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日和風清，三月天空碧藍如洗。祿王府客院裏的梨花開開落落，一地雪白。蘇池倚在窗前看着庭中的景色，院外有兩個小丫鬟在掃地，說話的聲音不時傳來。

“……聽說王妃娘娘已經将新側妃的畫像送到王爺那，王爺看後就點頭了呢。”

“真的？那豈不是這麽快就定下來，不知是……”

“輕點聲！這哪是你我能議論的，這院子裏現在住着人呢……”

那邊的聲音很快低了下去，漸漸不可聞。蘇池扶着窗棂半晌才淡淡一笑，嫁入王府，或許怎麽也算是件好事吧。踏一地雪白，入王侯門深似海。

這已經是她在祿王府“養傷”的第二天。郎中昨日來過一次，清早又來過一次，祿王對她受傷這件事表示出了恰到好處的尊重與關心，倒讓她覺得，這王爺也算是個好人。她本來還擔心自己假裝受傷被看出來，但是王府的郎中似乎不怎麽中用。昨天只是讓她休養敷藥，今早便勸她試着在院中活動一下。

蔣晏也陪着她一同在王府住下。昨日那一聲“夫君”叫出口之後，兩人之間便似乎有種微妙的感覺。蔣晏對她本就不太像個兄長，她那時只是想開玩笑，可是卻讓兩人之間越發有些捉摸不清。她想，那時候是只想開玩笑的吧，應該是的。

他昨晚等她睡着之後才回房的，這會兒還沒起。蘇池叫了個王府的侍女一道去院中走走。祿王府占地甚廣，此時無賓客叨擾，大片的花木顯得寂靜如畫。

聽雨閣是一座臨水的小樓，繞過樓前的一座浮橋，蘇池發現不遠處出現個人影，正迎面走過來。看身形像是個男子。

她心中正思忖，是否要回避一下，那人卻已快步走到她面前。手持折扇躬身一揖，滿面帶笑：“杜小姐，昨日小姐不慎腳傷，可真是令人擔心得緊。可好些了？”

蘇池一瞧，這不就是蔣兄的那個姐夫。她雖然是蔣晏的妹妹，卻從不想認他這些零七八碎的親戚，蔣晏那母親和大姐已經是極品，更何況這個取了五房姨太太的姐夫。她在心裏鄙薄了他一下，然後笑了笑：“謝公子問，已經好多了。”說罷福了福身，便要離開。

那人立刻叫住她：“杜小姐留步！”蘇池腳步剛剛一頓，他便繞到她面前，又笑着說，“在下岳子陽，杜小姐叫我子陽即可。在下對這王府還有幾分熟稔，不如由在下帶小姐逛逛？”

蘇池稍想了一下，點了點頭。岳子陽

便遣退了侍女，自告奮勇走在前面，他步履不快，一邊照顧着蘇池的步速，一邊輕搖着折扇，說道：“京城有八景，祿王府便占一景‘細雨聽荷’，說的就是這聽雨軒。這門上一副對聯‘風前荷韻金輕曳，石萍泉聲玉細潺’是元祈皇帝親筆所書。此外還有王府小八景，向‘石林壁’‘花院梨溶’‘金風燭廊’等……”

邊說邊走，最後，岳子陽在雲臺前停了下來，指着欄杆上挂的銀鈴道：“這裏便是‘風動雲海’。從上面俯瞰王府全貌，又別是一番風味。不如在下陪杜小姐登高一望。”

雲臺此時已無昨日的熱鬧，四周連個人影都不見。岳子陽回身望着蘇池，尖尖的眼尾中，透着幾分帶深意的笑。昨日他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在那麽多人中，都讓她有種無法忽視的不自在感。

倘若她真的是杜薇，此時倒是有可能随着他上去，可她是蘇池，市街井勾闌院什麽沒見過的蘇池。她此刻本能地感覺有些危險。

“腳傷未愈，恐怕要掃岳公子的雅興了。”

她語氣真摯。岳子陽臉色微微一沉，半晌，突然跳起眼角一笑：“在下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一個杜小姐這般人物！有趣至極！”蘇池在心裏冷笑一下，只怕你不僅是閱人無數，還閱女無數。當即也不再和他周旋，轉身向回走：“那麽多謝公子賞識了！”

岳子陽猛然拉住她手腕：“杜小姐，你可知你站在什麽地方？”

她回頭冷笑道：“祿王府，反正不是你岳家的地盤。”說罷用力抽出手來，穿過梨花林向客院去了。直到走出很遠才感覺不到背後灼人的視線，她松了一口氣，折了支梨花走回房間。

這會兒，蔣晏已經起了，正在她房裏坐着喝茶。“回來了。”聽見門響，他便擡起頭來微微一笑，略顯惺忪的神色十分柔和。蘇池看着他歪斜束着的發冠，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走到他身後替他把頭發梳好。蔣晏似是愣了一下，躊躇了片刻，輕聲喚了一聲阿池。

蘇池似乎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異樣，也似乎是沒有聽出。卻突然開口問道：“岳子陽是什麽人？”

“你昨天不是問過了麽……”蔣晏皺了皺眉，還是解釋道，“岳氏算是南方一帶最大的布商，在京城他們雖不是數一數二，但是也有幾間店面……哦，對了，像玉絹珑就是他們開的。”

“他家不是京城人士麽？為什麽在南方做生意？”

“

南方要比北方富庶一些，船運便利，生意自然也多。”

“那他為什麽不去南方，偏要留在京城？”

“這我也不知道，興許是一個地方住久了……你問他做什麽？”

蘇池将院中的侍女都趕出去，回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我方才碰見他了。昨天過後，我們留在王府，他也留在王府，這有些奇怪。他又沒傷又沒怎樣的，怎麽會今天還出現在這兒呢？”

蔣晏一時也說不上來。蘇池又道，“況且我看他對王府熟悉至極，為人又極是嚣張荒誕。你往後和他打交道，務必要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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祿王府的午膳極其豐盛，讓蘇池和蔣晏在這裏混吃混合的同時，又感覺十分內心難安。于是這天下午，便謝過祿王的盛情款待後告辭離開。蔣晏提出和蘇池去見她師父——蘇池的師父就在附近的一間學館教學，他卻從未見過一面。

蘇池欣然應諾。此時快到散學的時候，兩人在街邊買了兩盒點心，蔣晏覺得初次見面這兩盒點心未免太寒碜，差書童回蔣府去取幾兩茶葉、幾兩煙葉來，順便和家裏說一聲晚些回去。

不一會兒，書童滿頭是汗地跑了回來，在蔣晏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麽。蘇池只見他臉色突然有點白，看了她一眼，随後才低下頭說了句“我知道了”。

“家裏出了點事，”他走到她面前，神色有一點飄忽不定地低聲道，“我……先回去，改日再去看你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