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蘇池是來過蔣府的,所以知道進這裏的門并不是難事,而難的那關卻在前廳。

果然,前廳裏戚氏正和蔣瞳聊得火熱。蔣瞳那尖細的嗓音隔着老遠也能聽得清清楚楚:“……等那個黃臉婆一死,正妻的位置還不是我的!老爺現在對我是誰也比不上,前兩日得了貴人賞的一對朱釵,還拿來送給了我,叫我別跟其他幾房說……”

戚氏潑涼水訓斥道:“等正房死了,你那時不也熬成了黃臉婆!”

蔣瞳立刻拔高了聲音,描述平日裏她家老爺是有多寵她,試圖說服母親。蘇池就是在這個時候進門來的,廳裏的兩個女人瞧見她,突然都不說話了。過了一陣,蔣瞳才沉下臉說道:“你不是一心攀着阿晏的那個義妹?沒想到這麽多年了,你還不死心,扮這副不男不女的模樣來做什麽!”

蘇池原本對蔣瞳沒有什麽印象。但是如今見過了她的夫君岳子陽,此時審視這個女人的同時,不由得又有一絲憐憫。因此對她難聽的話也沒有反擊,只道:“我有事情找蔣晏。”

“阿晏就要成親了,你還想怎麽樣?”杜氏那十幾匹簇新的紅綢,近一半都讓她拿到了岳家。因此蔣瞳此時很是神氣,趾高氣揚道,“我告訴你,莫說是你和阿晏沒什麽,即便是真有什麽,那些醜事你抖出來也沒用!頂多是你自己沒臉罷了!你若是識相便趁早回去,待阿晏成了親,等着奔他做個妾是正經,其他的你就別指望了!”

戚氏冷哼了一聲:“這種不幹不淨的女人也配給我們家做妾?那小子敢讓她進門,我便讓她真落個幹淨!”

蘇池就是脾氣再好,面對這通奚落也很難面不改色。她住的地方離蔣府頗遠,天晚雇不到馬車。她一路不敢停歇地跑過來,此時卻受這樣的對待,有火氣都無處可發。僵持了片刻,戚氏卻是死不讓她進內宅,也拒絕叫蔣晏出來。蘇池忍無可忍,轉頭就要往回走,戚氏卻冷笑道:“你三番兩次糾纏阿晏,這會兒還鬧到家裏來,當蔣府是戲園子麽?”

蘇池忍無可忍:“那你要怎樣?”

戚氏招手叫了兩個家丁上前:“将她拖下去,這個不要臉的貨色便賞給你們了!”

那兩個家丁人高馬大,面目很是猥亵。即使蘇池早已見識過蔣晏這位母親的非同常人之處,此時也禁不住臉色大變:“我不是你府上家奴,你居然……”

戚氏長長的指甲扣着茶碗蓋,冷聲道:“你既然敢踏進這個門

檻,就別怪我不留情面。你總纏着阿晏,就總該知道在這個家裏誰說了算!”

她話音未落,卻聽門外突然有一人說道:“我倒想知道,這個家裏究竟誰說了算?”

戚氏面色陡然一僵。

蘇池回過頭,只見蔣晏不知何時已經立在正廳的門前。青衫松垮垮穿在身上,他面色微沉,嘴唇緊抿着正皺眉望着廳裏。他的眼神頗有一點奇異,似乎在流連望着這裏的每一個人似乎試圖看出發生了什麽,又像是始終定在蘇池身上。那眼神讓蘇池無法忽視,似乎有什麽前所未有的東西含在裏面似的。

廳裏靜了片刻,蔣瞳才尖聲開口說道:“阿晏,你、你怎麽和母親說話!你莫不是要幫着這個下賤的貨色……”

她這句不說還好,一說出口,蔣晏卻連看都不看她,擡頭對上首的戚氏冷笑道:“母親可是覺得這個家裏,只有你一人說了算了?”他幾步走近正廳,拉過蘇池的手腕将她帶到自己身邊。那兩個家丁自然不可能和少爺叫板,慌忙退開。戚氏臉色更加難看了些:“你真要護着她,就趁早給我滾出去!”

“我爹還沒死呢,要滾也是你帶着你的女兒滾!”

他這話真的是說得狠了,說完便拉着蘇池快步走出了正廳。戚氏氣得臉色發白,全身顫抖。半晌,才将茶碗重重摔在地上。熱茶和碎片濺了一地,一旁的丫鬟戰戰兢兢地低着頭,不敢上前收拾。

蔣瞳仗着母親寵愛,上前恨恨道:“他這是被那妖女蒙了心,這個六親不認的畜生……”

戚氏猛地站起來:“我看他能護她到幾時!那個蘇池,遲早有一天讓她落在我手裏!”

————

一出正廳,蔣晏便徑自在走得極快。蘇池被他一手拽着,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一路不停地被他帶回了他的院子。蔣晏本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但是此時的沉默卻又和以往有些不同。以蘇池對他的熟悉來看,他應該是生氣了。

關上院門,蔣晏松了手。将蘇池扔在門口,自己則向屋裏走去。蘇池叫了一聲“哥哥”,他也不理。她便又叫了一聲“阿晏”,他腳步頓了頓,才轉過身來。

“你去哪裏了?我有事要找你呢……”

她還沒說完,卻發現他眼中居然浮現起一層明顯的愠怒。回走幾步到她面前:“什麽事不能白天說?我不是告訴你晚上不要出門,我還能去哪裏,我還

不是去找你了!”他下午派去見蘇池的人,一回來就被他叫到跟前去,卻聽說蘇池只回了那麽心不在焉的一句“知道了”。

他左思右想也不放心,天擦黑的時候還是出門去找她,到了她住的地方卻發現屋裏黑着燈,門也鎖着。他又拐去她店裏,同樣是人沒找到,憂心忡忡回到家裏。此時不免攢了一肚子火,強忍着沒發,冷冰冰道,“你有什麽事?”

“是彙通錢莊……”蘇池有點委屈地輕聲說道,“你有多少在彙通錢莊裏的錢,要快些轉出來。過不了多久它就要關張了。”

蔣晏怎麽也想不到,她要說的是這樣一件事,一時怔住了。借着并不明晰的月光,只見她滿眼都是憂慮之色,似乎剛剛在前廳受的奚落也都不存在一般——蘇池一向是這樣一個人,她有千百種方式讓自己高興起來。即使再苦她也不會抱怨,她只會将痛苦消化,然後以最快速度忘光。

見蔣晏沒有反應,蘇池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面上卻還是笑着說:“你記得快去把錢轉出來,我……沒什麽事了。”說着就轉身向外走去。

蔣晏神色波動了一下,下意識握住了她的手腕。蘇池回過頭微微一笑:“怎麽啦?”那強自鎮定的神色讓他心裏驀地揪緊,竟鬼使神差地伸手将她擁入懷中。蘇池愕然地擡起頭,雖然是男裝,但是她驚愕的神情卻顯露了一點女子的嬌媚。蔣晏像是心口被撓了一下,用手遮住她的眼睛,片刻,突然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哥哥……”

蘇池的眼睫顫動了一下,輕輕擦過他的手心,話語很快被吞沒。蔣晏收緊了手臂,有些失控地吻她,蘇池遲疑了片刻,在他胸前推了一下。他才慢慢放開,盯着她,用手背貼了一下嘴角,突然笑道:

“以後,再敢讓我聽你叫聲哥哥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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