,遠遠就看着一個淡粉色的身影在臺階上站着。或許因為冷,那人抱着胳膊不住地跺着腳。蔣晏一怔,步履頓了一下才加快向前走去。那人卻已經從臺階上跑下來,喜悅道:“你回來了!”

這女子相貌文秀,眉心一顆朱砂痣,為她添了幾分妩媚。她小步跑到蔣晏面前,一張臉已經微微泛紅。蔣晏點點頭,喚了一聲“杜薇”,杜薇面色又是一紅,輕聲道:“二公子。”

這正是蔣晏定親的杜氏千金。

蔣晏瞧她冷得直哆嗦,必定是站在這裏有一會兒了,和她一道向府裏走去,邊走邊問:“你什麽時候到的?來了怎麽不進去?”

杜薇低着頭跟在他身後:“我……大小姐今天回來了,老夫人正和她在廳裏說話。我見老夫人沒時間招呼我,就到門前等等你。你……”她本想問“你去了哪裏”,但是出于大戶小姐的矜持,終是沒說出口。

“我大姐也在?”蔣晏皺了一下眉頭。他大姐蔣瞳嫁了個士林子弟作五姨太,因為住得近又甚得夫君歡心,蔣瞳恨不得一個月回三次門。他不覺得大姐同他娘見面會有那麽多話說,反倒是這兩人都極不喜杜薇。這會兒,杜薇十有八、九是被她倆冷嘲熱諷擠了出來。

“少爺回來了。”

府中下人向廳內通報了一聲,蔣晏和杜薇一起走進去。果然蔣瞳和老婦人戚氏都在,兩人都不冷不熱地瞥了一眼杜薇,然後裝作沒看見,問候了蔣晏幾句。杜薇委屈得眼圈都紅了,悄悄扯了扯蔣晏的袖子。

蔣晏在心裏嘆了一聲,道:“我帶杜薇去後面喝茶。母親,大姐。”戚氏不耐煩地揮揮手。

杜薇走出了前廳,跟在蔣晏身後,依舊是一言不

發。她和蔣晏的親事是從小父輩們訂下的,她長到十五歲及笄,都沒有見過這未婚夫婿一面。不過偶爾聽外面風言風語,說這蔣二少游手好閑、性情古怪,又好學酸腐文人讀那些什麽書的。她在心中便暗自有些厭惡,但也只是在心中厭惡而已。

那時杜氏在生意上和蔣氏的往來非常密切,她嫁給蔣晏,是不容分說的事情。她縱使不願,也不可能真拿出膽子來和長輩叫板。然而,還沒到這親真結成的那天,蔣老爺子卻突然癱瘓,蔣氏露出了家道中落的勢頭。爹娘斟酌着要給她退親,去蔣府雙方商量的那天,她也跟着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蔣晏。

偌大的府邸有幾分冷清,她穿過種滿紫丁香的花園,一眼就看到小亭中淡青色長衫的年輕公子。他半倚着亭柱,手中捏着一卷書,懶洋洋地擡起頭來。

那時的她有些慌亂,只知道望着他,忘記回避。他也怔了一下,随後就明白過來:“我知道了,你是杜薇。”

她則低低喚了一聲“二公子”。

那天,她父母本已将退親的事說成了一半,回去之後,杜薇卻突然自己改了主意。

這親到了是沒有退成。二年之後,蔣晏接手了蔣氏生意,又将昔日榮華重新振興起來。沒有人再說蔣晏纨绔,反倒是關于他風流倜傥、年輕有為的贊揚越傳越多。仿佛一夜之間冒出了很多人來,對當年沒有落井下石的杜小姐道一聲仁義賢良。可杜薇心裏堅持的是什麽,只有她自己清楚。

蔣晏安慰了杜薇幾句,她輕聲應着。她是個從不會抱怨的女子,蔣晏每每安慰她,到最後好像都只變成他一個人說書,不由有些疲憊和煩悶。

天色也不早了,他叫人送杜薇回府。

待人送走之後,很快他就被母親和大姐叫回了前廳。蔣瞳正似笑非笑地抿着茶,問他:“杜千金走了?”

蔣晏嗯了一聲,在她旁邊坐下。蔣瞳又陰着臉笑道:“我就說眉頭有痣的女子生來狐媚,你還年輕,莫被她蒙了眼。這樣的女人做偏房還行,做了正房,遲早要把家裏搞得烏煙瘴氣。”

蔣瞳向來覺得自己有做正房的資質,可惜小姐身子丫鬟命,做了個處處受氣的五姨太。而杜薇只要嫁進門就是夫人,看蔣晏這性子也不像要納妾的,這不由得讓她有一點不平:“現在知道巴結咱們家的,當年出事那會兒,她在哪裏呢!還不是我給人伏低做小,給家裏掙的!

蔣晏感到無話可說,喝着茶不開口。蔣瞳奪了他的茶碗,啪一下放在桌上。蔣晏皺了皺眉,重新輕輕端起來。蔣瞳氣得不行:“娘,你看這狼崽子!”

戚氏冷冷笑了一下:“你今天才知道他是狼崽子麽?要把那麽個東西娶進門,真是和他那狐貍精的娘一模一樣!”

蔣晏聽到這句話,手微微一頓,随後白着臉自己将茶碗放在桌上,起身走出去了。

蔣瞳看不上杜薇,是因為戚氏。而戚氏看不上杜薇,卻是因為蔣晏的生母。這段家醜在老爺沒癱瘓的時候,是不允許被提的,不過這兩年家裏已經完全是戚氏在做主。想找蔣晏不痛快的時候,她十有八、九就愛提這事。

蔣晏的生母是當年蔣老爺的糟糠之妻。蔣氏發家之後,戚氏有意結親,蔣老爺有心攀附戚氏勢大,便應了此事。但是戚氏進門之後自然心有不甘,懷上蔣瞳之後,便以無所出為由把正房壓了下去。

但後來随着蔣晏出生,他生母的地位又有了一點點的改善。戚氏決心除了這女人,便借蔣晏的生母再次有孕生女的機會,設計誣陷她同府中下人私通,連大人帶孩子一道趕了出去。

蔣老爺那時不在家,回來之後,知曉此事,氣得要休了戚氏。

戚氏雖不可能乖乖任由他休,但是自那之後,他們夫妻間的關系便冷淡如路人。蔣老爺緬懷發妻,戚氏只能暗恨在心。而蔣晏的生母心口有一顆朱砂痣,這更坐實了她“天生狐媚”的罪名。杜薇便是因為額頭的一顆朱砂痣,也莫名被遷怒。

蔣晏獨自慢慢穿過花園。滿園的丁香花早已開敗,他随手折下一截樹枝,走回屋裏,扔進了花瓶。

作者有話要說:不出意外的話《琳琅》我晚上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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