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羅衡覺得像是上天在他面前合上了一扇門之後，又打開了一扇窗。頓時豁然開朗，只等喜從天降。他立刻也轉過頭去望着蔣晏。

只見蔣晏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突然擡起頭來看了一眼蘇池。那眼神極輕極淡，卻有種幽幽的意味在裏面。

“我倒覺得這是好事。”他說。

蘇池微微一怔，點了點頭：“那就聽哥哥的吧。”

羅衡瞬間福至心靈。倘若不是此時蘇池還是男裝，他大概這就想要上前去和佳人攜手。三人又笑談飲了幾杯，蔣晏推說頭有些疼，出去站一會兒。

雅間內就剩下羅衡和蘇池兩個人，羅衡此時又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除了笑倒也說不出什麽別的。片刻之後，他也意識到自己這行徑太過失态，則有一點尴尬地道：“阿池，我沒有蔣兄那樣好的學問，不過我是如何也不會讓你吃虧的。你……你不嫌棄我罷？”

“試都沒試，你就知道我要嫌棄你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阿池，我……尊重你。我們相處一段時間，倘若你真的嫌棄我，到時候我也不會強求于你。”

蘇池笑了一笑，低聲說了一句謝謝。心裏卻不知為什麽，不很是滋味。

珍味閣是一座二層的天井式建築，在樓上雅間，也同樣可以聽到一樓廳堂中調琴娘婉轉的歌聲。那音調又輕又柔，湮沒在杯盤碰撞的嘈雜裏。蘇池也下得樓來，在廳裏找了一圈卻沒有看見蔣晏。走到珍味閣外面，才看見他背挺得筆直地站在門前。

午後陽光淡淡，落在他平展削修的肩上。

“你幹什麽，替我看攤子麽？”蘇池走到他身邊，聲音輕松地說道。蔣晏偏過頭看了她一眼，突然說：“我給你盤一間店面，你往後也別在這裏擺了。風裏來雨裏去的，你一個姑娘家不方便。”

蘇池笑出聲來，隔了一會兒才輕輕地道：“你就連路過也不想再看到我了麽？”

他身子微微一震，搖了搖頭：“就算我不提，羅衡也定不會讓你再吃這種苦。他……是個好人。”蘇池道：“我知道他是個好人。否則你這麽挑剔的人，又怎麽會和他結交。”說完自己便笑了一下。蔣晏嗯了一聲：“讓他照顧你，我才放心。”

蘇池想了想，說道：“好像每個人都覺得你娶了杜薇之後，我便需要另找個人照顧一般。原來你也這麽覺得。”蔣晏被噎了一下，蘇池又說

，“我本以為在認識你之前，我也過得很好。如今卻突然有一件事很好奇。”

蔣晏下意識問：“什麽事？”

“你到底當我是你什麽人？”

蔣晏望着她，緊緊抿着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蘇池笑着轉過身：“我知道了。”她向樓上走去，“回去吧……哥哥。”

————

店面很快就盤了下來，位置很好，就在蘇池的師父教學的學館街上。是個鬧中取靜、又客源充足的地方。蔣晏弄齊了店面的事，之後的裝潢與開張，卻由羅衡一手接下來。而蔣晏這一個月來既要準備成親的事，又要分神去管蔣氏的生意，正是忙得不可開交，自那日珍味閣之後，蘇池竟連他一面都沒有見到。

蘇池則沒有半分失落的樣子，她向來是個容易讓自己高興起來的人。每日打點着自己的新店鋪，也漸漸和羅衡同進同出。羅衡是個兼備胡侃和纨绔兩種氣質的人，京城的大街小巷、哪裏有好玩的，他都一清二楚。他對蘇池的要求幾乎是百依百順，甚至有一天蘇池提出想去逛窯子，他都一副很欣然由着她的樣子。

這天日暮時分，蘇池将店鋪的門板落下，正收拾東西打算去學館。這時羅衡又開開心心地從街那頭跑了過來：“阿池，我們今天去聽戲吧！我叫人訂了座！”

其實在蘇池看來，她與羅衡這般不鹹不淡的相處，在一起玩的時候，固然盡興，可卻終究和風月離得遠了些。在這樣想的時候，她又在心裏忍不住問自己，應該是這樣的麽？倘若是喜歡一個人，便是這樣麽？

可她又說不清該是哪樣。

笑着點了點頭，應了聲好，兩人一道向戲園子走去。出了這條小街左轉，照例是一個帶着吳侬口音的老伯支着一個小挑子，賣荷葉粉蒸肉。羅衡買了兩個拿其中一個遞給她，笑道：“待會兒聽完戲就晚了，先吃點墊着。”他其實只是喜歡吃這裏的粉蒸肉，每次路過，都要找不同的理由買。

到了戲園子，果然有人上前來帶他們去訂好的座。羅衡倒真是訂到了兩個好位置，在樓上的正中央。兩人落座喝茶閑談了不到一刻，戲便開始了。

臺上，是一個粉衣的女旦唱得哀婉入情，但是幾大段唱詞過去，蘇池愣是沒聽懂她在唱什麽。用胳膊杵了杵羅衡：“這是什麽戲？”

羅衡道：“長生殿。”蘇池問道：“怎麽看出來的，現在是第幾齣？”羅衡一

邊搖頭晃腦地看戲，一邊答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早上來要座的時候，那些人告訴我是長生殿。”蘇池啞口無言，見他聽得居然還頗為入神，不由得暗笑。

過了一會兒，演到梅娘娘塌下落簪的時候，蘇池終于也瞧出這是長生殿了。長生殿這出戲裏面，梅娘娘是楊玉環最大、也是唯一的情敵，楊玉環正是将她鬥垮之後，才成了君王眼裏的唯一一人。而楊玉環和梅娘娘争寵的這一段，則是狗血中的精華，為人們津津樂道，長演不衰。

梅娘娘今日許是新換的人，沒有扮好，臉畫得慘白，臺簾子挑起便是拔高的“呀——”一聲。臺下一片倒哄，各桌都抄起些果殼杯碟什麽的往臺上亂砸。

羅衡也順手抓了只茶盅扔了出去，把蘇池吓了一跳：“你都聽不懂，還湊什麽熱鬧？”

“正是聽不懂，所以才要湊熱鬧嘛。”羅衡笑着對她說。突然又恍然回頭發現桌上只剩一個茶盅，他一怔，也不好意思叫蘇池用自己用過的茶盅，讪笑道，“對不住，我去再給你要一個……你等會兒。”

他說完便起身去要茶盅。蘇池轉過頭，剛看向臺上，便聽見有一個人在自己背後輕佻地笑道：“蘇公子也來聽戲，”真是好雅興。不知公子的七月七日，想要與誰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